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窈九九九
哪知他一转身,看见了福娘也在现场,陶叔谦便连什么话都抛在了脑后。
急急忙忙就走过去,挡住了福娘的视线,连方才陶仲宾和他说的都忘记了,只顾弯腰安慰起福娘,“都怪我,忘了和人说一句,让你们今天别来,你不要怕,没什么事的,要不然……要不然就回去吧,我怕你要吓出病来。”
福娘虽然慌张,可看边上的玉娘丝毫没有胆怯,她也就稳住了心神,同陶叔谦道:“我不怕,我看你站在窗户口那,我怕你害怕,没事的……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玉娘见他们小情侣互相安慰,便不想做横插在中间的灯泡,再者,那你来我往的幼稚话听多了也伤脑子。
她方才听的耳真,何老爷也是个做绸缎生意的,接连几家都倒了台,说明这次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那二姐呢?
如果玉娘没记错,二姐当初嫁的,恐怕也是个绸缎商人吧。
玉娘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毕竟这年头真的会吃人。这样的猜想一出,玉娘就知道这回的事情必须得让李妈妈出面。
等回到家中,玉娘就说要去向李妈妈取安神丸药,走到了正房屋子里,问李妈妈道:“妈妈,二姐这回来家要住几日?”
“怎么,嫌东厢房住的小了?”李妈妈见素日里不爱在家事上吭声的玉娘突然提起这事,还以为她是还想回去住,就解释道:“你二姐她在外头一个人住着孤单,来家里住住散散心,难不成还会长年累月待在这里不成,迟早是要走的。只是我想着,就是她走了,那西厢房又偏又小,也不是你们这些花娘该住的地方。”
“若是你嫌东厢房地方小,那就过几个月,等天气凉爽了,我去请工匠来将那院墙破开,到时候你和福娘一人住一边,地方又大又宽敞,如何?”
自从玉娘和福娘出阁之后,两人陆陆续续这几个月也已挣了不少,况又是玉娘头一回张口,李妈妈便想着给她这个乖觉女儿一个体面。
玉娘眨了眨眼,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她便低头应下,并不反驳。
只是任务还没完成,于是又道:“妈妈听说了么,今日春风楼上何老爷投了河了。”
“怎么不知道,外头都传遍了,别说何老爷,就是咱们县城也有两三家或自尽或跑路的,哎哟哟,真是造孽。”李妈妈叹息一声,“你还记得常和陶老爷一处的钱适亮钱老爷么,讨债的找上他家门了,吓得他娘子在家里直哭嘞。倒是谷老爷有算计,早就把自家娘子送回乡下娘家去了,就是讨债的也没法跑那里搅和。”
“哪里是他送的,我怎么听小七说,是他赌钱输了他娘子的首饰,他娘子自己气得跑回去的。”玉娘没忍住,反驳了一句。
“唉呀,你嘛还真是小孩子,谷老爷送娘子回去,名声多好听啊。”李妈妈笑了一声,指着玉娘试图教她,“那娘子要是自己跑回去,乡下地方嘛,人多口杂的,要是胡说乱传,把名声搞坏她还怎么过日子?真真是个小孩子家,不晓得这里头的重要。”
李妈妈哪里不知道古娘子跑路的底细,只是都是女人嘛,为了这位娘子的名声,这事最好还是传另一个版本,谷老爷也有面子,也就不会再去闹了。
正头娘子可不像她们花娘这样没脸皮不要名声,人家还想着再嫁哩。
玉娘果然真心实意夸了几句李妈妈想得周全体贴,夸得李妈妈眉眼舒展乐乐呵呵,才继续道:“这就是了,妈且想想咱们县里这几家出事的可不都是在做丝绸生意,就是陶老爷也损失了不少钱呢,咱们县城都这样,您说其他地方会不会也……”
“你的意思是——”李妈妈察觉出味来了。
玉娘点点头,用手指比了个二,“妈妈就没发现这回二姐回家,半点儿也不提二姐夫?二姐夫往年就是送二姐来家,可几日就带着去府城了,显然离不开人,怎么这回二姐来了好几日,也不见派人来问一声的。”
“是了是了。”回想起来,丽娘这丫头的行为确实古怪。
“唉,这丫头,就是男人死了有什么要紧的,怎么还瞒着我?难道我还叫她再做生意去不成。”李妈妈气得很,“好女百家求嘞,像你二姐这样的人品相貌,稍微放出风去想二嫁,别说妾了,就是正头娘子也有人抢破头,她防我做什么?”
这就得问您自己了,玉娘不敢直说,只心里嘀咕。
“不行,不行,我得找她好好聊聊。”李妈妈当即就有些坐不住,刚要出门去找丽娘,想到还在屋里的玉娘,犹豫片刻又把她也给叫上了,“好孩子,你的脑子活,比我更能察觉,到时候你也敲敲边鼓。我看她这阵子就有些木愣愣,可别真受了打击要守寡去,大好的年纪哪里好为个死人头守一辈子的。”
去了西厢房,丽娘笑脸相迎,只一见着李妈妈面色凝重就有些不好,及至李妈妈提起她夫君槐庥,就嘴角往下丧起一张脸来,置气道:“妈妈既然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做什么?你还要给他守一辈子活寡不成,人都死了,还不等着赶紧去找下家哇。”李妈妈恨铁不成钢。
才去外头端了茶水的秋实一进门就听到这话,吓得摔了茶壶,“什么?!!槐老爷死了?怎么是的!”
“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还不快下去。”丽娘当即就道不好,假借着训斥想让秋实退下。
“慢着——”李妈妈疑心上来,听秋实的话,又像是人还活着,那她们主仆跑回来是为什么。
李妈妈且顾不上心疼自己那花了五百二十文买的白瓷细茶壶,一伸手就攥住了秋实的手腕,又让玉娘关起门来,将她甩到丽娘身边,对着两人就厉声恐吓道:“我告诉你吧,你就是再装哑巴也不中用,外头已经传遍了,绸缎行当亏得赔本的好些人哩,槐庥在不在里面。”
丽娘扭过脸去,面朝着墙壁,一声不吭。
“好哇,玉娘,你去拿藤把子来,去来厨房里烧红的炭火夹子来,丽娘不说话,她先放着,咱们奈何不得她,丫头总还是能处置的,让刘妈捆了绳子先打一盏茶,不说就再打,我看是她皮子硬,还是我的烙铁红。”
李妈妈那样凶神恶煞,秋实被唬得忙跪倒在地求饶,“妈妈别打,二姐不说,我说。”
这一路上她担惊受怕的,也实在是憋不住了,又是从小跟着丽娘在李院里长大的,知道李妈妈的性子和为人,若是再不实说,恐怕李妈妈还真就动起手来。
秋实可不敢拿自己的嘴去试试李妈妈打人疼不疼。
她也顾不得丽娘在那气得瞪着自己,跪在地上一脱口就把事情倒了个干净,原来丽娘真的是偷跑出来的,带上了自己两人改头换面一路从大同县跑到了此处。
“偷跑?你怎么敢。”李妈妈都有些惊讶丽娘的胆子。
“我为什么不敢!”丽娘见秋实都已经说了话,自己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干脆站起身来骂道:“那黑心的/猪/狗/也配做我夫君?我呸!”
“我嫁给他这几年,他在大同的绸缎铺还不是我帮衬着做起来的,采买散卖,询价制衣,又有哪一样不是我辛辛苦苦操持的,还要管家理事给那边的寄东西银钱,老家亲戚婚丧嫁娶也是我安排送礼,他呢,大老爷把手一摊,什么也不管。”
“只不过每年夏秋南来北往的坐坐船,船上撑杆也有伙计,上有船篷遮雨挡风,下有软卧供茶供饭,哪里就累着他了,饶是这样,铺子里的利润还是他的,姓的槐家姓。”
“我想着夫妻总是一体,就是挣了的,早晚也是要用在我们两人身上,可哪想,他真是畜生也不如,黑心的蛆虫王八蛋,竟然背着我将铺子全抵押了,换了一笔银钱全投到什么江南采买绸缎上去了,连说也不和我说上一句,私自就做了决定,呵,挣钱的生意人家这么轻轻巧巧就告诉你了?后来亏本了,倒是知道和我商量,那有什么用!”
丽娘越说越气,咬牙切齿恨不能当着面亲手手撕了他,“要不是我手底下养着人,看在这几年的情分悄悄的传了消息给我,恐怕我还蒙在鼓里。妈妈你的好女婿,我的好夫君,要把我给卖了好去填生意上的亏空!多少钱。一百两,我就值这点钱?他连买家都找好了我为什么不跑!要是不跑,妈妈还想能再见着我?”
这一番话说的李妈妈和玉娘都齐齐震惊住了,天爷菩萨,真是好一个丧良心无耻的男人!
赔本了之后竟然想着把自己身边的娘子给卖了还钱,这么多年的情分竟连一百两都比不过,还是个人?连谷博和其相比,都算是有点良心了。
不过……
不同于有些物伤其类、为丽娘抱不平的玉娘,李妈妈到底经历得事情多,她的心肠也硬,起初时还有些同情,可随着丽娘的架势越发大,骂骂咧咧胡天喊地的做派模样,李妈妈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只坐在椅上冷眼旁观起丽娘的唱念做打,不再发言搭腔,李妈妈就不信,自己这个会做生意,脑袋灵活的二女儿,遇到了这件事真就光溜溜跑回来了。
她就没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40章 槐庥
“二姐,我突然想起,你们这趟回来就带了一个蓝布包袱,也实在太可怜了,多半是你路途上随手捡的,快拿出来,我让玉娘去她屋子找块好缎子布,我替你重新换了包吧。”李妈妈说着就站起身,做势准备去找。
看李妈妈已经撸起袖子扯开胳膊,打算亲自动手去翻找,丽娘翻了个白眼,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得露点东西了,瞒是瞒不过自己这位妈妈的。
她便省下口舌功夫,干脆探出身子,从床铺最里边折起被子,使点劲取出了那个蓝布包袱。
只是她手还压在包袱上,和李妈妈讲价道:“妈妈可要想清楚了,看了这个,您可就是我的同伙了,就是到了县衙门,我也这么说。”
“呸!”李妈妈骂了一句,“小娘皮子,你当你回来之后,还有谁会觉得我不是你同伙。”
李妈妈这可算是终日打雁,被雁子啄瞎了眼,愣是被手底下的女儿给算计了一场,要是丽娘不能给她一个交代,早晚得给她去接客。
丽娘见李妈妈态度恶劣,可还是应承了下来,她便重新展颜笑着,亲亲热热服软道:“好妈妈,若不是我知道您的本事,何苦还要跑回来,咱们娘俩才是心连心的骨肉啊。”
说着才动手拆开了包裹,第一层是粗布棉衣,上面还打着深色补丁。衣服拆开,里面又是一层用丝绸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团小布包。
丽娘便将那布包取出放在桌上,自己将棉衣袄子收好了,拿蓝布裹了重新放回床上,见玉娘疑惑,她还解释了一句,“你姐这回吃了教训,往后可要过段苦日子的,还是勤俭些好。”
李妈妈哪管什么袄子的,只让丽娘去拆那绸缎包,裹得紧紧巴巴,足有几十回,一点空隙也不留。好容易拆解开来,便瞧见了十几个用汗巾子串联的小荷包来,每个荷包都鼓鼓囊囊。
又挨个倒出来瞧,直到此时才得见庐山真面目,却原来是大小不一的数十个纯金锞子,大的约有一二两重,小的也有四五钱,合在一起看上去足有四十两,哎哟哟,这可就是将近五百两银子啊。
李妈妈再是见过钱的,可这么多的金灿灿明晃晃的金子堆在桌上,不由得也被闪得目眩神迷,眼睛里只剩下了这堆金山,嘴巴都不自惊张大了,“我的佛祖,你这丫头还真心狠。”
说着没忍不住就想上手,丽娘眼疾手快就用手挡在了李妈妈前面,似笑非笑道:“妈妈,这可是我脱身的救命钱,您老人家怕不是忘了,当初嫁人时,我出过三百六十两银子哩。”
“诶呦,我的儿,我的亲姑娘,妈妈我哪里会忘记,我是怕你和秋实两个人不老成,这么多钱放着容易出事,不如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嫁人我再当嫁妆给你赔过去。”李妈妈陪笑着,面容何止是慈祥,说话都温柔的像是能攥出水来。
啧啧啧,这还是玉娘头回听李妈妈这样的语调,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她不禁感叹起来,这金银果然是个好东西,就是李妈妈那样的人也被晃晕了,连这东西的带来的危险也全然抛之脑后,不管不顾了。
丽娘收回手,一个一个的将金元宝重新塞回荷包里,不顾李妈妈心疼的眼神慢条斯理道:“说到这,我正要麻烦妈妈,还要托您帮我再去相看相看几家人家,我好到时候再嫁,只是这嫁妆么,既然已经换成了金子,随身携带实在方便,就不劳妈妈了,您放心,请妈妈先替我寻着,难不成我还能欠您老的银子不给?往后我落户在清平县,少不得还得妈妈帮衬。”
一拍子买卖和细水长流的生意,丽娘不怕李妈妈想不明白。
“怎么,二姐,你还要再嫁?”玉娘十分困惑,这头一婚就已经吃了教训,遇到个要卖她的夫君,怎么还不怕死,硬是要再闯一回地府。
阎王老爷也不是你亲爹,就这么容易让你在这进进出出?
“嗐,傻妹妹,上回我那是用人家的本钱做生意,所以他理直气壮,可这回我是自带本钱入股,又有多年开铺子的经验,便是找了个男人也是相帮,我怕他做甚,再不成还有妈妈在呢,妈妈能眼见着我的铺子给旁人贪了去。”丽娘抿着嘴角充满了自信。
她那几年在大同县里开店,店里伙计营生全靠她支撑,虽然累,可那样手持权柄的滋味实在美妙,手底下有人使也确实威风。
做惯了生意说一不二,这时候要让丽娘再缩回后宅贤良淑德,亦或是做花娘往来赔笑,她实在做不到。
见她这样说,李妈妈又确确实实已经心动,玉娘就果断闭上了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二姐去吧,说不准这回就遇上了个好姐夫呢,丽娘话里不确定因素再多,可有一句说的对,清平县有李妈妈在,多少有人照应。
李妈妈和丽娘商议定媒人钱数之后,李妈妈便心满意足带着玉娘出了屋子,行几步又忽然停下,转身叮嘱玉娘道:“才刚你二姐说的那些事,你可千万别和外人说,就是福娘也瞒着她。”
“妈妈,我们这边就是再隐瞒,二姐夫那迟早也会上门来的,二姐偷,不是,二姐拿了这些银子,二姐夫那里又欠着债又丢了人,您说他会不找上门来讨要,依我看,这事是瞒不过去的,还是早做准备的好,怕不是这么简单。”
多半还是会爆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槐庥之前来过清平县,也住过李家门,哪里不知道李院的居住地址。
也不知李妈妈是怎么想的,许是金钱真的遮住了眼,又或许是她自有打算,李妈妈半点忧心也无,只和玉娘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小孩子家家就别管了,一切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唱曲子迎客。”
过了几日,李妈妈果然真的为丽娘寻找起人来,丽娘的人选可比给玉娘福娘找客人要简单得多。
毕竟愿意和丽娘这个前花娘做生意的多半是那些商人,正好,因为南边的事县城里折了好几个,就是欠债的也不在少数,这时候李妈妈透露出几分自家女儿陪嫁妆要嫁人的消息,自然会有人心动。
便是谷博这位谷老爷,也在席后偷偷摸摸拐着弯儿的和玉娘打听她二姐的身家。
这位老爷损失了自己大半本钱,别说自己原本的铺子了,就是家里首饰摆设都卖了,还有老家的田地也卖了好些,勉勉强强总算是凑齐了债本还清了债务。
只是他后来回乡下卖田地,他娘子的亲戚乌泱泱一群人围着他,硬是压着他拿剩余六亩地做了和离陪嫁,两边现如今是断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遇到李妈妈放出了风声,只觉得是上天给他的一段缘分,又得个美人,又得些钱财,实在划算。
钱老爷在这时候倒比谷博有些骨气,没有丢下妻子自己活命,他也欠了一大笔银钱,两人拖家靠友到处借钱,总算筹得一笔银子将此事了结。
只是因为此事,现在出席都节俭多了,十次里倒有七八次没带花娘白香,只孤单单自己一人独坐,大没往日嘲笑戏谑的得意模样。
他们都这样,可想而知县城里其他商人,得知了此事又会如何。
却没想这热度才过了几日,李妈妈挑着眼花缭乱之时,就出事了。
离着中秋节还有四五天光景,眼见着这一日槐庥怒气冲冲就踹上了李家门,扯胳膊撸袖子的在院中叫嚣,让丽娘滚出来。
他那一身力量还比不得刘妈,刘妈闻声从厨房出来,才干了许多话计,围裙也没摘下,只一只胳膊伸出手去,轻轻松松就将二姐夫控制在了咯吱窝下,让他动弹不得。
李妈妈笑眯眯走上前去,嗔怪着刘妈,“你这婆子,好不晓事的,怎么把咱们家正经姐夫给拦下了,快,快请姐夫屋里边坐。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也不和我们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酒菜迎接不是。”
槐庥大怒,一用力,再用力,三用力,将脸憋的通红也拉不开刘妈的手,僵持片刻才愤恨罢手,输人不输阵道:“进就进,我还怕你们不成,就是刀山也吓不住我!”
“我告诉你,今天的事可没这么好解决,就是你把我勒死也没用,我已经交代好了人。现在,要么给人,要么给钱,不然,”槐庥冷哼一声,“我们就公堂见!”
第41章 求助
“二姐夫这话可是怎么说的,咱们那是一家人,怎么好为这点子小事就闹到衙门去。”李妈妈摆了摆手,让刘妈松开胳膊,自己则哭丧着脸垂泪,“也不知我这女儿是哪里得罪了姐夫,非要闹到如此地步,惹人笑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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