作者:飞樱
于是他知道了,就连他住在这里的医疗费,都是谢琼临付的。
他已是个废人了,不但无法给她很好的报答,还要让她在费尽心思把他救回来之后,继续在他身上花钱。
他这么想着,都觉得只为了从前的那些情分,她已经做得够多的了。
假如他真的知情识趣,又善解人意的话,他现在就应该礼貌地放手,把她当作一位恩人去尊敬,当作一位旧友去关怀,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有分寸地注视她,但不去打扰她,仅此而已。
更何况,他之前很有一段时间都必须卧床静养。在那些除了卧床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日子里,他也曾经头脑极度冷静地考虑过这些事情。
他确认自己在“与她重叙旧情”以及“尽快康复,好投入新的工作,尽快适应新世界的生活,然后在这里力求出人头地,获得肯定”两者之间,更想要达到的,明明是后者。
若是他一无所有,又能拿什么来追逐她呢。
……所以,他现在在这里徒劳地追问着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颓然松开了她的手,向后仰靠到了靠枕之上。
“……抱歉。”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明白了。”
她似乎在他的床边踌躇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但他仰靠在床头,慢慢地还合上了双眼,就好像方才的一番对谈,已经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全部力气似的。
“我不该那么问的……我本来只是想要谢谢你的……可是我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谢琇为难地凝视着他,听着他轻似无声的自言自语,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感到非常难过。
……然而他们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不敢再擅自开启新的话题,只能仓促地说了一句“那么你多保重,祝你早日康复,我有空的话会再来看你的”。
高韶瑛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
谢琇最后一次,对着他那张平静的面容投过去一眼,低声说道:“……再见。”
然后,她飞快地转过身去,脚步匆匆地走出了房门。
而高韶瑛就在她的身后,并未举步跟上去,也没有叫住她。
他只是侧耳聆听着,直到她的脚步在走廊上远去,乃至最终消失,他才终于移动了身躯,一下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径直下床来到了窗边,推开了窗子,向楼下望去。
果然,谢琇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楼下。
她身影匆匆,从楼内走出,大步向前,一眼都没有向后回望过,仿若身后有什么择人欲噬的巨兽,在一直追赶着她,因此她不敢停步似的。
高韶瑛静静地伫立在窗前,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室内墙壁上悬挂的超薄屏幕终日打开着,只是音量被调得极低,以确保不会影响到这间病房内的人们的交谈。
高韶瑛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听见的那一阵似有若无的歌声,是从那块屏幕里传出来的。
此刻,或许是因为屏幕里正在播放的是音乐节目,而歌曲唱到最.高.潮时的声量总会稍高,高韶瑛终于听清楚了屏幕里的歌声,究竟在唱着什么。
“情一字,最难候;意中人,最难求;
世间无限丹青手,如何画离愁。”
第535章 【主世界梦中身】139
盛应弦从他专属的穿梭仓中出来, 感觉浑身不适,于是先去这间办公室附设的浴室里匆匆洗了个澡,换了一套在这里行走无碍的衣服,把自己打理得足够整洁清爽, 这才推门出去。
他现在已经差不多弄懂了这种尖端科技的“穿梭仓”的原理, 就是让“任务执行者”把自己的本体留在仓中, 以意识介入各个小世界。
这种方法快速、简单,基本无害。因为“任务者”介入小世界时,并非凭空臆造出一个人物来,而是借用该世界里的某个人物的身份,以免破坏剧情和人物结构的平衡。
并且有些仙侠类小世界里, “天道”意识的存在也极为强烈,或许会对纯粹的外来户产生强烈的排斥意识;所以这种时候用这种类似“夺舍”的方式进行任务,无疑要方便得多。
也因此,像他这种还需要以本体来回穿梭于现代世界与自己的本生世界的“任务者”, 需要使用的穿梭仓,就要复杂得多。
崔女士特意为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内设浴室、衣柜, 安置着那座特殊的穿梭仓,让他在完成任务之后, 还能以自己的原身回到那个名为“千里光”的小世界里, 继续做他的大虞重臣,中流砥柱。
而且, 他每次回到现代世界时,因为是原身穿梭, 基本上都还穿着长袍,不梳洗更衣一番的话, 在这里出门就太显眼了……
盛应弦很快就了解到自己在这里的知名度。
他决定来做这个“任务执行者”的时候,曾经与那位可敬的女士——小折梅的上司——深谈过一次。
从崔女士那里,他几乎知道了一切的答案。
知道了他们的悲欢离合在这里“几乎家喻户晓”,也知道了小折梅并不是原本的小折梅,不是那个怯生生地在父亲临终的床边,被对方郑重其事地交托给盛家的小姑娘。
但后来的许多事情,都是她完成的。
至于原本的小折梅去了哪里,他斟酌再三,最终没有问出口。
崔女士一定看出了他的犹疑,他想要问的问题,然而她也没有给他一个答案。
不过,她倒是给了他一个“为什么是他”的答案。
“‘灵魂印记’的作用原理,众说纷纭。”她缓声说,“但经过最后的这几次验证之后,我们比较倾向于一个猜想。”
她说到这里,垂头微笑了一下,才续道:
“‘灵魂印记’锁定的,是最后那一刻,心中最高的那一种执念。”
“也就是说,倘若在某个人心中……有感情,但是更有事业上的野心……野心值高于感情的话,捏碎‘灵魂印记’,归还给他的,就只有野心值。感情的那点波澜,则会被淹没。”
“我们之所以最终破例邀请你加入我们,并不是因为在三千世界里,我们找不到任何一个与你一样出色的人,而是因为——”
崔女士又停顿了一下,抬起眼来,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你有你的原则,但你也同时将情义看得很重。”她说。
“因此你的‘灵魂印记’归还给你的,是感情,而非其它。”
盛应弦听得一阵迷惘。
他已经知道了“灵魂印记”是什么,也知道了自己当初为何会在那个游戏剧本里恢复记忆。
他不太明白的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从“灵魂印记”里获得情感的归还吗?其他人难道获得的都是旁的东西吗?
崔女士叹息了一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喃喃问了出来。
崔女士道:“灵魂印记的归还原理很简单,因为它的执念实际上记录的是在故事结束的一刻,这个人心中的最高执念,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像是明白盛应弦心头的疑问那般,主动为他解惑道:
“晏行云忘却感情,是因为在他心中,事业成就终究高于感情。他执着于当上太子、登临大位,这一路上他失去了多少,舍弃了多少,就促使他尤其不能放弃那一道执念。”
“因此,小谢在那里更信任你、倚重你,也是应该的。”
“因为,只有你没有把她与江山社稷、家国天下放在天平的两端加以权衡,是吗?”
盛应弦:!!!
他几乎狼狈而逃,压根不敢去看崔女士露出神秘笑容的脸。
这里的所谓尖端科技到底有多么可怕!竟然能够准确提取出人在某个霎那心头最看重的事情!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个名为“西洲曲”的故事结束的一霎,在中京的城楼上目送小折梅的车驾远去的时候,他的心中暂时地忘却了家国大义,涌动着的全是已经不合时宜的感情……
可是小折梅……不,琇琇——似乎却很喜欢这个答案。
那天他狼狈逃出了崔女士的办公室之后,谢琇泰然自若地走了进去——因为崔女士说,要跟他们两人“分别单独交谈”。
然后,他在外面等了许久,房门终于重新被打开。
琇琇就站在那里。
她抬起眼来凝望他的时候,眼眶和鼻尖都仿佛可爱地红着,黑眸被泪水洗刷得分外明亮动人。
可是她一看到他,唇角就泛起了一丝笑容。
是那种释然、放松、尘埃落定的微笑。
她望着他,唤他:“弦哥。”
他有丝赧然地迎向她,心里莫名其妙地在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他算是“古人”,算上由古至今的年头,在这里不知道要比她年长多少,她是不是会嫌他太老;又比如他是“古人”,一点都不了解现代世界的生活,说不定要适应很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手忙脚乱,她是不是会嫌他太愚拙……
但这一切稀奇古怪的担忧,都在她走向他,尔后紧紧握住他手的那一刻,统统尘埃落定。
因为她说:“弦哥,谢谢你肯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盛应弦愈发有些不好意思。
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在他失去她的数年之中,在日夜煎熬里,他的心里早就下了这样的决定。
倘若……倘若上天看他一片诚心,怜他一番痴情的话——
假如让她再度回到他面前一次,不管有多么艰难,不管要牺牲何种东西,不管要付出多高的代价……
他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追随她。
而谢琇早就从崔女士的解说之中,明白到了这一点。
崔女士与她就没有那么多需要斟酌与谨慎措辞的地方,因此和她交谈得也更多、更深一些。
崔女士不仅向她解释了“灵魂印记”的归还原理,并且还将所有人获得归还的事物,也一一告诉了她。
盛应弦是感情,而晏行云则是野心,是他对大位的渴望。
佛子玄舒的情形比较特殊,但他的“灵魂印记”提取的是她第一次进入小世界时的状况,因此在故事结束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谢九”具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依然满心想着他的大道。所以,他所获得的,也只是对于大道的渴盼。
也因此,在谢琇捏碎“灵魂印记”之后,他的道心也重新得到了稳固——这对于他来说,很难说是悲是喜,但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选择负责。
他选择了大道,而非“谢九”。而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至于长宵,他在通天山脉遇敌的一刻,心中所想,自是如何克敌、如何击败天兵天将、如何打上天界,掀翻那个禁锢了他上千年的腐朽天庭。
他对“谢十二”的情感,始终是凭着直觉产生的。他那种野性的直觉,在很多时候曾经指引过他人生的道路,但也同样让他太习惯于依靠直觉而疏于思考,生生错过了想明白的机会。
后来,他做了天帝。四海平静,天庭寂寞,他在长久的孤独之中,终于想明白了他对于谢十二怀着的,是怎样一种感情,但为时已晚。
更何况,他那样桀骜狂傲的大妖鬼,即使做了天帝,也并不适宜被“时空管理局”所招募。
佛子无心,妖鬼不驯。太子眼望大位,皆非可靠之选。
归根结底,他们也并不适合来做这个“任务执行者”。
谢琇十分庆幸,盛应弦是那个无论性格、处事、阅历,都十分适合来做“任务执行者”的人,并且,他也肯为了她而答应来做这个“任务执行者”。
因为要做这个“任务执行者”,并不容易。
他不仅要应付许多他并不了解的小世界的剧情、环境、人情世故,而且和像她这种现代社会里把“任务执行者”当成一种工作来做的人并不相似,他还要在自己的本生世界里,忍受孤家寡人的痛苦、旁人的非议,或家人的难以理解。
他并不能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所做的事情,告知本生世界里的任何一个人。而执行任务归来后,即使他再精神疲惫,他也必须独自去面对那边的世界里的一切事务,无论是纷杂的朝政,还是堆积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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