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泉雪
“你比我好太多了。”他道,“凌霄宗弟子把你救回来的时候,我问?过他们方兄的下落,他们只?道那里除了你没有发现别人,若他当时也在,大概率已经在天雷下灰飞烟灭了……但方兄给我的感觉与常人不同,我总感觉此事尚有转机,所以算了一卦。”
容潇藏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下意识向前了一步。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声音:“结果?如何??”
玉衡顿了顿,笑道:“我还以为,你对卜卦的结果?不感兴趣。”
转瞬之间,他那点温和的笑意便又失落下来。
“天风姤卦,位于夬卦之后。《序卦传》曰:‘决必有遇,故受之以姤。姤者,遇也。’”
他冲着容潇遥遥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跟上。
“我要回去闭关了,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出来,也许能?参透,也许参不透……掌门身体不好,不接受外人拜访,你若有事,可以去寻天权,白天你也见过她的。”
“如果?将来有再次见面?的机会,祝你我都没有后悔之事。”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不再停留,向容潇道了别。
凌霄宗附近柳树已经吐出了嫩芽,这里却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冰雪刚刚开始消融,万物尚未迎来复苏的时机,仍带着几分冬日的肃穆。
夜色寒凉,空气温和而湿润。月色藏在蔼蔼薄雾之间,静悄悄地氤氲开来,像是浸入水中的金黄色的颜料。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些许清凉,也带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毛毛细雨。风细柳斜斜,雨丝轻飘飘地落到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
容潇目睹朱红色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关上,老?旧的门轴吱呀作响,回荡在绵绵的细雨中。
她怔然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68章 北斗七星
七星殿的建筑风格说不上有多豪华, 但?其方位布局却极为讲究,建筑材料以木为主,结合周围山势、水流、风向等, 共同构成了此处的八卦风水,将冥冥之中?看不见的气运聚集到北部的天罡峰。
七位长老的住处自然也遵循这个原则,密林之中?隐约可见几间清雅的竹屋, 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唯独天权在另一个方向, 离其他六人远远的。
容潇第一次踏入这里, 只觉得四周安静极了, 连鸟鸣的声音都没有。
天权背对着她坐在窗前,低头写着什么东西。
她对容潇的到来毫无表示,
阳光静悄悄地烘出她的侧脸, 她垂眉敛目, 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一句话写了又改, 改了又写,时不时烦躁地啧了一声。
容潇有求于人,见此也?不好贸然打扰,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布置,便挑了个角落待着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天权才转过头:“清河剑派的人?稀客啊。”
她打扮极为随意, 素面朝天,长发不扎不束, 随意披在身?后, 瞥过来的目光清清冷冷的, 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怠。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跟玉衡一起来的那个……那个……”
容潇再次自?报家门?。
“哦, 我听说过你?。”天权揉了揉太阳穴,“四大宗之间互相?帮帮忙是应该的,你?问洛菁的事……”
她皱眉想了想:“洛菁……洛菁不是跟着掌门?一起去凌霄宗了吗?”
“瞧你?这记性,她早就回来了。”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声,甫一开口便满是调笑的意味,“脑子不用是要生锈的,真难为你?了,顶着一个什么都记不住的脑袋,居然还能?平安无事活到现在。回头可别让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笑声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近在眼前,带着几分春日?的倦意,显得懒懒散散的。容潇抬眼望去,只见一扇大开的窗户之外,两棵粗壮的柳树之间,一张吊床随风轻轻摇晃。一粉衣女子躺在上面,翘着二郎腿,手臂支着下巴,慵懒地探出头来。花瓣似的袖口自?然垂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那实在是非常漂亮的一张脸。
不论男女,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都会?有片刻的失神。
她似是刚刚睡醒,随口讽刺了一句,便变戏法般掏出一面铜镜,慢条斯理地涂抹胭脂——镜子里女子面若桃花,红唇微张,深邃的眼睛到末梢处,轻轻往上一挑,尽显媚态,像是自?百花中?诞生的精怪,一路折花扶柳而来,伺机吸人精血;又像三冬腊月里的那一株寒梅,盛开得轰轰烈烈,偏要为天地留下这一抹艳色。
天权黑着脸,重重放下手中?的笔。
“要睡觉滚回你?的地盘睡去,我这小小破庙可容不起天玑这尊大佛……一把年纪了还臭美,再打扮也?不如?人家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天玑——七星排名第三,位于天璇之后、天权之前——闻言不以为意,又摸出一根缀着珍珠与流苏的发簪,仔仔细细地盘好头发。
她挑眉笑了笑,道:“说起来我头上这支珍珠琉璃簪,本是特地带来赠予天权妹妹的,我知道妹妹不喜妆点,这原也?不过是个没人要的东西罢了……如?今看来,这没人要的东西在妹妹心?里,也?是太过贵重了,我不好强人所难,索性还是自?己戴着吧。”
她语气极其矫揉造作,听得天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开口反击,就听见天玑又道:“别忘了你?之前写文崩溃到半夜发癫,隔天就有弟子上报掌门?说宗门?里闹鬼,是谁帮你?圆谎,又出钱让你?搬出来的。”
天玑星主财运,这人确实有钱得很,可以说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七星殿的运转。
天权低头揉了揉眉心?,选择忍气吞声。
天玑又笑,一旋身?踩在窗棱上,轻飘飘跃了进来:“哟,天权妹妹这里还有外人呀。”
容潇正想说话,她便突然凑了过来,细细端详了她一番。
“好漂亮的小妹妹,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说吧,今日?这个忙,我天玑帮定了。”
听了容潇说明来意之后,天玑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
“哎呀,你?问她还不如?直接来问我……我们尊贵的天权大人大脑空空,除了她的手稿,别的可什么都放不下……不信?我给你?演示一番。”
她转向埋头写作的天权:“洛菁什么时候来七星殿的?”
天权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搭理她。
天玑也?不恼,自?背后按住她的肩膀,笑吟吟道:“那你?可还记得,她是摇光从外面捡回来的,自?小缺乏管教,性子野得很。开阳管不住她,让她闯了不少祸,还烧过你?的手稿——”
“摇光把她带回来的第二个月,十?一年前。”天权恨恨地拍了拍桌子,“我那时候拿凌霄宗宗主和他夫人的故事编了个话本子,意外爆火,卖的正好。我本打算趁着热度没过去,再接再厉写一本新书,结果让这家伙给我烧了……我这辈子和她不共戴天!”
天玑:“喏,我就说吧。”
容潇听着总觉得有点耳熟,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凌霄宗的故事?主角该不会?是成泽和阿瑶吧?”
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天权登时眼前一亮,紧紧握住她的手,态度立马热情?起来:“你?看过我的书?”
……世界真小。
想不到那日?摇光送来的话本,居然是天权所作。
容潇总不好说自?己翻了翻觉得没意思,之后就束之高阁了,对着天权殷切的目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感觉怎么样?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吗?我写的时候搜集了不少他们的传闻,但?浮生若梦的版本太多了,说得天花乱坠的,我也?不知道该以哪个为准,只好自?己编了一个……”
天权唉声叹气:“写的时候觉得我简直是天降紫薇星,写完回过头再看,简直不堪卒读,不如?干脆一把火烧了算了……最?后到底还是不舍得。好在还是有人看的。”
……这下更不能?说自?己根本没看过了。
“完结那阵子,我听说了徐瑶去世的消息,本想写个生离死别的结局,后来想想,现实已经这么苦了,在我的笔下还是让他们圆满一些吧。”
天权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天玑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冲容潇挑了挑眉,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你?就不该跟她提起这个话题,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容潇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她只能?凭借为数不多的一点印象,时不时艰难地回两句话。好在天权也?并非真的要问她阅读感想,颠三倒四地讲着自?己的写作心?路历程。
将容潇从尴尬中?拯救出来的,是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来者赫然是七星殿另一位长老,开阳。
瞥见屋内的景象,开阳也?是一愣:“……都在啊。”
一间不大的小屋里,居然齐聚了三位七星。
“在呢。”天玑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好久没见过你?出来走动了,今日?究竟是吹了什么风?”
她眼尾一挑,极其妩媚地笑了一下,传音入密道:“开阳是洛菁的师父,知道的比我们两个都多,你?不妨问问他。”
开阳道:“老夫这几日?都没见到洛菁,传讯她也?不回。这孩子虽然话少,却一向听话,老夫担心?她出了事……”
“不去,她烧过我的手稿。”天权依然对陈年往事耿耿于怀,冷着脸道。
天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显然也?是置身?事外的态度:“摇光与她关系最?好,怎的不让摇光去寻她?”
——万万是不能?让“摇光”去寻的。
那人冒名顶替了摇光的身?份,在与容潇见了一面后,暂时没别的动作。离开之前,容潇在附近设下了阵法,只要对方有所行动,她便能?立刻感知到。
敌我不明,暂且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然而其中?弯弯绕绕,更是牵扯到了秘术不见春,唯一算得上相?熟的玉衡又闭了关,她不好向这几人解释,就算解释大概也?没人信她。
心?念流转间,容潇微微直起上半身?,主动开口:“若开阳前辈信我的话,我去。”
开阳一愣,这才注意到在场居然还有一个七星殿以外的人。
他曾因清河剑派灭门?之事被迫滞留在揽月宗,对此事印象比旁人深刻许多,看清容潇面容的那一刻,瞳孔霎时缩紧:“你?、你?是……”
容潇淡淡道:“清河剑派,容潇。”
“清河剑派,居然还有幸存下来的人……罢了。”开阳捋了捋胡子,长叹一声,“老夫年轻时应某门?派之邀,占卜他们的选
址,却算出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卦象。为了解出其中?蕴意,险些走火入魔……自?此之后老夫便立誓,除非与七星殿有关,否则不再插手凡俗之事。你?隐姓埋名了这么久,如?今既然敢自?爆身?份,想来已找到了要走的路。”
容潇默默听着。
“你?们年轻人都通透得很,老夫不必多说,一切自?是天道的安排。”开阳沉吟片刻,“你?若去寻洛菁,可以去附近的云沧镇看看……她被摇光带来七星殿之前就生活在那里,这些年时不时就去转转。”
云沧镇……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容潇抿了抿唇,忽然想起这是她自?剑庐无功而返以后,方言修借口半夜着凉发了烧,让她不得不在云沧镇的客栈里多留了一天。
想不到兜兜转转了这么一遭,她还是再次回到了这里。
第69章 野草知春
经过了一个漫长而肃杀的冬季, 云沧镇这座偏远小镇再次活跃了起来。野草破土而出?,沐浴在懒洋洋的阳光下。
一只布鞋从它头上踩了过去。
布鞋早已磨损得不?成样子,露出?的大踇趾被风吹雨淋, 皮肤显得极为粗糙。这双鞋的主人是个身量不?高的小乞丐,齐耳短发?不?曾打理,显得乱糟糟的。身上披着一件捡来的灰色短衫, 脏兮兮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满是灰尘, 遮住了他的眉眼, 只能依稀看出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年, 约莫十几岁,辨不?出?是男是女。
他怀里揣着一包新鲜出炉的包子,时不?时回头望一眼, 一双杏眼炯炯有神, 透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狡黠。
“抓小偷——”
身后包子铺的老板紧追不?舍:“混账,你给老子站住!”
小乞丐自然不?会如他的意, 仗着身形瘦弱,在人?潮中穿梭而过,像是一尾灵活的鱼。
老板气极了,挥舞着手?里的擀面杖,费力撞开拦路的行人?, 叫骂声越来越高:“别跑!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 偷东西居然偷到老子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