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泉雪
米开外,已经走出一段路的贺逸猝然停下脚步,拔剑回身。
他的剑颤了颤,勉强稳住身形:“邪修的修为比我们预想的要高,不能把无名姑娘一个人留在那里……白师妹,你跟着小月去救人,向明亮你保护好她们,若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那大师兄你……”
贺逸视线依次掠过三人,在白毓脸上顿了顿,似乎想开口说什么,最终他只是沉下眼,什么都没说。
“我去帮忙。”
“大师兄,”白毓道,“万事小心。”
方言修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没什么感触,躲在角落里一直在敲系统:“你不是说邪修一点都不厉害吗?怎么整这么多幺蛾子?”
系统简直委屈死了:【原著里大小姐没有强闯心魔幻境,从白毓弟弟口中问清楚了邪修的布置,确实把邪修一剑砍了。】
“那你说的世界线偏离,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小姐她有自己的想法。】
他本以为系统存在的意义就是确保故事按照原著情节进行,直到作为主角的容潇成功复仇,成为天下第一后羽化飞升——但对于偏离原著剧情的部分,系统的态度却是放任不管。
太奇怪了。
第一次偏离,是在清河剑派灭门后的三大宗调查现场,容潇用他和系统兑换的人皮丨面具混入了现场,怀疑凶手利用了秘法,排除法作废。
第二次偏离就是现在,按照系统的意思,原著里的容潇会听从贺逸的建议,而非现在这样直接闯了进来。
最初的因是什么,才缔造了如今的果?
现实和原著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穿书的他吧?
他喃喃道:“要是继续脱离原著的话……大小姐会有生命危险吗?”
系统沉默。
“不行,我也得跟过去。”方言修转身,“我得再算一卦。”
管他什么反噬自身,五弊三缺,在大小姐面前统统都要靠边站。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却见远处剑光乍起。
先是微弱的一点,继而骤然强盛起来,在漆黑的山洞里格外惹眼。淡蓝色的水灵力四处激荡,像是大小姐与贺逸比剑那日,地平线处波光粼粼的揽月湖。
剑光越来越盛,于黑暗之中点燃了一轮落日,蛮横而壮阔地洒向下方的湖面——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清河剑法第六式,“水天一色”。
恰好赶到的贺逸完整目睹了这一剑,瞳孔蓦然缩紧。
揽月宗与清河剑派同为四大宗,作为揽月宗的大师兄,他曾数次拜访清河剑派,自然也见过传闻里那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大小姐。
那场让大小姐名扬天下的宗门大比,他就在现场,亲眼看见大小姐于众目睽睽之下使出了这一剑,引来海浪滔天,水天相接,与落日同辉。
他那时想,如果有朝一日,能与其交手就好了。
容潇嫌恶地瞥了一眼死不瞑目的邪修,将无名剑擦拭干净,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
她脱口而出:“我之前去过清河剑派,这招是偷学而来。”
贺逸只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好的,无名姑娘。”
第24章 灯火阑珊
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时,段菱杉一脚踹开了容潇的屋门。
“我闭关出来找了一圈,结果一个个都有事要忙不肯见我,我那好徒儿也不在,好无聊……”她扯着嗓子喊,“容潇,来陪我过两招——”
贺逸在心魔幻境中受了内伤,回来之后就闭关了,白毓主动接过了善后的工作,这几日一直和二长老待在鹤水村没回来——之所以麻烦二长老,是因为方言修无意间发现了邪修留下的阵旗,并言之凿凿可以借助此物弄清楚邪修的功法,从而改变鹤水村的地脉。
揽月宗二长老是阵法宗师,这活便当仁不让落在了他头上。而二长老离开后,流月琴无人看管,容潇本打算溜进去再研究一番,被段菱杉逮了个正着。
“不来。”容潇干脆利落地拒绝,“正好我也有事想问你,段宗主,你有没有见过这枚戒指?”
流月琴没有失窃,鹤水村的邪修也基本上解决了,后续收尾用不着大小姐亲自出马,她便动了离开的念头。
但离开之前,还有一事尚未完成——清河剑派山下的墓地里,死不瞑目的女尸,与她脖颈间致命的伤口。
还有她无名指上的宝蓝色戒指,做工说不上多么精美,却也能看出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戒指是半月形的镂空设计,边缘处凹凸不平,显然能与另一枚完美拼接。
容潇能想象出那种场面——女子戴上属于她的戒指,含羞带怯地等待自己拜入仙门的情郎。她没有灵根,否则早就随着情郎一同走了,但情郎信誓旦旦地表示绝不会抛弃她,于是她便信了。
结果等来的却是香消玉殒。
入殓时没有人发现她脖子上的伤口,也许有人发现了但惧怕修仙人的实力不敢挑明,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情郎为了隐瞒此事,亲自寻来一口棺材,将她入殓。
村庄里少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并非什么新鲜事,墓地里多出一座无名坟冢也再常见不过。过不了几日,她的失踪便会成为一则流言,成为邻居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偏偏遇上了容潇,将她的尸体从棺材里拉了出来。
段菱杉瞥了眼戒指,一开始没在意,而后面色微变,一把抢了过来:“这股灵力,是出自我揽月宗的功法……你从哪找到的?”
“清河剑派附近。”
“清河剑派离这里可不近,我们门内弟子很少去那边出任务。”段菱杉想了想,“我就知道清河剑派出事后,凌霄宗要求彻查,我当时在外面酒楼喝酒,就让大长老带人跑了一趟……我和下面弟子接触不多,要不你回头问问白毓?”
“咦,说起来,你那小跟班呢?”
“他去寻开阳前辈了,说有问题请教。”
段菱杉顿时乐了:“开阳昨天就带着他徒弟走了,这小子天天被开阳抓去上课,能不知道这个?我看他就是有事故意瞒着你吧,容大小姐。”
她将戒指塞回容潇手中,顺势一把揽住容潇肩膀,笑嘻嘻道:“我徒弟不要我,你跟班也不要你,哎我们两个孤寡老人,真是同病相怜……”
“段宗主,”容潇严肃纠正,“我今年刚满二十。”
段菱杉实际年龄已不可考,但早在十几年前她就突破金丹名扬天下了,怎么算都至少比容潇大了一轮。
这个孤寡老人,容潇不认。
段菱杉呵呵一笑,简直刀人的心都有了。
最终解决了两人矛盾的,是一坛酒。
段菱杉嗜酒如命,不管是谁只要愿意陪她喝酒,她就是谁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酒入陶碗,荡开一汪明澈透亮的琥珀色,入喉清寒凌冽,不多时,便有一股热气在体内弥漫开来。
容潇捧着酒碗,看见里面自己清晰的倒影,于金黄色的余晖中荡漾开来。
远处落日西沉,长风掠过茂密竹林,沙沙声响不绝于耳。
她忽然想起幻境中的场面,大雪纷纷,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
书中总喜欢劝人放下,放下执念,放下过往,只管向前看。但这些话说着简单,只有真正经历过那些事的人才知道其中难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修仙人因心魔而陨落了。
所以说要学会放下,看淡世事生死,将自己变成一座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神像,才能有朝一日脱胎换骨,飞升成仙。
但为何要放下。
人不就是由过往种种组成的么。
容潇深知,让她走出心魔幻境的绝非什么放下,而是她心里有更强的一股气,她要为清河剑派枉死的一百多条人命报仇,她要凶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所以她决不能被困在这里。
比起心魔,这更像是某种执念。
也许未来会成为心魔,成为挡在她飞升路上的一道天堑……也罢,过不去就过不去吧。
“……你不知道,当时那个长老气得胡子都歪了,我憋笑憋得难受死了……”段菱杉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讲八卦,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哎,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
容潇:“没有。”
段菱杉大怒:“我就知道!你喝着我的酒,都不愿意听我说两句话!”
她怀里酒坛已经差不多空了一半,说话时浓
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显然是醉了。
“不行,你得自罚三杯,”段菱杉酒品很差,一喝醉就喜欢胡闹,“今天我必须把你喝倒,然后笑话你一整年……”
容潇面无表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微微斜了一眼:“段宗主,我灵根属水,喝不醉的。”
“嘁——”段菱杉伸手一指,“那就让他跟我喝!”
方言修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此时就站在容潇身后。他气息很轻,若非专门留意,一般人很难发现他。
容潇眨眨眼,回头对上他的目光:“从开阳前辈那里回来了?”
她没有点破,方言修借坡下驴:“嗯,大小姐……”
他垂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几次欲言又止,直到容潇递过去一碗酒。
“心魔幻境的影响?还是你占出了什么凶卦?”她道,“你们这些算命的总是满口天道命数,规矩甚多,依我看何必在意,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天道不曾将我们修仙者统统诛杀,看来也并非多了不起的存在。”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偶尔装装傻没什么坏处——喝吧,别想太多。”
方言修轻轻嗯了一声。
段菱杉先是不满容潇拿她的酒送人,而后看见方言修接过,便又兴奋起来,拉着方言修要和他拼酒。
方言修前世身体原因滴酒不沾,哪尝过这个,第一口就呛到了,咳了个惊天动地。
段菱杉摇摇头:“看来你酒量也不怎么样嘛,我还跟容潇打赌来着……”
她不提还好,一提大小姐方言修脾气就上来了,豪气万丈地自己倒了一大碗,同段菱杉碰杯。
“再来!”
皓月东出,清河影动。揽月湖上起了薄薄一层雾气,浸在夜色之中,滔滔湖水几乎和低垂的夜幕连成一片。
竹林间夜明珠自动亮了起来,段菱杉尤嫌不够,又点了几张照明用的符咒,一时间亮如白昼。
方言修左手撑着脸,抬起眼看向容潇,烛光穿过他的额发,细细勾勒出他好看的眉眼,复又落入他眸中,映出眼底隐隐约约的水光。他眸色比正常人稍浅些,因此这一点并不明显的水光,看上去倒好似脉脉含情。
许是醉意让他胆子大了许多,他直勾勾地盯着容潇看了一会儿,忽而伸出手,似要触碰她的脸。
容潇没动,等他下一步动作。
那只手微不可见地颤抖着,迟迟没有落下,最终又被他收了回去。
“大小姐还是本来的脸漂亮,这副人皮|面具美则美矣,却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