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窈九九九
“哼哼,你要是真找到了,得到的可不仅仅是那几十两的小钱。”黄县丞捋着胡须忽地笑了起来,又随即收住了板起脸瞪着荣娘,“不许多问,只管听我的吩咐照做。”
见荣娘乖巧的点头答应,才收起怒容,又问她道:“那个姓晏的走了没有?”
“还没呢,”荣娘撇着嘴摇头,“昨儿还听郑家的在那跳脚,说他又去李家了,一天天赶着比伺候亲爹都勤快。”
黄县城听着心烦,“还要待多久?这么小个县城亏他也能待得住,也不嫌小也不嫌弃无聊的,姓朱的走了我还以为是两个都走,哪成想还留了一个。”
荣娘也稀奇,“外头传得可玄乎了,说府城大老爷看中了我那个五妹,对她一见钟情上了心呢,一天天的只围着人转,依我看,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了了,哪还想得起府城的事儿,巴不得在清平县买个房子待上半辈子的。”
那可不成,他在这里闹得有些事处理起来麻烦,大家都束手束脚的。
黄县丞琢磨着,必须得想办法,把他好赶回去,免得看着他成了张家的助力。是龙就该去海里待着,成日家待在小池塘做什么,也不嫌地方狭小。
京城大太监的孙子、府城试千户的兄弟、县城张主簿儿子的连襟,清平县池塘里可挤不下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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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八之后,日子一天天的就快了起来,眨眼睛就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七,李妈妈见着晏子慎还赖在她们李家,也不似最早那会看着他每日报道那么开心了。
虽然说自家是勾栏,客人们来了都是生意,哪怕待这里一辈子都是赚的,即便是除夕夜留在这儿,只要把钱给足了,花娘们就该陪着他,可李妈妈自己还有个亲生闺女呢,大过年的她也想和福娘两人过个节。
这个时候,既不能给她贡献一大笔银子,又不能识趣回自己家的晏子慎就显得格外可恶起来。
李妈妈倒不敢直接去找他,毕竟晏子慎的嘴毒李妈妈是领教过的,自己的身子不好,实在不想被气死。所以转而逮着了玉娘,和她暗示了一回,“晏老爷家里如何?怎么也不着急如何如何?”
玉娘多聪明啊,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朝自家妈妈扬眉道,“妈且放心,我这就和他说去。”
“婉转点,别把客人气跑了,大过年的歇一天,正月还得靠他的。”李妈妈嘱咐着玉娘,主打一个钱也要,人除夕不要正月要的意思。
得亏玉娘已经转过了身,不然真想给自家妈妈一个白眼,您可真贪呐。
这一日下午天色开始发昏时,玉娘殷勤的把晏子慎送出门外,趁着院门口没旁人就悄悄问他道:“我妈才刚问我呢,大年三十晏老爷还来吗?总不好年节还一直待在我们家的。”
晏子慎听出了里头嫌弃的意思,得,他甩个鞭花,似笑非笑的盯着玉娘,“那就回去过节,横竖我全家就剩我一个,在哪不是过年。”
听听这话,多委屈可怜。
晏子慎在重新与玉娘相处的这一个月中,也与时俱进的更新了自己的语言系统,全然没了当初刺人的嘴脸,话说得有水平多了。
玉娘叹着气,这话叫她还怎么接,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难道还要赶人?
可结果不用她提,晏子慎看向玉娘主动提议道,“你妈撵我走也行,不如咱们俩过个年节吧。反正你也是被你娘卖了的,村子离这远的很,来回路程好几天,李妈妈有她亲生女儿,也顾不上你。这样看来,你和我的处境岂不是差不多,咱们俩凑合凑合,也过个热闹节得了。”
“大可不必。”玉娘果断拒绝,晏子慎来李家院好歹算是她自己的熟悉地盘,周围都是熟人,闹出什么叫一声也有人相帮。
自己跑到晏子慎的宅子去,人生地不熟的,那意义可就全不一样了。
只是,看着一脸期待神色的晏子慎,再想想他这个月态度还算诚恳,玉娘想了想,叫他在这略等一等,自己往屋子里跑去,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的出来,丢给晏子慎一个物件,“喏,拿去吧。”
“这是什么?”晏子慎借着院门口吊着的灯笼光一瞧,才发现是个扇套子,蓝绿的缎子,花果纹式样。果实是四个大小不一的黄红柿子,象征着事事如意,刺绣不算精美,但也能看出下了苦工夫,针脚细密没露出什么线头疏漏。
“就是上回答应你的东西,收下吧。”玉娘朝晏子慎笑道:“我是陪不了你了,叫它们兄弟四个陪着咱们晏大公子过节去吧。”
玉娘心里暗夸自己,我可真是个好人啊,见不得孤寡。
晏子慎神情惊讶的捧着扇套,刚准备夸人,鼻间细嗅几下突然奇怪起来,“怎么这扇套还有股书臭味?”
额……
玉娘反脸就要伸手去抢,“你要是不要就还我,还找什么书臭的理由,书难道还有什么味道么。”
“别别别,我供着还来不及,怎么敢嫌弃。”晏子慎忙把东西塞到自己怀里,一抖落马鞭就往外头跑,生怕玉娘反悔要回,这可是他花了九百两银子买来的,贵重着呢。
等玉娘要掩门时,才见晏子慎又调马返身,回到李家门前咳嗽了一声,朝她邀请道:“年节不行,元宵节总能请庄姑娘陪我走个百病吧。”
玉娘惊讶的抬眼,他是从哪得知自己的原姓?
见晏子慎看她迟迟没有回话,原本笃定的神色渐渐迟疑,连带着身下的马都开始不耐烦的踏着步子,玉娘才好笑的答应下来,“晏老爷那日可别骑马,我可不会这玩意。”
元宵佳节彩灯遍地,行人接踵,街上那叫一个热闹,晏子慎要是在那个时候还骑马,恐怕他和马都得被挤死。
李家五姑娘为人心善,见不得这种惨事发生。
第102章 战报
正月十五,一大早福娘就和玉娘换上了白绫子袄,预备着出门摸城墙去。陶叔谦更是早早的来了李家接人,只是胆子还是那么小,没敢进去拜见李妈妈,只站在了院门外头等候。
不过嘛,李妈妈似乎也没想见陶叔谦的意思,叮嘱了福娘好一会儿就放手让她出门去了,横竖坐的是老牛的马车。
福娘脆生生答应了一句,出门前拐到屋子里还在看玉娘理线,笑道:“你怎么也不着急,往日里看姓晏的腿脚这么快,怎么今天还没有来。”
“许是要走过来,所以慢了点。”玉娘手指左右翻飞梳理丝线,头也不抬的和福娘道:“到时候我去找你,你还是快出门吧,别让外头的呆头等成了石头。”
剩她自己在房里且琢磨着自己今年挣到的银钱,为新一年做打算去,靠着晏子慎硬生生挣了好大一笔,赎身的目标眼见着就能完成了都。
可在屋里坐着,眼看天色从白到灰,福娘都坐着马车回来了,玉娘也不见晏子慎的人影。
福娘诧异道:“怎么?你还坐着?他人呢?”
玉娘在屋子里已经卷了几十个线团了,这会也疑惑,等了一天愣是没见人来呀,也不见有人报个信儿的,干脆道:“正好等着你回来了,你帮我把这东西搁在我那箩筐里头,外头的马车我不放心,我坐老牛的马车去看看。”
“你去看?”福娘犹豫着拦了一拦,“万一是他没这个意思,你大喇喇的上门多丢人呀。”
“不会的,”玉娘笃定道,“要是真有什么急事,恐怕也会让家里的人带消息过来,就是真想断了,也总得有个理由吧。”更何况,就算是真断了,账也得结呀,一码归一码的,不想做花娘交易,钱得算清楚,她可干了好几个月。
“再说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呢?”这么个大主顾可不好找。
这些话成功说服了福娘,李妈妈那边更好解决,玉娘只消和李妈妈说上一句去看看晏老爷,李妈妈连问一句都没有,忙点头就让玉娘坐着马车过去了,还拉着玉娘悄声道:“要是他留你呀,你就是在那屋子里头住一夜也无妨,但是别舍了身子,知道吗,得馋着他钓着他。要是住下了让老牛给我回个话。”
看那模样,倒像是恨不得玉娘带着床铺包袱过去。
“知道了。”玉娘一边敷衍着答话,一边上了老牛的马车。
老牛是去过晏子慎暂住的老宅门的,熟门熟路,玉娘只说了个地址就沉默着驾车前行,也不东问,也不西询,老实本分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老手,即便是去各大户家应聘个马夫也绰绰有余,实在不知怎么就单单在十街上跑单帮,还被李妈妈这么个吝啬鬼给包定了下来。
天色昏暗,离开了十街之后,有些地界干脆就只隔几家才挂个灯笼,光影交错间,玉娘听着马车轮子吱吱呀呀的动静,心情连带着也有些波动,真不知她这趟出门是好是坏。
老宅守门的那些人全都是乔家留下来的人手,没有一个是跟着晏子慎从府城来的,这些人只是听乔老爷交代的话拿工钱上班,半个也不敢自作主张,生怕得罪了晏子慎被撵回乔家丢人。
守门的门房也知道自家老爷和李家五姑娘的传闻,见着玉娘过来就跟看着了亲人似的,急忙把她往宅院那边领。“五姑娘你可来了,今天早上老爷收到府城那边急送来的信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不叫饭也不传人,更不许我们进去,这都快一天了,米水未进呀。”
底下人都怕出事,万一这个府城来的公子哥死在了家里,他们都得进衙门去。
“什么信件?”玉娘下马车听着门房的话就先皱起了眉,交代老牛在这里等她,若是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就打道回府和李妈妈说一句。
玉娘交代完了话,又想了一想,回到马车将自己藏在边角的石头荷包拿在了手里,虽说和晏子慎相熟,可还是不得不防,有了趁手的才跟着门房往里头走去。
走到正院,果然见着房门紧闭,那门房只朝玉娘努努嘴就乖觉的退了下去,单剩下玉娘一人站在院子里头,也无仆妇也无丫鬟,安静得有些吓人。
玉娘掂了掂石头的分量,沉甸甸的才安下心,踮着脚从窗户里头往内看去,屋里连蜡烛都不曾有,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院子里倒是有垂挂着的两盏灯笼,玉娘拆了一个,取下蜡烛来往屋子里走,还好晏子慎没锁门,只是关了房门,一推就开。
进去了借着微弱的烛火光亮,玉娘吃了一惊,整个堂屋竟然乱得无从下脚,碎杯子茶壶,横倒的桌椅,撕碎的画轴画幅,满地都是东西。
再仔细一看,乱糟糟的东西里头躺着个脏兮兮的人,还有些酒气。
这是怎么回事?
玉娘轻声叫了几句也不见人答话,只仰头横卧在那,若不是胸膛还有呼吸的起伏,玉娘真以为出了人命案子。
她挪着脚步上前,烛光下晏子慎闭目合睡,头发也没梳理,衣裳也没正穿,手里头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捏着死紧,玉娘一时拽不下来,只好凑近了借着光辨认,只是姿势别扭,只看清了信纸上最前头的几个字,西北大败,死者十七八。
身后晏子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哑声道:“朱大哥死了。”
“什么!”玉娘难以置信。
晏子慎重复着那句话,“朱大哥死了。”
“那小武呢,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小武。”玉娘几乎一瞬间想起了跟着朱浔走了的伙计小武。
晏子慎拿着那张信纸朝玉娘挥动,脸上似哭似笑的,“大军溃败,溃败啊,主将都战死了,守在边上的难道还能活吗?亲兵都死光了,小卒子还能活吗?”
晏子慎双肩颤抖着,却并没有流泪,而是沉默着看着自己手里的信纸挤出一句疑惑,像是问玉娘,又像是问自己,“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呢。”
玉娘没问他们是谁,只将手里举着的蜡烛吹灭,静静的也坐在了地上,许久后才听到屋子里冒出来的低低的哭声。
宅院坐落在老街,一溜都是不缺钱银的大户人家,元宵节晚上可劲的点着炮仗烟花,噼里啪啦声音都传到了玉娘耳朵里。
一只耳朵里听见的是炮仗声,一只耳朵里听见的是哭声,玉娘看着门外时不时冒出来的焰火,总觉着要起风了。
第103章 出事
说起来,这还是玉娘头一回看见晏子慎在哭,往常在她面前的晏老爷,不是得意洋洋抬个下巴,就是混不吝嬉皮笑脸。
哪怕玉娘和这样的晏子慎相处再久,也总觉得自己接触的不过是他贴在身上的一层皮,两人从来不交心。
直到现如今,屋子里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玉娘却才真的觉着自己见到了晏子慎的内里。
坐了该有多久,一盏茶?一刻钟?半个时辰?
玉娘也忘了时间,只是见着外头的焰火渐渐消弥、炮竹声慢慢淡去,屋里晏子慎停住了哭泣,像是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喃喃自语,亦或是在和玉娘说着话,“你知道前年京城的妖书案么?”
“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头,我爹、我娘、我大姐、大姐夫、我哥还有才嫁过来的嫂子,一家六口人全都死了,要不是朱大哥心软,没报上去还有个遗留在外的,恐怕我早就死了。”
“我这条命,前面一半是我爹娘给的,他们死了;后面一半是朱大哥救的,可他已死了。”
晏子慎咬牙切齿,从喉咙里诅咒这个该死的朝廷,“真正要死的人还好好活着,不该死的人为什么死了!他们怎么不死,坐在上头的那个最该死的,他为什么不死,凭什么他就能活!”
晏子慎话语渐渐微弱,哪怕即将失去意识也还在咒骂。恐怕他是真的喝醉了,玉娘心想,这样的话传出去,连他的大太监爷爷都不管用,最轻也是个问斩的罪名。
玉娘看着晏子慎没有防备的身体,知道自己只要往外喊一声,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到手了。
玉娘站起身,往房门那里一步一步走去,然后……叹着气关上了房门。
拐着弯去了里屋,从床铺上抱下一床被子盖在了晏子慎身上,自己躺在里屋的床上睡去,石头荷包遗留在堂屋也没去捡。
一夜醒来,晏子慎还在沉沉入睡,玉娘也不去叫他,自己出了屋子和门房交代,“晏老爷吃醉了酒,你们且别去打扰他,他醒来若是问了我,你就直说,若是没问我,就别和他提。叫厨房里头准备好醒酒汤和好克化的粥米,等醒了送去。我这里先回去了,妈还在家等着我呢。”
出了门,老牛的马车已经不在了,玉娘只得从街上叫了一辆轿子往李家走去,到了后让鲁婶给钱记账,自己打着哈欠先回屋子梳洗,乱糟糟的她看着都不像话,全然没把昨天的事说出口。
等着梳洗好了,慢条斯理吃着早饭,才见外头乱哄哄起来,鲁婶煞白着一张脸,“了不得,了不得了,外头都说朝廷打了败仗,前头那个朱千户,好大的官哩,他和咱们县城里好些人都死了。”
玉娘皱着眉,不对呀,这样的消息即便是晏子慎也是昨天才从府城里得来的,怎么消息这么快就传播开了。
李妈妈也不去考虑旁人死活,只紧张的拉着玉娘手询问道:“哎呀,朱千户死了,那这个晏老爷背后还有人吗?”
她昨天才把女儿送过去,不会今天就失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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