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一身正义! 第57章

作者:飞樱 标签: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他悠悠地轻叹了一声。

  那叹息袅袅,仿佛能够随风传去十里。

  他没有回应她那句“要不要回去”的问话,而是转而提起了另外一句诗。

  “我倒是很喜欢‘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一句。”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含笑说道。

  谢琇的眼睫微微一颤,然而她默不作声。

  这很明显并不是接不上来而保持了沉默,而是因为——

  都瑾的眼中似有光芒一闪。但他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缓缓挺直了背脊,双手抚平了衣袍上因为坐下而产生的一丝褶皱。

  “……你说得对。”他的笑声里仿若带着一抹叹息之意。

  “是该回去了。”

  他用手一撑琴案的边缘,长身站了起来。在还没有完全站直的时候,他就弯腰绕过琴案,步履匆忙,走得很快,衣袂飘飘,下摆掠过案头,腰间垂挂下来的不知是什么玉佩还是饰物不慎撞到了案角,发出“叩”的一声磕碰之声。

  谢琇:……!

  她慌忙把脸扭过来,就要去替他查看到底是什么佩饰撞到了琴案,佩饰本身又有没有损坏。可是都瑾脚下一点,就急停在了原地,并竖起一只右手,示意“不必”。

  谢琇:“……”

  啊,这是生气了吧?还是闹起别扭来的一种方式?

  ……大少爷或许不太能够经受自己的示好被别人跳过不提,仿若是当着自己的面就被下了面子,于是又是羞窘又是恼怒,步履匆匆地抬脚就走,绕过琴案的边角时还因为太仓促了而没调整好步伐一个踉跄——正是那个踉跄的动作,让他原本就没完全站直的身躯又猛地歪了一下,腰间垂挂下来的什么玉佩之类的斜斜荡开,刚好磕碰到硬质的琴案。

  谢琇虽然刚刚是假意把视线朝着亭外的庭院的,但眼角的余光也在注意着他,只是没想到大少爷这么快就露出了破绽,援救不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一丝狼狈地重新站定在原地,把背脊挺得比刚才还要笔直,并且绷紧了脸、抿起了唇,整个人就彷如一尊凝固在原地的雕像。

  谢琇差一点儿笑出来,慌忙也学着大少爷绷住脸。

  世家公子脸皮薄,她刚刚不应该因为答不上来就装聋作哑的。

  她轻咳一声,走到都瑾的面前。

  ……结果都大少爷不但把脸皮绷得紧紧的,他甚至都没有拿眼睛再去看她。

  对不住,可是谢琇的表情管理突然崩溃了,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都大少爷的脸上霎时间就掠过暴风骤雨。大少爷的脸阴沉得都快要滴水了。

  可是在谢琇看来,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就好像是一只不知深浅的小公鹿,气呼呼地打算用初生的一丁点茸茸的鹿角,到处乱抵乱顶,发泄自己内心的不快——实则看在别人眼里,只是一种装腔作势的吓唬罢了。

  这么想着,谢琇觉得自己脸上的笑意不可遏制地加深了。

  她想了想,伸手去拉都瑾垂落下来的宽大衣袖的一角,甚至十分谨慎地,都没有碰到他的手或手臂的任何一点点。

  “罢啦,是我之过。”她放柔了声音,缓言说道。

  “我于诗文一道,只懂得皮毛,再深一点的意义,就不太能懂……接不上你的话,我也不应该缄默不言。但我实在是不想直接对你说‘对不住,怀玉公子字字珠玑,可遇上我却宛如对牛弹琴’。”

  都瑾:“……”

  怒气冲冲的小公鹿好像把这个解释听进去了。他也不昂着他骄傲的下巴了,微微垂下视线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这个鲁钝的牛头怪看了半晌。

  谢琇全程保持态度良好的微笑,接收到他的打量,还笑着补充了一句:“……谁又想在怀玉公子面前表现出自己不佳的一面,招来恶感呢?我也是俗人,我亦不能免俗啊——”

  这种态度似乎终于挽回了一点贵公子的颜面。都瑾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似是还带着一点气恼之意,低低说道:“……我非计较这些之人。”

  谢琇:……!

  都大少爷在说什么?!

  大少爷是个文化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仿若别有深意。可她只是个愚拙的除魔师,说穿了实际上大多数时间跟妖魔鬼怪战斗,干的是体力活。

  ……他们之间有壁。

  但大少爷好像一点儿都不这么认为。

  他抿着嘴唇,垂下视线,却从长睫的下方,用那双阙深的眼眸窥探着她的神情。一旦确定了她现在还是在含笑注视他的,他就又目光一闪,把视线匆促地移开,就好像那样就能假装出他并不在意她的情绪似的。

  谢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是最优解。于是她只能采用最笨拙的方法——岔开话题。

  “哎,快让我看看,刚才有没有磕碰到哪里!”她松开他的衣袖,绕到他身子的另一边去,还刻意微微弓下腰,仿佛是想要查看他身上刚才磕碰到琴案的地方。

  都大少爷就如同枝头被惊起的雏鸟一样,猛地侧了一下身子,下意识用手去捂腰间系着的佩饰,口中还说道:“没……并没有什么,没有碰到哪里……”

  他这么一捂,谢琇反而放了心。这就说明他根本没有碰伤身体的哪里,否则他下意识的动作会去捂身体上的疼痛之处的。

  可她也不能就此罢休,显得她的问候和关切很没诚意似的,他一说“没事”她就立刻罢手,根本不是真心要关怀他,而是只想岔开他的注意力罢了——

  于是她愈发再接再厉起来,还往前迈了一步,想隔着他的指缝去打量那一样被磕碰到的佩饰。

  “那就是碰坏了你身上的玉佩吗?……这样可不行。能被你日常佩戴在身上,想必是很喜爱之物了;碰坏了哪里?还能修复吗?”她貌似关心地一连串丢出许多问题,充分表明了她悔过的诚意。

  结果都瑾那只苍白的大手就那么牢牢地捂在那里,掌心完全覆盖了那枚佩饰。

  “哎?”谢琇发出疑问的声音。

  莫非是真的磕碰得很厉害?但他也不用担心她会良心不安啊……即使那枚佩饰从中断为两截,可又不是她动手砸断的,她最多只能寄予无限的同情,并不会因此而感到良心上受到谴责——

  而且他这么紧抿着嘴唇,捂住佩饰不给她瞧的行为,就让她有一点儿无所适从了。

  究竟还应不应该继续问候下去?究竟是应该表现出热情的关切,还是应该适度放手?但她其实也不太了解大少爷的性格,万一大少爷觉得她还是表现得热情不够怎么办?……

  谢琇脑海里正这么胡乱地想着,感觉都大少爷这个攻略对象实在难以就范,怕不是个隐藏五星SSR的时候,忽然,都大少爷行动了。

第62章 【第二个世界残夜】20

  他握住那枚佩饰用力一扯, 系着佩饰的丝绦断开,那枚佩饰就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囫囵地把那枚佩饰一握,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地把手中的物事往她面前一抛。

  谢琇:!!!

  她下意识地闪电般伸出手来, 及时在那枚佩饰掉落地面之前把它接到了手中。

  啊真危险。

  她余悸方定, 定睛一看, 被她捧在双手之中的,果然是一枚玉佩。

  而且,那枚玉佩雕刻的图案非常复杂,曲曲折折的,多处镂空, 甚有古意。

  她来不及弄明白玉佩的图案到底是什么,猛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都瑾早已一路下了亭子的台阶,飞快地走远了。

  谢琇:“……”

  她叹了一口气, 重新低下头去,开始研究那枚玉佩。

  那枚玉佩的雕镂工艺简直精致非凡, 看上去像是正中的一只什么长虫一样的神兽把自己的身躯盘成了一圈, 两侧还有弯弯曲曲的什么十分写意一般的神兽或者仙人的图案,宛如那长虫神兽盘卷的身体旁边多生出来的两只鼎耳一般。

  谢琇把那枚玉佩正着看、倒着看、横过来看、侧过来看, 足足花了好几分钟, 才确定那枚玉佩的主体应当是类似两爪龙一般的神兽。它把自己的身体盘卷成一团,将一个人形模样用两爪攫住, 正低下头去啃噬那人形。

  总而言之,看懂了这玉佩的图案, 它看上去就一点都没有第一眼看它时的那种“造型神秘而精美”之感了。

  谢琇:“……”

  这是什么见鬼的图案?!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佩戴这种图案的玉佩做什么?!

  现在,那枚玉佩上, 一侧呈鼎耳状弯曲的什么神兽被磕掉了小小的一个角。谢琇比较了半天,发觉可能是那神兽背后的羽翼的一个尖尖。

  她低着头在地上找了半天,未果。

  或许是被刚刚怒气冲冲的小公鹿……不,大少爷,一脚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吧。

  谢琇又情真意切地叹了一口气。

  她手里捧着那枚图案很有神秘的压迫感的玉佩,觉得一阵头痛。

  不还给他好像不太好。可没修好就还给他,似乎也不太好……说到底,这到底是个什么威吓意味极浓的图案?!

  她瞪大了双眼反复辨认,最后觉得这条盘起来的长虫,不像是两爪龙,倒像是古代玉器上常见的螭虎纹,因为它的爪子十分粗壮,不像龙爪,倒像是虎足。

  辨认这些古代流行的饰物纹样,也曾经是时空管理局诸多培训课程中的一种。只是谢琇近来一直辗转于炮灰任务中,角色不重要、登场时长又短,往往用不到这么深奥高端的内容。

  ……没想到今天突然被丢进了高端局。

  直到此刻,她才深刻地体会到了一点所谓世家的底蕴。

  既然知道了这玉佩的主体是螭虎,那么上古神话里虎噬鬼魅,以震慑邪祟的独特传说,也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谢琇的联想之中。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都大少爷那个易于招鬼的体质。因此他佩戴“虎噬鬼魅”的玉佩,就想取这个“震慑邪祟”的含义?

  ……不得不说,那可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都大少爷戴着这么一枚气势非凡的玉佩,却差点在自家庭园里被恶鬼偷袭……也难怪他刚才气急败坏地把它扯了下来,就往她手里丢。

  或许不完全是因为她假装无视了他那句试探的诗,也是因为这蕴含着他良好愿望的玉佩,同样令他失望吧?

  谢琇握住这枚螭虎噬鬼的玉佩,望向亭外。

  园中空无一人。都瑾早已离去。

  此时真正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刻,橙红色的夕阳挂在天际,为园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真切的暖色。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在都瑾眼中,这般庭院,如今又是何种景色呢?

  飘满整座庭院与宅邸的笑声没了,人声也没了;甚至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闲暇时分的笑语声,三餐时分一勺食材下锅爆起的油香,被来来回回的仆婢们端上桌的冒着热气的佳肴,在他于亭中抚琴时站在一旁、时刻关切他的需要的忠仆,在他依旧手不释卷时关切地教诲他的祖父……

  属于他“过去”的某一部分,永远地消逝了。

  也因此,他的性格变得像如今这样,愈发难以捉摸了吧。

  她曾经以为他是个病弱之人,后来又觉得他是个被这一身病弱之躯拖累了的、世间极其聪明之人。

  然后到了那天的河畔,她又觉得他是个果决之人,一旦看到对手的破绽或自己能够达成目的的捷径,即使暂时利用一下自己所具有的优势,也会果断地采取行动。

  那个时候,他总给人以一种“此身病弱,时不我与”之感,于是任何他想要达到的目标,他都必须立刻就去施行。

  这样的一个大少爷,倒是真的有了几分日后应当会成长为一个世家的掌家之主的风范。

  他心计百出,甚至连自身的美貌和病弱,也能一道利用来作为武器,讨伐得对手丢盔卸甲、一再让步。

  他懂得什么时候应该表露出怎样的情绪和风度,初见时的温润亲和,诱导着她主动上了他的贼船……不,马车;深夜里迎接鲁莽出门、却负伤归来的弟弟时,他在夜色里体不胜衣,又无法遏制地流露出一丝对弟弟总是在闯祸的无奈、恼怒与怨毒;然后是河畔,他躲藏在病弱之躯的遮掩之下,仿佛有了最堂堂正正的理由主动去接近她,由她照顾,让她关心——

  谢琇出神地想着,没注意到自己的五指愈捏愈紧,最后右手紧握成拳,将那枚虎噬恶鬼玉佩攥在掌心。

  她忽而“哧”地一笑,似有所悟。

  ……多明显啊,为什么她一开始没有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