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都瑾依然咻咻地喘息着,但他的呼吸之声听上去已经比刚才顺畅得多了。他自然也察觉到了她动作的停滞,像他这样聪明的人,也只消略微一想,就猜到了原因为何。
他的脸依然侧过来,脸颊贴在她的颈窝里,但他轻喘了几声,费力地轻轻笑了。
“啊……是我失礼了……我不该如此的……”他用气音低低地说道,说话的时候唇齿间呼出的气息拂在她的颈子上,让她更加有一点痒了。
“十二……呃,琇琇姑娘,可……可以原谅我吗?”
谢琇:“……”
她觉得他仿佛有些别的意思,但是她没有证据。
她还记得他刚刚在叙述自己自幼就能看到些鬼怪等物时,用的称呼是“十二娘”。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十分自然而然地把这个称呼替换成“琇琇姑娘”了!
可是他现在都虚弱成这个样子了,其中有一部分责任还得算在她哥哥的头上;她还能怎么样?义正辞严地指出他偷换称谓的小手段,请他自重?……
谢琇再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很好。既然目标人物这么上道,以后至少刷个熟悉度和友情值,应该是件简单的事了。
“没事。”她无可奈何地答道,“呃……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都瑾沉默了片刻。尔后,他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呵呵呵……”
他的笑声低微,但唇齿间的气息却缭绕在她的颈间,一下一下地送过来,弄得她有一点心烦意乱。
“我好像……在认识你之后,就一直被你这样问呢……”他轻飘飘地说道。
谢琇一愣,才发觉好像真是如此。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那座山中半圯的破庙后面的祭坛前。那时候她也是看不过他咳得颇为可怜,贸然提出要送他下山。
如今他们算是打过几次照面,也熟识一些了;于是她的提议也更进一步,说要送他回府……
这是什么错位颠倒过来的台词。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他每次都咳得像是要连同心肺一道从胸腔里咳出来,又是虚弱、又是可怜,气息不稳,连好好站直的力气都好似没有了;她不见义勇为一下,难道要让他晕倒在自行归家的路途中吗。
谢琇深吸了一口气。
她忽然想起百无心曾经假设,假如要为谢玹剔除心魔,需要都瑾说出怎样的话才可以。
那时候,百无心说:“都家的两位少爷愈是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家所发生的一切皆是因为我们心甘情愿’,他就愈是会在内心自责到心魔丛生的地步……”
……多么好笑。
谢琇在心里想。
“不……我要送你回去,皆是因为我心甘情愿——”她慢吞吞地拖长了声音,将语气中的几分无奈把握得刚刚足以传达出去、又不惹人气恼。
“……这么说,足以让你接受我的好意了吗,怀玉公子。”
都瑾的笑声微微一滞。片刻之后,他哧的一声,笑得更大声了。
他甚至笑得浑身震动,下意识地把脸埋在她的肩颈之上,仿佛这样就可以掩饰他抑制不住爆发出来的汹涌笑意似的。
谢琇:“……”
他怎么总能找到机会!
她也不是第一天做任务了,假如说事到如今她还看不出来他仿若对她有些别的目的,那就是装傻了。
可是这样也好。
好巧啊,她也对他别有目的。
他的身上,同样也有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她不知道都瑾这么一个人设如此完美——除去他病弱的身躯之外——的人,为何会对她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除魔师产生什么兴趣。
哦,或许,是因为她是这座偏僻的小镇上,最漂亮的姑娘?
她带着一丝打趣的心情,自嘲地想着。
不过,这种想法也让她的紧张消散了许多。
知道自己对于对方而言是有趣的,或有用的——这总比对方在自己身上并无所求的好。
她没有时间去发展什么细水长流的情谊。盒饭不知何时就会降临,在那之前,她必须把感情线铺展到足以反衬出她的离去是多么的匆匆,花期是如何乍现就凋零……
观众们大约是不想看到在她下线的时刻,只有谢玹一个人会出于亲情而为她落下几滴好哥哥的眼泪的。
虽然狗血,虽然匆促,但观众们可能还是希望见到有那么一位俊美优雅的翩翩公子——是谢玹也好,是都瑾也好——为着“谢琇”的辞世,而悲痛得不能自已。
那悲痛无需大哭大吼,但须得入心入肺。
可是要如何入心入肺呢?……那当然首要的条件是,那个人必得把“谢琇”摆在入心入肺的位置上才行。
第56章 【第二个世界残夜】14
谢琇这个人, 本来的性格里有几分执拗的成分,总是有些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仿若一个软枕壳里竟然生出了一根坚硬的骨头,挑着那个软枕壳支棱在那里, 不肯随便就这样混混沌沌地软塌下来, 为了崇高的任务, 把戏做了。
正是这几分天性里的执拗,害得她每次要使用演技来骗取真心的时候,总是浑身僵硬,头脑也不灵活了,心虚得仿佛自己做了多大的坏事似的, 也因此在时空管理局那里落下了个“演技不佳”的印象,一再转组,由高而低,到了现在。
可既然对方近乎是挑明了他自己也别有目的的话——
那至少她的良心上就能过得去一些些了。
谢琇不会不切实际地猜测像都瑾这样昳丽敏秀的人物, 会对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只会摸出符咒来往妖魔鬼怪身上拍的小姑娘一见倾心。
他这样仪容俊美、风姿如玉的人,能够令他动心的, 本应是江畔溶溶月, 锦苑富贵花。不是人间姑射,就是大家闺秀。
……和她这种随意在脑后抓一把头发来挽个髻, 穿着便于行动的劲装, 抓一把符咒塞在荷包和衣袖里,就敢出门跟妖魔鬼怪干架的人, 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
在今天亲眼见识过陡然从都瑾身后的虚空里出现的恶鬼,意欲偷袭都瑾的情景之前, 谢琇还不敢放开心怀往下推剧情,唯恐自己操之过急,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可是现在她不怎么担心了。
因为,就是为着自己的这点“擎出符咒来跟妖物干架”的能耐,都大少爷也不会轻易与她翻脸。
他看中的,与其说是她的品貌或美好的内心,不如说就是她这一身娴熟的除魔术。
都瑾深谙自己的优势到底在何处,现在看起来,他也并没有那些世家公子的拘谨,拿着那些凡俗的条条框框来限制自己的言行。
和他病弱文雅的外形不同,他似乎是个一旦下定决心,就会目标明确地采取行动,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哪怕是暂时利用一下自己所有的优势,也觉得无所谓的人。
他深知自己的皮相在绝大多数时刻足以打动别人,至少也能从别人那里获得一点多余的恻隐之心;于是现在,他也这样来打动她了,想要让她对他产生那些多余的怜爱和同情,进而同意多多跟随他,随时替他驱鬼,保证他的安全——
好啊。她可以成全他。
甚至他想要一场倾慕,来证明他能够从病榻束缚之中挣脱出来,摆脱这种一言不合就咳得天翻地覆、苍白病弱得如同薄纸一张的形象,重新成为当年意气风发、名满京城的那一位谪仙般的“怀玉公子”,她也可以慷慨地送给他。
就像是当年的他行过京城的街头,被那些可爱少女的倾慕眼神所烘托着,所温熨着一样。
这么想着,谢琇原本虚扶着都瑾手臂的双手,也慢慢收紧了五指,凝实了那个触碰。
都瑾的笑声为之一顿。
可是他依然埋首在她的肩颈上,呼吸细细,姿势沉静,就仿佛像是在等待着她给出明确的回应一样。
谢琇垂下视线。
视野里是他的素色外袍肩部精绣着的一丛丛修竹的纹样。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她终于开口了,轻言慢语地说道。
都瑾微微一滞,随即从喉间发出一阵低低的闷笑声。
他或许猜到了她在说的是他衣服上的绣纹。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的出招。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他缓言替她接上了下面的诗句。
“……在下虽不敢自称君子,但只是这样的话,我也是可以做到的。”他含笑说道。
谢琇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她意有所指地应道。
这一句是这首《淇奥》的最后一句,大概的意思是说“这位君子言谈幽默风趣,我就不把它当作是无礼为难我了吧”。
都瑾一怔,继而轻笑了起来。
“虞州谢氏,果然是底蕴深厚、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啊。”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言语里似有一丝赞赏之意。
“十二娘,也果真不凡。”他缓了一下,接了一句对她的赞美。
谢琇面色不变——反正他也看不见——应道:“谢十二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名满京城的‘怀玉公子’的一句赞赏,足慰平生!”
都瑾听了她的回应,忽而双手反握住她的手臂,略略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前额抵着她的肩,闷闷地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
他似乎不敢笑得太放肆,或许是害怕会再度激起一阵剧咳;但那阵笑声也足够让谢琇微微感到了一点不自在。
“不……”他低低说道,“能够在此遇见十二娘,在下才是……三生有幸。”
……
“……不行!!”
这是谢玹的声音,声色俱厉;是“谢琇”以前从未听过他使用的语气。
百无心:“呃……扶光?也不必如此动怒……”
谢玹的眉心皱得紧紧的,看样子下一刻马上就要一掌重击在百府正厅里那张花梨木桌上了。
“这要让我如何……如何不生气?!”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愠色。
“当初是我一着不慎,导致了惨痛的后果……是我有负于都家,若要补偿,也应由我自己来才对!因何要让我妹妹来做这件事?!”
谢琇:“呃……玹二哥,你且休要动怒,我……我这是有原因的……”
谢玹余怒未消,在厅里来来回回地绕圈子,绕得谢琇有一点头晕。
仓促之下也想不到更好的托辞,她只好实言相告。
“我要去都家借宿,并不是因为都家以当初的恩怨相要挟,而是……”
她顿了一下,想起今日回来时,都瑾面带苦笑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一直以来都为自己招鬼的体质深感苦恼,对于一直以君子之道来严格要求自己的他来说,这种体质就宛如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每时每刻都在困扰着他,而他自己还不知该如何解脱。
他说,当初都家妖鬼出没,频率之高、妖鬼的实力之强,皆远远超过他往日在京中所遇见的孤魂野鬼。因此当谢玹断定是寄生于郑安仁身上的祸神之神识故意招来的鬼物时,他也深信谢玹的推断不会有错。也因此,他碍于那些微薄的自尊和最后一点颜面,没能把自己长期以来的困扰也如实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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