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泉雪
经脉寸断, 正是他如今的状态。
他想起他追去鹤水村的时候,先是遇见了大小姐与向明亮,后面兜兜转转绕了几圈, 终于与贺逸白毓二?人汇合,贺逸起先对他的突然出现抱有疑心?,经过大小姐解释, 他才打消了怀疑。
当时贺逸做了什么?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 在短短几秒的肢体接触中, 贺逸已经探过了自己的经脉!
所?以?, 贺逸以?为他用过“不见春”,这才刻意?避开容潇,单独盘问他!
“原来是这样。”方言修说?着, 艰难地站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 缚仙索越收越紧,已经嵌入了手腕的肉里, 再往下就要到骨头了。
流出的血很快将缚仙索染得鲜红,顺着他苍白的指尖滴下来,融入到雨幕之中。
可这点痛算什么。
他最擅长的就是忍了。
今日的雨比以?往下得都?要大些,湖面波涛汹涌,一波波拍打着岸边乱石。
他脸色因为失血而?惨白至极, 蓬头垢面, 指尖不断滴着血,像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厉鬼。
又是一声闷雷在天边炸响。
那点鲜明的血色转瞬就混入了雨水之中, 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方言修站在原地缓了一会, 道:“你觉得, 我的经脉是不见春所?致……就算我会不见春,又能证明什么呢?”
失血让他有些眩晕, 身子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站稳。
贺逸目光沉沉:“我已劝过你,最好安静一些。”
“多谢劝告。”方言修笑笑,“但我不想听。”
又不是大小姐的话,他凭什么要听。
很奇怪,除了大小姐,他对别人的经历并没有什么感触。
他本就是纸页之外的看客,是那些评论区的一员,若非发?生了穿书的意?外,贺逸于他不过是他人笔下的一个小配角。
转眼?就忘,任何痕迹都?不会留下。
而?纸页之外的真实世界,他的处境也没有比书中人好多少?——与现代社会脱轨,日复一日地等待死?亡,终有一日,别人也会像他遗忘书中角色一样,也遗忘了他。
他这么想着,几乎有种放声大笑的冲动?。
他有什么好怕的。
反正?他若是死?在贺逸手里,大小姐肯定会帮他报仇——大小姐对一面之缘的女尸都?会心?生悲悯,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他呢。
大雨倾盆而?下。
方言修于电闪雷鸣中歪了歪头,强忍住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咳嗽冲动?,接着道:“你怀疑我偷师学艺?见过你使用不见春的那次,所?以?你怕暴露,要杀我灭口?”
他说?完便忍不住笑出了声,自己摇头否认:“我要是见过,肯定早就告知大小姐了,哪会容你这跳梁小丑蹦跶到现在。”
贺逸的剑出了鞘。
“方兄,谨言慎行。”他也笑道,“我知你向来有恃无?恐,但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容大小姐如今身在鹤水村,恐怕是回不来了。”
方言修猝然皱眉:“你把大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让小月请她喝了一杯茶——”
方言修没等他回答:“系统?还?活着没,活着就说?话!”
系统烦不胜烦:【宿主不要有事没事就找系统,我们系统也很忙的好吗?想知道大小姐的情况,宿主可以?自己算一卦。】
方言修恍然大悟:“对哦,我忘了。”
不过看系统的态度,大小姐应当平安无?事,要是真出事了系统肯定早就发?任务了。
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转向贺逸时,又露出了先前?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
狂风掀起他的衣摆,豆大的雨滴将他浑身淋得湿透,他双手皆被反绑在身后,缚仙索散发?出悠悠的光芒,于暴雨中明灭不定。
只是他的笑容刺眼?极了。
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三步一喘五步一咳,面对贺逸这个年少?成名的天才剑修,却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高高在上,仿佛另一更高维度的人在俯瞰蝼蚁。
贺逸神色凝重,忍不住心?里犯起嘀咕。
旁人都?当方言修是百无?一用的挂件,全靠抱容潇大腿才享受到揽月宗的贵宾待遇,提起此人大多不以?为然。唯独贺逸知晓不见春的秘密,分毫不敢放下戒心?。
他不知道方言修原来是如何境界,既然敢用不见春,说?不定也有消除其后遗症的法子,谁知道他所?谓的经脉寸断能不能恢复呢?毕竟在此之前?,从没有使用过两次不见春的先例。
所?以?谨慎起见,贺逸选择了能吸收灵力的缚仙索。
但看他一无?所?知的模样,难道真的并非不见春所?致?
那又是什么?
贺逸有些后悔,自己终究还?是草率了。
他前?脚才认出了容潇身份,后脚就被白毓见到了戒指,阿芸生前?生活在清河剑派山脚下的村庄,同左子明熟识,他不敢保证左子明会不会对容潇提及过此事……一旦暴露,他多年苦心?经营都?会毁于一旦,只能冒险动?手。
“你不是说?有问题想问我么?这会儿怎么哑巴了?”方言修这会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了,若有所?思,“算了,你们一个个全是谜语人,到头来还?得靠我自己猜。”
“你刚才问我,我来揽月宗是不是那人授意?,而?你的依据是我会不见春……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个叫做不见春的秘术,和那人有关系?”
手腕处的剧痛让方言修不自主地蹙了
蹙眉,无?处不在的寒冷穿透皮肤,直直钻入他的体内,与此同时,他胸口处却仿佛燃起了一团火,随着呼吸一点点散入空气之中。
又要发?烧了。
“我懂了……不见春是不传秘术,世间仅此一家,为了灭掉清河剑派,那个坏东西把不见春传给了你和另一个坏东西。你本就心?里有鬼,所?以?见到经脉寸断的我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坏东西也教了我不见春,你却对此毫不知情……”
“所?以?你觉得,我的出现是那个坏东西对你的警告?”
他认为自己的推理毫无?破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简直完美?,这下谁还?分得清我跟爱因斯坦啊!”
方言修一时得意?忘形,想给自己鼓个掌,不想缚仙索顿时勒得更紧了,疼得他脸上表情一僵。
但这并不影响他嘴贱:“但我显然不是啊,哎我说?你,怎么就不能把我想的厉害点呢,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悟出来了不见春呢?我脑子又不笨,天天跟在大小姐身边,总能耳濡目染一些……”
贺逸只觉得头大,后悔没有一开始就把这人一剑捅死?。
“……咳,说?起来,”他滔滔不绝的话语终于停住,“你是不是准备杀了我啊。”
贺逸淡淡反问:“你说?呢?”
方言修试探道:“我说?不杀。”
贺逸微笑:“你说?了不算。”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直接动?手啊,自古以?来反派都?是死?于话多……”
如他所?愿,贺逸的剑终于动?了,他根本没看清对方如何出剑,只是眨了眨眼?,那把剑就横在了他的脖颈。
方言修咳嗽着弯下腰,脖颈触碰到冰冷的剑身,登时划出一道血痕,同雨水混在一起,沿着他纤细的脖颈蜿蜒而?下,转瞬间便没入领口。
上次被人这样将剑横在脖颈,还?是刚穿书那次,大小姐的无?名。
但不同的是,无?名剑从来不会伤他。
“对不住了,方兄。”贺逸半是叹息道,“看在鹤水村之事你也出过力的份上,我会将你与容潇好好安葬的。”
“埋这个埋那个,你他妈埋人埋上瘾了是吧?”
方言修依然没有什么实感,甚至还?有心?思骂他。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顶着脖颈的剑口不择言,另一半则漂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自己的狼狈模样,心?里没有半点触动?。
他只是漠然地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真正?濒临死?亡时,他做不到自己想象中的淡定从容,于是便下意?识用言语掩饰,好营造出自己不怕死?的假象。
如果死?在这里,他的意?识是彻底消失,还?是回到现世的身体里去?
要是后者,那岂不是当场诈尸,会不会被某些机构抓走做人体实验?
他被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逗笑了,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从未畏惧过死?亡。
嗖——!
银色箭矢破空而?来,如同闪电划破天际,眨眼?间便撕开铺天盖地的雨幕!
伴随着尖锐的破风之声,空气一分为二?,纷纷为这支箭矢让路。暴雨中所?有景物被这一箭搅了个彻底,像是一幅早已褪色的水墨画,被人从中间蛮横地撕开。
它?就是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铛!
箭矢精准命中了贺逸的剑,方言修得以?从死?亡的阴影中挣脱出来,一边拼命咳嗽,一边费力地抬起眼?。
仙鹤振翅长鸣,俯冲而?下。
而?仙鹤上的人已收起弓箭,转而?拔剑出鞘,不由分说?跳了下来!
红衣猎猎,澄明如镜的剑意?借着重力之势,自上而?下将雨幕拦腰斩断,紧接着又是一记极为刁钻的角度,直直对上了贺逸的剑锋!
两股灵力对冲之下,连大雨似乎都?静止了。
大小姐恢复了她原来的打扮,长发?随手在脑后一束,被激荡的剑气带起,眉眼?间傲气一如往昔。
贺逸吃了亏,后退了几步,容潇挡在方言修身前?,回头望了一眼?:“还?活着吧?”
“还?行,暂时没死?……咳咳咳……”
白毓连忙为他疗伤,唤了一声:“容潇。”
“嗯?”
贺逸毕竟是她崇敬的师兄,她眼?中闪过片刻挣扎之色,最终只是道:“有我在,你不必担心?身后。”
贺逸也不恼,笑眯眯道:“白师妹,你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容潇的无?名剑横在两人中间。
“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贺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