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泉雪
毕竟他的经脉问题解释不清。
想到这里,容潇开口:“他是七星殿弟子。”
七星殿弟子遍布世界各处,挂名的、不挂名的、门派内部的、云游长老收的……不一而足。
而七星殿自己也不会专程打假,他们巴不得把所有会算命的都收入门内。曾经剑庐的摇光展现出了这种天赋,被七星殿足足缠了好几年,最终烦不胜烦才答应做了七星殿的挂名长老。
贺逸不想与白毓交恶,本就不是诚心阻拦,便就坡下驴道:“原是七星殿弟子,恕我眼拙了。”
他侧身让开一条路:“请吧。”
白毓这才松了一口气。
与建在山上的清河剑派不同,揽月宗坐落于密林深处,这里弟子大多是木系灵根,为了便于修行,全宗上下都布满了保持恒温的阵法,使得这里四季如春,许多认不清名字的草木葳蕤生长。
一行人走过郁郁葱葱的竹林,听见有风吹过,竹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接近正午的冬季,阳光并不强烈,透过竹叶勾勒出一片金黄,投下斑驳的影子。
但容潇却无端念起冬日里清河剑派那一望无际的大雪。
爹爹本盼着生个儿子以继承他的衣钵,给她起的名字是“容霄”——扶摇而上,直冲九霄,却没想到她是个女孩,她出生时下起了潇潇大雪,爹爹一拍脑门,就那样把“霄”改成了“潇”。
读音完全一致,可见爹爹对她的期望一点没变。虽是女孩,她照样可以继承爹爹的清河剑派,照样可以在后山几十年如一日地练剑,直至手中铁剑锈迹斑斑,她的内心却愈来愈加透彻。
剑心通明。
她出生即处在云端,不食人间烟火,她抱着怀里的无名剑,曾以为天下只在这方寸之间。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容潇轻轻眨了眨眼,后山那片雪便被刺目的血色浸透了。
紧接着一只苍白纤瘦的手闯进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呃,”方言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无名?”
容潇给自己编的假名就叫萧无名,这声“无名”叫得颇为拗口,说完方言修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你刚刚走神了,我叫你五六声都没听见,白毓已经走了,让我们先住在这里,我房间在隔壁……大小姐,在想什么呢?”
容潇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气:“没什么,以前的一些事。”
她垂下眼,默了片刻,又道:“你为何一直跟着我?我已经不是清河剑派大小姐了,你应当知道,我要走的路困难重重,不说没有修为的你,连我都不一定有命活着。”
方言修愣了愣。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还需要问吗?”方言修摊手,“不跟着大小姐,我今天上午就被段菱杉一剑捅死了。”
“你可以回七星殿,你既然会算卦,他们自会护着你。”
方言修断然拒绝:“不行。”
离了大小姐,他的任务怎么办?
“为何?”
方言修理所当然道:“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容潇:“……”
她算是看出来了,方言修也学会了把七星殿弟子的身份当做挡箭牌,只要遇见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左一个“不可说”,右一个“天机不可泄露”。
大抵他们算命的都有什么毛病。
“哦对了,白毓还说,最近揽月宗戒备森严,没有要事不能随意外出,必须先去申请……哎,住院的时候他们就不让我出去,没想到来了这里还是一样……”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容潇听不懂的字眼,容潇忍不住问他:“这些都是白毓说的?”
“啊?这倒没有。她说宗主没有特别交代我们什么事,看你是剑修,闲暇的时候可以去演武场一起练剑。”
看来段菱杉是彻底撒手不管了。
“也好,”容潇点点头,“明日我尽量探探流月琴的信息,还有……”
棺材里死不瞑目的女尸,带有揽月宗心法特有灵力波动的伤口,以及她无名指上带着的戒指。
她用了人家的尸体,帮人家报仇理所应当。
至于流月琴……如果凶手灭清河剑派是为了神器,那他必定也会对四神器之一的流月琴下手。
如果流月琴已经失窃或是被偷梁换柱,基本上就可以断定,凶手是冲着四神器来的。
只是四神器中三件都有确切下落,流月琴在揽月宗,艮山钵在凌霄宗,七星鼎则在七星之一的摇光手里……难道失传已久的定微剑,真的在清河剑派么?
为何容潇毫不知情?身为掌门的爹爹又知道多少?
房门被人敲响,有过一面之缘的值守弟子推门进来,抱拳行了个礼:“大师兄说,七星殿的开阳长老此时正在我们揽月宗做客,方兄身为七星殿弟子,不如前去见上一面。”
容潇笑出了声,终于出了被方言修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堵回来的恶气。
她差点忘了,今天是十八号。
每月中旬四大宗之间互通有无,凌霄宗来使去了清河剑派,而七星殿的人去揽月宗,非常合理。
因为揽月宗全宗戒严,七星殿的人一直到今天都没走成,也非常合理。
只是某人的挡箭牌不好用了而已。
方言修沉默了一会儿,试图垂死挣扎:“能不去吗?”
“大师兄让我务必把话带到。”
——贺逸到底还是起了疑心。
揽月宗宗主是个不管事的,底下弟子却一个赛一个操心。
方言修捂住胸口:“不行我突然觉得心脏好疼,呼吸不过来,咳咳……”
弟子显然被特意交代过,不为所动:“大师兄已经和开阳长老说过了,开阳长老很惊喜在这里也能遇到七星殿弟子,如果方兄去不了的话,他可以亲自过来。”
方言修面如死灰。
“你不是会算命么?”容潇奇怪道,“你那日给我算,不是挺有鼻子有眼的么?”
方言修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满脸都写着视死如归,不像是去见七星殿的长老,而是去光荣就义:“我那是根据答案倒推过程……哎,算了,俗话说得好,轻舟已撞大冰山……”
他喃喃地补充道:“船到桥头自然沉。”
第11章 泽火革卦
揽月宗崇尚避世绝俗,内部布置简约清雅,开阳的住处也是如此。一室清幽,四壁以青砖砌成,墙面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正中央则是一副后天八卦图。
七星殿以观星测命之术闻名天下,包括掌门在内的几位长老不用本名,而是以北斗七星作为代号,即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
开阳在七星中排行第六,已年逾古稀,身穿灰白色的道袍,端着茶杯慢悠悠吹了一口气:“坐吧。”
方言修正襟危坐,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来的路上多次呼唤系统,想让系统给些提示,他已经引起了揽月宗的怀疑,万万不想再招惹一个七星殿。
系统已读不回。
“……开阳前辈找我有事?”方言修小心翼翼道。
开阳放下茶杯,微微笑了笑,青绿色的茶水在杯子里摇摇晃晃,洒出了几滴。
“老夫今早醒来时,发现丢了件东西。”
开阳年事已高,脸上的皱纹掩盖了他年轻时的模样,一双狭长的眼睛却依然英气,精神矍铄。
他慢吞吞道:“你能现场占一卦,猜猜老夫丢的是什么吗?”
方言修沉默。
方言修汗流浃背。
如果放在现代,他就是考试作弊被叫到办公室喝茶的高中生,开阳则是怀疑他作弊但没有证据、于是现场出卷让他重写的教导主任。
在这之前,方言修从没想过做人能这么倒霉,装剑庐弟子碰上渊岳,装七星殿弟子碰上开阳,这世上千千万万人,老天偏就和他过不去。
他在心里骂了贺逸一百遍——为什么就不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放过他这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呢?
“小友不要紧张,你来历如何与我七星殿无关,老夫本意也不想插手。”开阳慈祥地笑道,“只是现在非常时期,我们得让揽月宗放心是不是?只要你能算对,老夫就向所有人声明你是我七星殿弟子,如何?”
系统还在装死,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方言修只得硬着头皮道:“行,我试试。”
他接过开阳递
来的毛笔,勉强抑制住指尖的颤抖,在铺开的宣纸上画了一笔。
微风习习,他面前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后天八卦图,相传这是周文王根据伏羲的先天八卦图演化而来,比起后者,它更侧重阴阳交感,动态平衡。
第二笔。
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两畔翠竹摇曳生姿。
院子里桔槔蓄够了水,噔的一声立了起来,水波缓缓荡漾,惊扰池面上粼粼波光。
不知名的鸟儿惊起,轻盈地飞向远方。
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如擂鼓。
第三笔落下,这卦便完成了一半。
壬寅年乙丑月壬辰日,根据天干地支排盘,结合周文王的后天八卦图——
上卦三爻分别为阴阳阳,得兑卦为泽,五行属金。
开阳捋着胡子,道:“继续。”
方言修深吸一口气,右手渐渐没那么抖了。
他想起和大小姐在篝火旁的那一晚,大小姐刚经历了灭门惨案,兴致不高,抱着双腿坐在对面,红色的衣摆比燃烧中的篝火更加明艳。
但大小姐并没有为此郁郁寡欢,很快又质疑起他的身份。
大小姐问他,你要如何证明。
他早就从评论区知道了接下来的目的地是揽月宗,只需要根据答案倒推出来一个坤卦,指向西南方便可。
梅花易数起卦方法繁多复杂,但最常用的始终是年月日时起卦。但在那时情境下,这种起卦方法太过死板,所以他选择了乍然闯入的鸟鸣声——他想好了,如果起卦结果并非指向西南方,他就以他听错了为由,告诉大小姐这卦不作数。
就像做数学大题时他先翻到了后面的答案,答案只给了一个数字作为最终结果,过程则是简简单单一个字:略。
他可以根据答案再算一遍过程,如果最终得到的结果与答案不符,一定是他算错了,只能把过程推翻重来。
可他自己也没想到,那一卦的结果是上兑下震,为周易第十七卦,泽雷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