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谢琇实在想得头痛,又觉得这种场面她再横插进去,未免有些太过尴尬,于是就飞快地往旁边墙角摆放的一组盆花后一藏。
那组盆花基本上都是种在大缸里的花卉,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花坛,鲜花正值花期,色彩缤纷,搭配得颇为好看。
但谢琇只想借着那几只大缸藏身。
她半蹲下去,借着大缸的掩护,鬼鬼祟祟地往不远处的连廊上张望。
这组室内小花坛就摆设在连廊尽头连着的空旷过厅里,过厅后方就是大楼另一侧的房间和走廊。因为走廊里光线不佳,反而是连廊两侧都是大片落地窗,采光更加良好些,因此谢琇从走廊出来,直接轻手轻脚地躲到了花坛后面,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当她藏好了自己之后,却愈发感到忐忑了。
因为那边两人的对话听似平顺温和,却处处暗藏着刀光剑影。
高韶瑛若有所失似的笑了一下。
“是啊……机会,我只是缺乏一个机会……”他好像陷入了某种自己的思绪中去,喃喃地说道。
“上穷碧落,偌大世间,竟然容不下给我一个机会……哈!‘高大公子’,这个称呼,听上去就像是一种绝佳的讽刺一样……”
盛应弦:“……”
谢琇:“……”
高大公子看似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自言自语,盛侍郎自然也不应该多做计较。
盛应弦垂了垂眼,又很快地撩起眼皮,重新望了高韶瑛一眼。
“岁月漫长,人生不易,各人自有各人的艰难处……盛某侥幸不曾遇过许多的为难之事,但到了危难关头,心中的伤痛之情,总是一样的。”他愈发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地说道,就像是彻底放开了一切拘谨和顾忌,打算把他内心的感触都和盘托出一般。
“盛某在遇见琇琇时,两度眼睁睁看着她倒在自己面前而不能挽救……那一刻,盛某心中的痛苦,实是已经达到了极致。”他道。
高韶瑛略带一丝惊讶地盯着他。
也对。谢琇两度在任务世界中遇到盛应弦,他一次是主角、一次是配角,身份不同、位置不同,得到的对待也不尽相同。唯一完全相同的,或许就是谢琇那个角色在任务世界中的结局——
即使高韶瑛在观看回放时,已经知道谢琇不过是死遁归家,然而心脏依旧揪得很紧,一点也不舒服。
现在想想看,第一回 亲眼目送她迈上不归路、第二回又亲眼目睹她“死”在面前的盛六郎,心头究竟会有多么深刻惨痛的锥心之苦呢,高韶瑛能够想像得到。
虐身和虐心究竟哪一个更惨烈,从一开始就众说纷纭。但对于已经习惯了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高韶瑛来说,他自然是对虐身的承受度更高一些,而更加见不得虐心。
他在这里的医院里躺平静养的时候,也曾经心平气和地构想过,假如有一天谢琼临真的另有所选,他又当如何。
从前种种依然存在于他的记忆当中,只是那层记忆仿若蒙上了一层轻纱那般,变得朦朦胧胧,不再分明;像是随着时光流逝而驶远了的一叶轻舟,在朝晨的薄雾中顺流而下,在沿途山水的衬托中,渐渐地连帆影都看不见了。
就在那种奇特而陌生的感受之中,高韶瑛默默地想,或许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会惊讶,会有些惆怅,或许还会有些自失,但终归会接受,终归……会好好地祝福她的吧。
……然而今天就是那样的一天。
可是他现在站在那个幸运儿的面前,却一点也不想要祝福那个幸运的家伙。
他自是愿谢琼临一生健康平安,永受嘉福,长乐无忧。
……可这些与他盛六郎又有何关系?
高韶瑛抿了抿唇,十分艰难似的,翕动了数次嘴唇,才挤出一句话来。
“我自然……不能与你相比。”
他的长睫剧烈颤动,显是内心情绪激切到了极处,但他却将那一切的情绪,都完完全全地压抑在心底,一丝儿也不教它们流露出来似的。
“盛侍郎素来幸运。少年时有师长为你筹措,艺成下山、进入朝堂,又有父兄为你筹措。”
“在家乡有个未婚妻,但即使没有,也还有个小师妹为你倾心。”
盛应弦:“……”
高韶瑛却并不看他,而是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若无那位好师妹,盛侍郎又何来那一番磨折,不但入了刑部大狱,还要谢小姐为你四处奔波筹措,方被释放?”
盛应弦:“……”
高大公子好像正在说着他过往的经历。高大公子又好像不仅仅只是在说他过往的经历。
盛六郎那种办惯了案子的警觉心又在乌啦乌啦作响。但他毕竟不能无礼地打断高大公子说话,所以只能吃了这一记暗亏,站在那里静等着高大公子继续往下说。
高韶瑛道:“当然,谢小姐曾为在下奔波筹措过,也曾为盛侍郎奔波筹措过……这都是谢小姐的一番善意,两下里也并不能论个短长,在下也无意这样做。”
盛应弦几乎要叹息出声。
他真的不擅长应对高大公子这种类型的人啊!
他忍不住在想,假如琇琇在这里的话就好了,他就可以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琇琇,她一定有办法——
不,还是算了。
琇琇还是别在这里的好。
高大公子身世凄哀,前情可悯,又懂得适时示弱,简直是个最最难缠的对手!
盛应弦忍不住联想起了一个人。
姜云镜。
如今的姜云镜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依然呼风唤雨。大理寺卿乃是先帝提拔起来的老臣,年纪大了,只不过白替姜少卿多占着两年位子,及待姜少卿积累够了年龄、阅历和功绩,便要告老还乡,退位让贤。
说起来好笑,虽然姜云镜一开始逃离长宜公主府,再到后来重新办理一应手续、恢复参加进士考试的资格,都是盛应弦伸出援手,帮忙料理停当的,但姜云镜却没有多少念着这般恩情,打算报答他的意思。
相反的,姜云镜有时候对他还有种莫名的敌意,平时没少为难他。
盛应弦一开始有些懵然不解,后来小折梅——不,是琇琇——重新换了个身份归来,他再见到姜云镜对待谢琇的那副态度,就也差不多猜到了真相。
姜云镜亦仰慕琇琇,心悦于她。
不管那种心悦里是感恩的成分多一点,还是感情的成分多一点,姜少卿好像并不在意,也不想深究,只是一味地……想要纠缠着琇琇,多在她身旁逗留一阵子,最好还能在她心底留下一点位置。
只可惜,琇琇在那个世界里也有她的重责大任要完成。
北陵围城,姜少卿那副属于书生、又起先被长宜公主折磨了多年,落下许多暗伤的单薄身躯,并不能助力琇琇于万一。
琇琇沿着自己的结局,“死”在了那里。
从那之后,姜少卿就好像不太正常。
不,或许应该说,他本就不太正常,自那一回之后,就变得更加不正常了。
第539章 【主世界梦中身】143
他变得温润又刻毒, 柔婉又无情。
他在表面上甚至能将身段放得很低,一派温润柔和,配着他那种如少年一般俊美到甚至有点雌雄莫辨的面容,让别人轻易就能够放下戒心。
但他并不是纯洁而柔婉的白兰, 他是艳丽而有毒的罂粟。
他面上含笑, 背地里却十分能够下狠手, 不择手段、不问私情,任何人仿佛都不被他看在眼中;只要能够挖出他想要的东西,他可以变得十分温柔似水,亦可变得十分尖刻如刀。
盛应弦恍然觉得,姜少卿与高大公子, 也有些相似之处。
至少在琇琇面前温柔驯顺、在别人面前尖刻如刀这一点,他们两人可像到了十足十。
这可真是太棘手了。
盛侍郎一时间感到十分伤脑筋。
他带着一丝苦恼地,听着高大公子继续发言:
“……我只是有些羡慕。”
高大公子的年龄虽然摆在这里,与如今的盛侍郎差不了几岁, 都早已不再是青涩少年了,但此刻他垂下眼帘, 黯然神伤的模样, 却不知为何透出了一股单薄少年般的脆弱易碎之感。
这一刻,即使是光风霁月的盛侍郎, 也不免唯有苦笑。
高大公子却好像并未注意到他的无可奈何一样。
“倘若世间事……都只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该有多好……”他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
倘若世间事,都只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那么高家少主的位置,就永远都会是他的。
琇琇也是。
明明是他先遇见她的, 凭什么盛六郎就可以后来居上呢?
啊,对了。
如盛六郎这般, 如他的那个好五弟高韶欢一般……
他们,都是某个故事里的主角,理应受到上天的厚爱。
高韶瑛想,他也曾经说服过自己,他不想要上天的厚爱,只想要某一个人的厚爱,就连这个……也不可以吗?
他想要配得上琇琇的地位与声名,才那样不顾一切地去冒险;可是到了最后,他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有。
他曾经只想求得一个公平地让他发挥能力、博取回报的机会。而今,他终于获得了那样的一个机会,却是要用琇琇来交换的!
他以前尚且可以面对长辈的不公怒而质问,甚至破门而出,决绝而去;但如今,他却不能质疑一个字,因为这个机会是琇琇费尽心力才为他寻到的,他不能丢掉这个机会,更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愤而搞砸它!
思想及此,他简直想要仰天长笑。
……其实,事情哪里就仅仅是因为盛六郎是个幸运儿,而他不是呢?
可是,他唯有把一切的怨愤,掩藏在对于盛六郎的嫉羡之下,才能够发泄出来。
如今再回想起来,那在黑暗的屋内,静静地拥着她,侧耳聆听着五更时的钟响,踩着晨露和第一缕曙光离开的日子,竟然已经距离他很远很远。
他的好时光结束了。然而对于盛六郎而言,好时光却仿佛正要开始。
高韶瑛目注盛应弦,又重复了一遍。
“……我真羡慕你。”
他也只能这样说。
盛应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的确,他也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
虽然少年失母,但父亲并没有再娶,家中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后来他很快离家拜师学艺,师长对他亦是爱护有加,悉心教导。待他出师之后,本打算去考武举,但到了京城没有多久,就已被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郑尚书赏识与延揽,还被皇上额外赐下恩典,进入了云川卫,短短数年之间就做到了指挥使……
他的人生可谓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现在想想,不要说比命运多舛的高大公子好上许多倍,就是与新帝李重云相比,都要幸运许多。
他自然也有苦恼。他的父亲图谋“末帝秘藏”数十年,到了最后,宁可告老还乡,老死于山林之间,也绝不肯再吐口一个字,不肯坦言他的计划,到底仅仅只是为了那些金银财宝,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也曾经失去过此生唯一放在心上的人。而且,还是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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