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窈九九九
金妈妈见银花不吭声,气得揪着她耳朵训道:“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银花勉强点着头,右手捂着耳朵揉搓,“我都听您的。”
话是这么说,可银花打定了主意,等到了酒席上,她就当自己来迟一步,躲到末座那去,当着众人,妈妈总不至于叫自己硬挤出个位置坐吧。
及至到了李家院,银花才发现原来玉娘今儿不打算过去,合着她妈空惦记一场。
“你不去呀?”银花心痛道,那她耳朵可就白受罪了。
“嗐,我昨儿跑了一天,又骑马又坐车又跑步的,这会儿腿肚子还打哆嗦呢,出门都费劲,哪还能去参加席面呀。”玉娘指着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叫苦,见着银花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按住人道:“正好,我昨日新得了一瓶蜜酒,可稀罕了,是拿蜂蜜酿的呢,听说能养阴润肺、清热化痰,你尝了这个,到时候宴会上好唱曲的。”
“真的?”银花满怀期待,不自觉就坐了下来,想尝尝这难得的蜜酒,她还从没听说蜂蜜也能酿酒的呢。
“可不是,二十两银子一壶呢,比金子都贵,金盏,你去我里屋柜子里倒一盏来让银花尝尝。”玉娘吩咐人道。
金盏听见价钱,小心翼翼倒了一杯亲捧着过来,刚准备递过去,福娘悄悄一伸脚,把金盏绊倒往前一扑,手里端着的酒当即就撒在了银花身上,黏黏糊糊,滴滴答答,把一件好好的红纱罗裙给弄脏了。
金盏吓得要哭,银花却连瞪她的功夫都来不及,只着急道:“这可怎么好?”这是金妈妈特意替她新做的一身,现在弄脏了,回去一定要被骂。
“没事没事,”玉娘安慰着人,叫福娘带了金盏与其他人出去,自己看了看银花身上一比划,劝慰她道:“正好我今儿不过去,先前我妈替我做的那身红裙子还没穿呢,你去我屋里把身上擦一遍,再换上那一套也就是了。换下来的衣裳我这里赶紧用酒洗了,拿熨斗一烫,等你回来换上这套再回家去,金妈妈准瞧不出来。”
银花慌乱之下见玉娘安排的如此妥帖,连忙点头答应。
玉娘便叫鲁婶准备热水,自己亲自提了一桶到里间屋子,将衣裳备好掩了里屋门,让银花自己一个人在里屋梳洗打扮,换身裙子。
因为前头着急的缘故,银花额头满是汗,玉娘索性叫她顺便把脸也洗了,自己等会亲自为她上妆。
等着银花擦洗了全身重新换上衣裳,干干净净露出脸来不好意思的走了出门,玉娘这才头一回见着银花的素颜。
金妈妈和李妈妈养闺女的方式不同,李妈妈略宽松些,不出门就随花娘们自己打扮,爱素面朝天就素面朝天,爱涂脂抹粉就涂脂抹粉,只要出门别这样就行。
金妈妈管教则更严格些,甭管花娘是在家还是出门,脸上都要带着妆,描眉敷粉抹红画花,一张脸打从起床起,就得收拾好见人,也就是这会,银花全都卸下来之后,玉娘才算见着她的真面目,仔细看去,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血缘关系,她倒觉得银花那张脸真和吕娘子有些相像。
玉娘根据银花的特点,将她好好装扮了一番,作为赔罪,还将自己首饰匣子里某位不知名姓的老爷塞进去的几样精巧首饰,都插在了银花头上,叫她今日去那席面上出一回风头去。
见玉娘这样,到末了,银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受不住玉娘又是簪钗又是耳坠,又是玉镯又是戒指的,无奈道:“金盏那小蹄子毛手毛脚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先前也不是没挨过,还不是饶了,你怎么这样郑重其事?”
“这有什么,这不是想着替你撑一撑场面。”玉娘笑道,她先前也想这样打扮一回福娘,好过过真人娃娃的瘾。
只可惜福娘嫌疼不肯戴许多,还是银花好,满头珠翠也乖巧的坐着,不说一声受不住的,由着玉娘可劲的打扮。
坐着的人高兴,站着的人也高兴。
既然如此,银花望着镜中的自己,认真的抿嘴道:“你放心,等我过去,一定好好唱一首,连带着你的份儿一起挣回来。”
她还记着金妈妈说的小武那档子事呢。
玉娘听得哭笑不得,连忙摆手拒绝,“别别别,你只管挣你自己的,我这里够受用了,瞧瞧咱们银花姑娘的美貌,就是我真过去了,也盖不住你的风头。”
嗯哼。
窗外侧耳倾听的人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吱呀。
玉娘里屋屏风后头,有人忍不住往外张望了一眼。
第164章 来人
等着时候到了,一帮子人乌泱泱出了门赴宴去,吕娘子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按捺不住激动道:“是她,是她,是我的小妞。”
玉娘直视着吕娘子,“你认清楚了吗?这就确定了?”事关两人,还是仔细一点的好。
吕娘子肯定道:“没错,就是她,她小时候是她姐带着的,她姐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照管不到,有回叫她一屁股坐到了火堆旁,后背被火焰撩了铜钱那么大的疤,怎么会不认得,就是她那张脸,如今长大了,也和她姐姐相似,娘子不信,大可以叫我先前家边上的邻居过来认认,她们准记得。”
“可银花记忆里,照顾她的不是她姐,而是她爹娘。身边也不只是一个大姐,而是兄弟姐妹无数。吕娘子,便是你这里认下了,她那里对不准,恐怕也难。”玉娘看吕娘子十分亢奋,似乎都想立马冲过去相认,只得在这时给吕娘子小泼了一盆冷水,叫她先冷静。
银花的性子刚强,她认定了是那对夫妻,吕娘子这会突然冒出来,说自己是她亲娘,可又没有实证也没有记忆,叫银花怎么能信?
“除非……”
在吕娘子眼神黯淡下来时,晏子慎跟了一句,“除非能找着那对夫妻,当面对质说清。”一切的疑问就都有了结果。
“我的爷,你说的倒简单,算盘秀才先前不是说了,这对夫妻好几年都没露头了,哪里找去?说不定早跑到外府去了。”玉娘怕晏子慎话说得太满,这会自己先蹙着眉头质疑起来。
“那可未必,”晏子慎叩了叩桌子,与玉娘解释道:“你不懂,像这样投机取巧专走邪门歪道的人,是必不会老老实实挣钱生活的。你想想,拐个孩子一卖就是好几两,养一阵子再卖能卖到十几二十两,种田一年能挣多少,他卖个孩子就能顶人家好几年的,他能收手?”
“更何况这几年外头越发乱了,要我说,这些人也没这个胆子去外府,应该还在周边附近才对。”
听晏子慎这样说,玉娘当即就有了主意,“既然贪钱,那就用钱勾他出来。正好银花今日不是去赴李娘子的酒席了么,那酒席上就有咱们百户武老爷在场,他人不坏,之前与十街上花娘们关系也不错,同他说说,请他帮忙,对外就说是看中了银花,想替银花赎身认亲。”
“哼,”晏子慎冷笑了一声,“怎么,天底下就他一个男人?他一个从西北退下来的穷官,他能有多少钱?不过几十两的,能钓出谁来?”
晏老爷啪的一声拍着自己个的胸脯,当仁不让举荐起自己来,“自然该我出场,哪个不知道我晏老爷的名号,又多金又有钱的,身后也没有什么大势力,吓不跑人,好宰的很。至于你说的那个小武,啧啧啧,又穷又当过官,他们这些人可不敢靠近。”
难得呀,玉娘稀奇的看了晏子慎一眼,没想过他竟然能主动请缨,“好好好,”玉娘欣慰的踮着脚拍着晏子慎的肩膀,果断同意道:“老晏呐,你总算学点好了。”精神水平离好人就差那么一哆嗦了。
玉娘这利索的态度倒让晏子慎觉得自己是不是上了回当,可在玉娘赞赏的眼神中,不自觉就乖乖的点了头。
等到次日上午,他便骑马去了喜春来,甩着装满了银两的沉甸甸荷包摆阔,说自己相中了银花要做花娘,还替银花中午摆了桌酒席,等到下午干脆就打算要替银花赎身,还扬言要给银花认亲养家。
这样消息,那叫一个轰动,太阳还没落下山呢,大半个清平县就全都传遍了,府城晏老爷又又又对个花娘一见钟情了,这回比上次还疯,一天下来就为人花销千金呢。
李妈妈听着这事,在家里头看着玉娘那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现如今玉娘买了李院,恐怕李妈妈能气得把玉娘当场给轰出去,不像话!简直不像话!哦,她做的客人倒替金家花娘去赎身,还要帮着人安置家人?这合理吗?这合理吗!
自己这个官面上的妈妈都还没享受过什么丈母娘的待遇呢,她们倒好,还为了小丫头片子专门发个告示,准备替她认母,要出五百两银子的安家费用。
李妈妈气得捶胸顿足,这会是真要呕出血了,对着屋里供着的佛祖好一顿抱怨,“苍天呀,佛祖呀,你开开眼吧,我才是他正经丈母娘嘞,这傻小子鬼迷心窍认错媳妇了呀。”
不但清平县城传这个消息,通过二姐和四姐的途径,玉娘将晏子慎这八卦新闻在周边四五个县城都传的那叫一个热闹。
又有故事性,又有侠义心,中间还带着点孝顺母女情,最关键的是那末尾的五百两银子,闪闪动人心,怎么不叫人津津乐道,当新鲜故事乱传。
消息传到了闾县城外一个农户家中,那家里只两个小女孩锄地拔草,大人倒躺在屋里歇息,是个带抹额,绑膝裤,一身华丽打扮的妇人,哪里像是个农妇呀,与她所在的环境格格不相融。
听到了养女当新鲜汇报的消息,那妇人当即就大喜起来,这不是她先前哄孩子的歌谣吗?六年前,哎呀,哎呀,这可就对上了。
自从大前年得罪了刘二,她丈夫被坐地虎给打死了之后,妇人的生活就一落千丈,家里坐吃山空的,眼看就没了进项,而今听说了这个消息,又仔细打听了确实有个人傻钱多的晏老爷,当即就收拾包袱行礼,撇下家里那两个干粗活的丫头兴冲冲往清平县城赶去,这可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银子。
到了县城找人也极方便,她一路打听一路问,一直到了花鸟场口那个宅子外,盯了约莫一上午,见着里头进进出出的没多少人,又转悠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什么,才开始扣门叫喊。
那宅门一开,玉娘和晏子慎还在里头时,那妇人就一个飞扑上去,想搂住玉娘哭嚎,嘴里头还念着,“我的儿啊!”
只可惜,她选错了人喽。
这样突然行为,换成其他花娘恐怕傻愣愣站在原地没法动作,可是玉娘么,唉,玉娘下意识的就是一个头槌加踢脚,把那妇人结结实实绊倒在了地上。
等她头脑清醒时,人已经躺地上了,玉娘忙致歉道:“大娘快起来,没伤着哪里吧?”
妇人捂着头,捂着背,捂着腿脚,只觉着自己哪哪儿都痛,嘴里□□道:“我的儿,你下手也太重了,为娘哪经得起你摔疼。”
“为娘?”玉娘一听就笑了,“大娘怕是认错了家门,我妈妈姓李,好好的待在家里呢。”
“错不了,错不了,这不是晏子慎晏大老爷的家嘛,他不是替你找娘亲嘛,就是我呀,好孩子,我就是你娘。六年前你被人拐走,为娘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一直在到处查访你呢,这会儿听说消息,我就赶紧过来了。”妇人看着玉娘泪眼婆娑,“我的儿,你受苦了。”
在旁的晏老爷神情古怪,拿扇子指着玉娘道:“这是李家的花娘,要认娘的是金家的花娘,你认错人了,怎么,你的女儿竟认不出?”
哪曾想那妇人被晏子慎说认错了人也不尴尬,就这话哭诉道:“我的老爷,老婆子为了女儿哭了太多回,眼睛都半瞎了哪里看得清楚,见着个好娘子就觉着是我闺女呀”
“我的儿,你在哪呀,为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玉娘与晏子慎对视了一眼,二人暗地里达成了共识,这个婆子可比先前那几个要难对付得多,该不会,真是她吧?
第165章 相认
既然是来找银花的,玉娘闭了嘴,由着晏子慎出门与那妇人交谈几回,才得知了她的来历。
根据那妇人说的,原来她姓蒙,并没有个名字,家附近人都只唤她蒙姑,住在闾县城外石林坑村,丈夫三年前不慎得罪了人被殴打致死,现在只留下她和两个还没出嫁的女儿相依为命耕田度日。
前几日她听城里头言说起此事,才发现自己苦苦寻找的女儿被拐卖到了清平县中,那歌谣是她娘唱给她的,她娘外省说话带口音,因此那首歌谣好几个字都不大相通,本地再无别人会唱,所以当她一听便知道此事不假。
蒙姑抹着眼泪,双手合十朝天拜道:“可见这是菩萨保佑,叫老婆子终有一日得以母女团聚呀。”
她还把银花什么时候被拐,身上大致模样,几岁年纪都讲得十分详细,倒比先前那几个只晓得胡说一气,碰运气撞钟的人要准确得多。玉娘看了看晏子慎,轻微的点着头,晏子慎便一合扇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娘坐轿去金家,与我那花娘当面认一认。”
两人坐轿,晏子慎骑马,一行人几乎在小半个县城人的窃窃私语下来到了喜春来。
金妈妈脸色不大好看的迎了出来,虽说晏子慎先前许诺要替银花赎身,是挣了一笔不错,可她原本计划是要带银花去府城扬名的,如今名还没扬,姑娘就被买走,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这会还能出门迎接就已经算是有涵养了。
直到晏子慎从腰里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银锭丢了过,金妈妈才眉开眼笑起来。
蒙姑跟在后头,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半边元宝,心里飞快估算重量,光这个恐怕就有二两多,有钱,果然是个有钱老爷,随便打赏的钱就够买个粗使丫头了。
“红花,去叫你妹妹下来,晏老爷带人来了。”收了银子,金妈妈才偏头往楼上叫喊,红花答应一声让开了门。
那屋子里的银花自然也听见了声音,听说晏子慎带人过来之类的话语,迫不及待就往楼下走去,木头楼梯踩得咯吱咯吱直响,可等着到了楼下时,脚步忽的又放慢起来,迟疑着不敢进门,生怕碰见的这个并不是。
银花扭扭捏捏,慢慢吞吞,一步分成十步走,只可惜这条路再长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终究还是走到了头。银花进到堂屋里来,第一眼就忍不住望向了那个站在屋里农妇打扮,却面容亲切和蔼的一个人来。
蒙姑看着银花双眼含泪,哽咽道:“我的儿,我的小妞,为娘终于找着你了。”
这一声叫的银花眼眶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亲娘,是自己的亲娘找过来了,终究还是叫她找着了自己妈妈。
玉娘见银花被这一声叫得几乎失了三魂,干脆上前拉了银花过来,递过手帕与她提议道:“如今人也到了,你且把你当年的事记清楚问问,对了,她说她会唱那首歌谣,你听听,看是不是你记忆里的那首。”
银花接过玉娘的帕子擦了擦眼,期待式的目光投向蒙姑,蒙姑也不怯场,九十九步就差这一哆嗦了,当着众人的面就哼唱起自己当初得意时要唱的歌来,注1。
“没错,没错!”银花手握不住帕子,一行热泪滚下脸颊,颤抖着嘴唇道:“就是这首,就是这首,娘!女儿想你想的好苦啊!”
她再也忍受不住,冲上前去就和蒙姑搂抱在了一起,将脸紧紧贴在蒙姑的胸膛处,双手环抱着腰不肯放开。
蒙姑也带着哭腔,不停抚摸银花的后背,“我的儿,我的小妞,为娘也没想到能在将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
这样的母女相认,放在戏文台子上简直感天动地,台下人看得都该涕泪横流,只可惜,喜春来里金妈妈是铁心石头肠子,玉娘和晏子慎也认定了其中古怪,在场人除了堂子中间的两位外,其余人竟然都只面皮带笑,内里不动分毫。
玉娘耳朵尖,恍惚间听见外头一声悲鸣,她扭头望去,那在堂前洒扫的吕娘子征愣看着眼前的一切,连地也忘记了洒扫。
救命,“吕娘子是怎么混进来的?”玉娘顿觉不妙。
晏子慎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心里也满是疑惑,“没听她说起呀。”他脚步一迈,趁着在场人没发觉外头就把房门一关,挡住了视线。
门关严实了,吕娘子心绪却难如门一般。
她这时只觉后悔,后悔自己应该早些想法子混进来的,早早的和银花说明原委,哪怕她不认,可多少也会有些警惕,不至于现在白白的被人欺骗。
吕娘子知晓这局是玉娘等人特意设的,不过是诓骗拐子,可话是这样说,心里还是难受。
这后悔不单单是冲向蒙姑,还怪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陪陪小妞,以至于在小妞的回忆中,竟全然没有自己的模样,倒把个拐子当亲生娘。
记着的,心心念念的,只是拐子哄她入睡时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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