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教育学原理
饭后,收拾好东西,等?着她娘睡醒,陈明安同明宁坐在门?檐下仔细说起来?,姐俩里里外外谈论的太多?,只有对她娘,他们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等?到宋慧娟醒后,三轮车已经被收拾好了,铺了一床被褥,明宁在前头骑着,后头是明安,她另骑了洋车子跟着。
这几年乡里变化很大,澡堂不再是个稀罕地儿了,掏几块钱就?能进去,再不是在家里烧了热水匆匆擦几下了事。
冬日天冷,从暖和的屋里猛一出来?最容易受凉,小孩老人最受不得,宋慧娟一出来?就?被陈明安扶到车上?躺着了,连头也不剪了。
宋慧娟没觉着她有什?么不适,他们姐俩难得出来?一趟,便说,“去剪剪去,我盖着被子不妨事。”
“不去了,回家修短点就?行,”陈明安看了眼自己散到胸前的长发,转身骑上?了车。
回到家里,里屋暖乎乎的,中间放了个暖炉子,一入冬陈庚望就?去街上?拉了一车的煤,今年冬天这屋子里见天就?都是暖和的。
宋慧娟坐在床上?,看着坐在窗边的俩闺女,姐俩亲亲热热的,一个举着镜子指挥,一个使着剪子剪着头发。
“再往下点,那边留的长。”
“这儿?”
“再往上?点。”
……
可?是折腾了个把小时,陈明安才终于对着镜子点了头,起身问,“娘,给?你也剪剪罢?”
第267章
“对,娘也剪剪罢?”陈明宁举着镜子走?到床边,“您也换个发型,从小就见您这样……”
闻言,宋慧娟低头看了看落在耳边的散发,又透过明宁举着的?镜子看到身后,垂落的?头发早不知什么时候白了那么多,黑白掺杂,分不清明。
她想了想,点了头,说,“剪短点罢。”
“我剪,我剪,”陈明宁立刻起身,拿过剪子又问,“剪到哪儿?”
宋慧娟伸出手比了下?,问,“到耳朵边上?”
陈明安看看,点头,“到那?儿正好?,再短就不好?看了。”
陈明宁得了准话儿,待她娘起床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她才摊开?围裙挡着,举起了剪子。
两片剪子靠近碰到头发,沙沙一声,那?一绺头发就顺着挡在身前的?围裙落在了脚边,偶有几根留在上面的?,也被剪的?失去了原本
的?模样。
宋慧娟看着地面上越落越多的?头发,听着身边两个闺女?绕着她这头发讲个不停,心也倒也不觉得什么,剪短些好?搭理,这才是她同意?的?理由?。
待陈庚望回来,里屋已经收尾了,他走?近灶屋,里头只那?个大闺女?正添水做饭,瞧见了他,问,“等会儿熬红薯汤罢?”
陈庚望点点头,有他们操持着,吃什么都不要紧,有口热乎的?就比着他自己做好?很多。
他抬脚向屋里走?,推开?门,便见他那?个老来女?正绕着那?妇人来回看,还没坐下?,他们那?老来女?就把人转了过来,给他腾出个空来,问,“咋样?”
陈庚望抬头看去,他出门前的?妇人变了个大样儿,那?原本被梳在脑后盘在一起的?头发此刻却不见了,散落的?头发如今短到耳边,显得人看起来格外奇怪,更陌生。
“不好?看?”陈明宁见她爹不说话,立刻跑到她爹身边,重新打量起她娘的?头发,仔细看了看,说,“我知道了,右边有一缕长。”
不待旁人说,立刻举着剪子把那?最后一缕剪了下?来。
随后,又走?到她爹身旁,仔细打量半天,才终于点了头,“这就好?了。”
说罢,又问她爹,“咋样?好?不好?看?”
陈庚望答不上来,只是看着那?妇人被他们的?闺女?又拉着对着镜子说了起来,待这娘俩出了屋,他才走?到桌边,弯下?腰,伸出手,在那?地上堆积的?头发中捡起了一缕,捏在两指间,心里不禁有些低落。
上辈子,她也剪过头发,但比这短很多。
那?年?在医院,孩子们照看着她,手术前要做准备,其中一项便是要把她那?留了几十?年?的?头发剪了。
她那?一头长发,年?轻的?时候乌黑,摸着又软又滑,不知什么时候生了白发,再摸起来就干的?很。
陈家沟这样的?地方,他们这一辈寻常的?妇人年?轻时候多是长发,但到了四?五十?的?年?纪,便少?见了,不知道是背地里商量好?的?还是怎的?,似乎一夜间就都成了齐耳的?短头发,年?纪再大些,那?头发就更短了。
只她,这个年?纪还盘着头发,瞧着没年?轻时候多了,也不似年?轻时候好?了,但不过一头头发,他从来没说什么。
听着院内响起的?脚步声,陈庚望打开?那?上锁的?抽屉,把手里的?这缕头发包进了蓝布条纹的?帕子里。
“爹,吃饭了!”
“知了。”
进到屋内,陈庚望这时才看了眼坐在灶下?的?妇人,那?垂下?的?头发挡住了她的?面容,他看着还是觉得奇怪。
“这样好?不好?看?”陈明宁端着茶缸子重新进来,又问她爹,“要是好?看,等会儿我也想剪。”
陈庚望头一偏,收回目光,不应声。
陈明宁见她爹这般,便也不问他了,她自己还是很满意?自己的?手艺的?,便也自顾欣赏起来,“娘,你?年?轻时候咋不剪短头发哩?看着比长头发好?看。”
“那?时候哪个姑娘家剪短头发哩?”宋慧娟听见她的?小闺女?这么问,不禁笑了笑,“少?的?很哩,也就是你?们这几年?才时兴的?,要是再往前几年?,人活一辈子都不能剪哩。”
“不成,”陈明宁听了就上,“等会儿我也得剪短点儿,我们同学还有烫头发哩。”
陈庚望只听着他们娘仨说不停,有时余光撞进了那?妇人的?短头发的?模样,但转头便看不见了。
晚间,明安同明宁又睡在了她娘的?那?张大床上,陈庚望仍躺在靠窗的?小圆木床上,屋内烧着煤,倒是暖和的?很。
又过了十?来天,人都回来了,连宋浦为也专跟着明实开?车来了一趟,不仅是她那?瘦得太过的?模样,连她那?头短头发,都教人乍然看见吃了一惊。
人回来后,俩闺女?就被陈庚望撵去了东边明实那?院子里睡,连西边那?两间也不许他们睡,这边一入夜便只剩下?他们老两口。
“我就说爹会这样,”陈明宁不满的?抱怨着,脚下?踢着硌脚的?小砖头子儿。
陈明安浅笑了下?,但夜色之下?,才教人看不清楚那?笑的?真假,“我不在家,你?也不赶紧缠着娘?”
“我根本就缠不过,”陈明宁叹气,“娘怕绕着我夜里睡不好?,我,我自己也怕……”
怕什么陈明宁没说,但陈明安知道,无非是怕自己哭的?时候教他们瞧见了,再惹得人难受。
寂静的?冬夜里,连只蝉也没有,太过安静,天上飘几片雪花屋内的?人都能知道,只有呼呼的?风声打在窗户上。
陈庚望这天从小圆木床上重新挪回了大床上,他坐在椅子上,等着妇人吃药的?工夫,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她倚靠着床头的?被子,低头搅着茶缸子里的?热水,别在耳后的?短头发齐齐整整,黑白掺杂。
过了这几日,陈庚望终于适应了,再看这妇人,也不觉得别扭奇怪了,似乎这样的?短头发瞧着人也精神了。
等她喝完茶缸子里的?水,接过她递来的?茶缸子随手放在桌上,陈庚望才起身拉了灯上床。
夜里的?煤炭也不停,门没合严,露了个指头宽窄的?缝隙透气,也透了点风,床上下?的?床帐子下?了一边,当着床尾,里头还算暖和。
陈庚望拉了拉俩人身上的?被子,摸了摸她那?露在外头的?手,问,“冷不冷?”
“不冷,”宋慧娟已经合了眼,但人还没睡着。
陈庚望把她那?手放进了被子里,虽说他自己并不那?么怕冷,甚至两条胳膊随意?枕在脖颈下?,身上只有一件秋衣。
这时,偏过头去看,她那?新留的?短头发就不像长头发那?么顺了,根根散在枕巾上,伸出手一碰,还扎手。
妇人扭过了头,问他,“咋了?”
陈庚望的?手没有收回去,只是停下?了他的?动?作,问,“这短头发好?打理罢?”
宋浦为问起这短头发,当时她便是这么答的?,“剪短了我自己就能洗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小半年?明宁在家里,回回都是她烧了热水,支着凳子,坐在太阳底下?给这妇人洗的?。
最近这次,剪了短头发了,支个凳子,她自己就能坐着洗,也不用旁人上手了,给她端个热水就成。
当时她是笑着答,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他们那?老来女?,面上是一点儿没掩住,她心里只怕还以为是自己劝动?了的?。
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怕麻烦人,即使是她的?孩子,就是他,她也没麻烦几回。
有些事不能细想深究,陈庚望望着妇人背着他的?身子,长叹了口气,还是把手搭在了上头那?床被子上。
这一年?,陈家格外热闹,里里外外的?亲戚晚辈都特意?来拜了年?,就是几个孩子,面上也没教人瞧出一丝的?伤感来,反倒是比着往年?欢喜还甚,连陈庚望的?脸色也好?了很多,不再是那?冷冰冰的?模样。
初二那?天,原本照着老礼儿,宋慧娟不用再像往年?回大宋庄,只明守明实兄弟俩开?着车回去了,他们成了家,也就意?味着往后这样的?事儿就能担起担子了。
但初二一早,等俩儿子离了家,宋慧娟才对陈庚望说,“我想回去看看。”
陈庚望看了眼门边的?妇人,站起了身,“礼儿是备好?了。”
说罢,便推出了那?辆三轮车。
灶屋内的?陈明宁听见动?静,跑出来问,“去哪儿?”
“我跟你?娘回大宋庄,”陈庚望拿着布巾随意?擦了擦车,留下?一句“晌午不定回来”,人便进了屋去抱了被褥。
陈明宁立刻进屋跟她大姐说了,但她大姐只说,“教她回去看看罢,咱这回就不跟着她了。”
陈庚望骑着三轮车把人带回了大宋庄,俩人没直奔西头宋浦生那?边,沿着小路慢慢悠悠骑进了他们那?座老院子里。
木门摇摇晃晃,上头的?锁已经
生了锈,从砖头底下?摸出把小钥匙,打开?门,一院子的?野草,长得比人还要高,无处落脚。
站在前头的?陈庚望寻了根木棍压出条小路,但没走?到堂屋,身后的?妇人就说,“不进去了,看一眼就成了。”
陈庚望一顿,手里的?棍子继续,几步走?到了堂屋门前,取下?墙上挂着的?钥匙,开?门进屋,一股子潮气便扑面而?来。
屋内的?摆设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儿了,不到两年?的?时间,没人住的?地方就荒成了这个模样。
宋慧娟还是抬脚进到了屋内,她一一打量着,从她那?间西屋走?到东屋,最后坐在了那?张老床上,望着满屋子的?破败,她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抚着身下?的?床,试图从中找回到从前的?感觉。
但,那?一切都只能停留在她的?回忆里了。
“大姐!”
把她从少?年?时的?回忆里拉回来的?是宋浦华,他的?那?座院子离得不远。
宋慧娟便起身同他去了西头,教他们这些男人们说说话,也教她见见几个弟媳妇和侄子侄女?儿。
临走?前,她这三个兄弟陪她回了趟老院子,直到这时,宋慧娟才笑着一人给拿了身单褂子,“厚衣裳我做不动?了,这单褂子留着开?了春儿穿,年?纪都不小了,往后也好?好?顾着自个儿。”
这样的?话她从来没跟他们说过,以为回回都是唠叨的?小事儿,只有这一次,听了教人心里发酸。
弟兄仨点头应下?,看着越来越远的?车,那?站在树下?的?宋浦华再也忍不住了,抱着他大姐做的?衣裳,捂着脸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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