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她就是自作孽不可活,长了那么张狐媚子的脸,当初议亲本就不畅,连媒婆都说,她那副长相就只适合做艳婢美妾,压根没有人家想要八抬大轿娶入门当主母。
好不容易来了个王顺良上门提娶,饶是家世微薄些,屡考不中没出息些,相貌平平了些,可人家当时好歹也是个举子吧?她倒还挑三拣四不乐意上了,推阻了好一番才点头应下……”
尤玉娴听了这话,不由低声嘟囔道,
“……婚姻大事,当初大姐慎重些总是好的,且那王顺良的相貌何止是平平……”
那实在是对着吃饭都难以下咽。
“就算他长得再歪瓜裂枣,那她也不该一面点头应下婚事,一面与家中的下人牵扯不清吧?且现在那王顺良一举高中,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她若是能如期嫁过去,也算给家中寻了个助益,可她倒好,在关键时刻出了这样大的岔子……你说丢人不丢人?”
尤玉珍越说越气愤,越说越委屈,言语也愈发锋利,
“绝食算得上什么?
若我是她,必然一条白绫梁上挂,以死谢罪!”
雷声大的动静,自然而然传入了屋内。
尽数落入了刚刚重生的尤妲窈耳中。
是的,尤妲窈重生了。
重生在了十六岁。
她尤记得,这是在京城待的最后一个春天。
至此之后。
尤妲窈的人生便如乌云遮日,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至暗。
依着前世,她此生的命运轨迹应当是这样发展的……
三日前,她被家中小厮冤污勾人魅惑,主动撩拨,臭名远扬。
今日,王顺良上门退婚。
两日后,她被尤家以患了心病为由,送回老家潭州幽禁看管。
紧而流言蜚语传到潭州,她便被许多流氓恶霸惦念上,他们伙同起来,趁着有一日看守不严,破门而入欲要用强,她宁死不从,跳井而亡。
其实在跌落在井底,最终闭上眼的那一刻,尤妲窈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何世道如此不公,凭何她这一生恪守本分,谨小慎微,可单单个小厮的污言秽语,就能够让她身陷囹圄,万劫不复?
幸则,尤妲窈重生了。
不幸则,厄运的轮盘已缓缓转动,开启了第一步,现下舆论一片倾倒,她已然声名俱毁。
好在一切都不晚。
上天又给一次机会,能让她力挽狂澜,奋力一搏。
前生,犹如过街老鼠被人人喊打般的日子,尤妲窈已经过够了。
此世,绝不能让事态如之前般发展下去,哪怕只有一丝挽留的余地,她也要搏命讨还一个公道。
屋门外的喧嚣还在继续。
毕竟人多势众,刘妈与阿红逐渐不敌,在推搡中被推到一边,尤玉珍冷冷哼笑一声,气势汹汹阔步上前,
“闯了这么大的祸,就知道关起门来做缩头乌龟是吧?
一想到待会儿王家人上门,父亲母亲要在他们面前低三下气给你收拾烂摊子,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你给我出来,出来!”
就在尤玉珍准备猛力砸门的瞬间,“吱呀”一声,门缝由小变大,由里头被打开了,暖煦柔和的春阳亦由窄变宽,洒落在了静立在门口,穿着浅青色家常衣裙的女子身上。
其实一个下人的攀蔑而已,之所以如此奏效,能够得以让人人皆能信服……
一切都源于尤妲窈这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
这张面庞,生得艳美糜丽至极。
蛾眉皓齿,杏脸桃腮,本就有些媚态,再加上肌肤雪白,身上该瘦的瘦,该肥的地方格外丰腴的体态,更是在举手投足间尽显娇艳风情。
与男盗女娼这四个字,完美适配。
饶是此时衣着素净,也难掩自骨子里头散发出来的独特韵姿。
可如此外表之下,那双眼睛里头却没有一丝风月之态,眸光明镜清澈,清冷中带着刚毅,透着微微淡漠。
勾人魅惑与冷肃矜静,这两种迥然不同的特质,完美在她身上完美杂糅在了一处,更多增添了一层矛盾复杂性,让人见之难忘。
尤妲窈还残余着刚刚重生后的怨气与不忿。
她盯着那只横在半空中的手,嗓音清亮,略带质问,
“这便是你对长姐的态度?”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委实让尤玉珍觉得意外非常,毕竟在尤家后宅中,尤妲窈向来是低眉顺眼,听之任之的。
她瞪圆了眼睛,气极反笑,
“区区一个德行败坏的庶长女,族老们都预备将你从族谱除名了,如今倒竟敢在我这么个嫡女面前,摆起长姐的架子?
你也配?”
二人以门为界,分立两端。
空气瞬间冷滞,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石阶下的尤玉娴见状,立即急步上前劝和,
“二位好姐姐,现如今可不是斗气的时候。
眼下最紧要的,是想着应该如何保住这门婚事。”
“大姐,三日前的事外面传得不像话,你若是再被王家退婚,今后若想要再嫁人便是比登天还难,其实旁人信不信你,现在并不重要,只要王顺良信你,就足矣抵过万难。
你二人订婚三年,你的脾性品德到底如何,他自然都看在眼里,姐姐你哭一哭求一求,只要他这个未婚夫还念着旧情力撑你到底,只要他能让亲事如期举行,只要你身披喜袍嫁入王家大门……待日子一久,外头那些嚼舌根的,自然会打消些心中疑窦的。”
全家的声誉事大,女儿家后宅中的龃龉事小。
孰轻孰重,尤玉珍到底还分得清,她将气焰收了收,只冷嘲热讽道,
“三妹妹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那王顺良不是很喜欢你么?否则当初岂会三番两次上门求娶?且这几年,要不是你没日没夜做针线活,换来银子帮衬着王家,只怕他王顺良穿衣都破洞,吃菜都少盐,书册都买不起,更别提现在能高中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总会吧?依葫芦画瓢将流程走一套,他说不定会心软,能糊弄过去这一遭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这都是最优解。
可只有尤妲窈自己心中清楚,如今任何伎俩都是在做无用功,上一世王顺良不仅没有框助她脱离困境,反而头一个与她撇清了关系,退亲这件事,已盖棺定论,绝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开局这一战,她注定会输。
可就算是输了又如何?饶是如此,也不能让王顺良将她视若弃子般,丢抛得彻彻底底,赢得太过彻底。
此时,院门外快步走进来个婢女,禀报王家人现在已经登门,被门房引向茶厅去了。
竟来得这样快?尤玉珍与尤玉娴都觉得有些意外,可趁着她二人愣神的功夫,尤妲窈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般,已跨出房门,踏下石阶,稳步朝外走去。
尤玉珍只当她听进去了方才的建议,正火急火燎想要去尽力挽回这桩岌岌可危的亲事,不由得跟上去叨絮道,
“待会儿你同王顺良见了面,记得务必姿态要放低些,说话时言语哽咽些,若是再挤出几滴猫儿泪,便是再好不过,既然是要卖惨喊冤,你这身衣裳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然你换身白衣,钗镮就不必了……”
尤玉珍紧跟在身后,掰着手指头说得正入神,可前头方才还脚下生风的人,步履蓦然截停,使得她一个猝不及防,迎头就撞了上去,正在她揉着额头又要发作之时,对上了尤妲窈那两汪清水似的凤眼,
“谁说我是要去挽救退婚?”
难道不是么?
尤玉珍与尤玉娴,以及跟在身后的一大群妈子丫鬟,尽数都懵了,脸上挂满问号,“…什,什么?”
既然已经做了别人口中的贪淫祸水,尤妲窈倒不介意在此关键时刻,耍些放刁撒泼的手段。
她微微垂下眼眸,乌羽般的眼睫轻颤了颤,在下眼睑扫下一层暗影,
“王顺良既决意认为我是狐媚祸水而退婚,那我便务必让他明白……
狐媚女子招惹起来容易。
可若想甩脱,不褪一层皮,难。”
第二章
前院正堂,上好的碧螺春被冲泡好后,被仆婢低头奉了上来,袅袅冒着热烟。
可现在根本无人有心思品茶。
作为理亏方,坐在左侧首位的尤闵河,硬是将拳头攥了又攥,在沉默许久后终究率先开口道,
“……听贤侄方才的意思,已决意要退婚了?”
王顺良蛰伏多年一朝高中,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回起话来,态度也倨傲得很,他先是默了默,紧而嗤笑了声,
“我以为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听这语气,压根就不像是个晚辈在同长辈说话。
订婚这几年,王顺良也登门拜访过许多次,可从来都是有礼有节,进退有据,从未有过半分不恭,不过外头那些传闻愈发不像话,王顺良在外行走时难免会被人讥讽嘲笑,尤闵河想想便也能理解了。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但凡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尤闵河为了自家女儿考虑,也要尽力撮合。
尤闵河耐着性子,尽量避重就轻,模糊重点,在其中周旋着解释道,
“贤侄可是听信了那些传言?
其实那日我也在场,看得一清二楚,窈儿不过是褪了外衫,躺在塌上休息而已,那个小厮就只站在塌边,连塌都未上,那些污言秽语,全然是他惊慌失措下,为了撇清自身说的胡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事已至此,尤老爷竟还在为她粉饰太平。”
坐在右首位的王刘氏听不下去,冷言冷语打断道。
这门婚事,是三年前儿子王顺良自己做的主。
王家家世不显,子弟们的心思也不在读书上,已经接连好几代都没有登科过了,当年王顺良连续三次名落孙山,沮丧不已,若是按照举人的身份入仕,只能按照朝廷依据实缺调派上任,这辈子能混得个八,九品,就已经算得上是很好。
还不如在姻亲上动心思。
尤家,显然王家当时能够得上的最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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