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蒹葭是草
明珠听说纳兰一成了太子的伴读,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皇上,纳兰一可是鳌拜的亲侄子,不合适留在太子身边。”
说完直接跪下请罪。
此言一出,乾清门前鸦雀无声,康熙却走下御座,走出乾清门,含笑道:“明珠啊明珠,你太小看朕了!朕连鳌拜都不怕,又怎会怕他的侄子!”
说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越过跪伏的明珠,朝前走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不管是功臣的后代还是罪臣的后代,只要他愿意为朝廷效力,且有能力为朝廷效力,朕都会用!”
放眼看向垂首而立的朝臣们,康熙朗声宣布:“太子虚龄五岁,出阁读书,先由翰林院侍讲学士教授四书五经。等太子再大些,能真正听懂了,再请大儒开堂授课。”
朝臣们闻言,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齐齐跪地,高?呼:“皇上圣明!”
至此,太子出阁读书,解放了皇上,也解放了太子。
然而有人解放就有人倒霉,最倒霉的那一个莫过于马齐了。
第一天上课,马齐先见到的不是太子,而是皇上。
皇上一见面就提问,所?问还都是马齐不擅长的。
如果?换成纳兰性德,可能不会被?考住,但?背诗这一块真不是马齐的强项。
“《春江花月夜》都背不全,你如何教太子?”康熙问马齐。
马齐很想说臣根本不会教太子这些,可怼皇上,他不敢。
倒是太子说了一句“儿臣想学四书五经”,才算把?马齐从皇上的怒气之下救出。
马齐虽然没考过进士,只以?“荫生”入仕,但?他在国子监读过好几?年书,诗词歌赋可能背得不熟,但?四书五经随便考。
考过四书五经,康熙还算满意,亲自给马齐说了授课的规矩才离开。
可怜马齐站着给太子授课,若与太子说话,或者回答太子的问题时,必须跪下。听太子背书也要跪着。
马齐身上有些功夫,这样折腾还能忍受。张廷玉这个伴读只比太子大两?岁,在家也是金尊玉贵的少爷,连跪三日,终于累得晕倒了。
郝如月听说此事?,先问太子的意见,太子想了想说:“规矩是汗阿玛定的,不好改。”
郝如月点?头,看太子:“那保成是怎么想的?”
太子弯起?眉眼,趴在郝如月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郝如月笑着朝他比出大拇指,夸他尊师重教。
翻过天,马齐和张廷玉就一人得到了一个软垫,听太子笑嘻嘻说:“跪累了就坐着。我听说古时先贤都是跪坐授课的。”
唐之前都是跪坐,跪坐也算效仿先贤,比单纯地跪着轻省,也不会有辱斯文。
马齐和张廷玉谢过太子,心里都是暖暖的,只不过在皇上来检查功课的时候出了点?岔子。
“软垫是怎么回事??”
康熙问南庑房里伺候的宫人,宫人都看太子,太子含笑回答:“汗阿玛,保成想要效仿先贤,跪坐读书。”
“胡闹!”康熙见屋中陈设都变了,不但?侍讲学士跪坐着,伴读跪坐着,连太子都跪坐在软垫上,并无君臣之分。
太子忙跪下聆训,听皇上说:“你所?谓的先贤,是汉人的先贤,不是咱们满人的,学来做什么!”
太子恭敬回答:“皇额娘尝教导儿臣,满人少,汉人多,满人想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就要先学他们的文化,然后以?汉人的文化统治汉人。汗阿玛让保成学习四书五经,想必也是这个道理。”
康熙垂眼看太子:“满汉有别,君臣有别,你便是要学,也要坐着学,岂可与奴才们平起?平坐?”
太子乖巧点?头,命人把?自己的桌椅搬来,对皇上说:“汗阿玛教训的是,以?后保成坐着听课,就让侍讲和伴读跪坐着吧。”
康熙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
逃离了皇上的魔爪,不必再迁就皇上的时间,太子的学习比从前轻松许多。奈何课表是皇上亲自定的,每天都满满当?当?,连午膳都要在乾清宫用。
今日康熙难得没让太子陪着用午膳,而是移驾坤宁宫找郝如月吐槽去?了。
郝如月听完康熙的话,耐心给他解释:“皇上让太子读的都是圣贤书,太子自然被?熏陶,有了尊师重教的思?想。”
康熙冷哼:“马齐算什么师?”
郝如月也不敢硬掰:“所?以?太子才让他们跪坐着,而不是坐着。皇上,太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回就依了他吧。”
马齐还好,比较年轻,若当?真换成名家大儒,跪一天恐怕就要晕过去?了。
折磨一个侍讲学士可能不算什么,若是折辱了汉人的文坛领袖,少不得又要被?人口?诛笔伐。
别的且不说,只在史书上记下一笔,康熙觉得自己很牛,太子也很牛,传到后世就会变成他和太子霸道野蛮不知礼仪的耻辱柱。
骂康熙可以?,连累太子,郝如月忍不了一点?。
况且康熙一边让太子读圣贤书,一边又让太子做些违背的事?,就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那些圣贤书只是用来读的,等到做事?的时候又是另一番道理了。
可到了晚年,康熙却拿那些圣贤书上的标准来卡太子,希望拥有一个孝亲敬长、兄友弟恭的接班人。
这根本就是前后矛盾的。
而历史上的太子胤礽,也就是这样被?逼疯的,从中年康熙眼中的完美太子,一下沦为老年康熙眼中的不肖子孙。
郝如月现在要做的,便是理顺这个矛盾,让太子从小按照圣贤书上教的做事?。
等将来被?亲爹卡的时候,还能是个学霸,而不是个渣渣。
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耍赖,康熙非常吃这一套,无奈地看向郝如月,妥协道:“慈母多败儿,你就惯着他吧。”
郝如月赶紧把?彩虹屁安排上:“太子是皇上的儿子,皇上英明神武,皇上的儿子又怎会轻易被?人宠坏。”
康熙被?她气笑了,倒也没再说什么。
转过年的清明节后,被?禁足在翊坤宫的郭络罗氏产下一子。郝如月以?为是老实巴交的五阿哥落地了,可让人抱来一看,怎么跟历史上的九阿哥一般无二?
只见大红襁褓里的婴儿又黑又胖,容貌一言难尽,不算丑,但?与其他皇子相比,确实垫底。
皇上龙章凤姿,郭络罗氏虽然不是很白,胜在五官精致,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两?人结合,随便拼一拼,也不至于凑出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孩子来。
郝如月让稳婆将孩子抱给皇上看,皇上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转头问她:“这孩子给谁养合适?”
话音未落,刚刚生产完的郭络罗氏忽然跑进正殿,大力甩开阻拦的宫女太监,“噗通”一声跪在皇上和郝如月面前,拼命磕头。
郝如月见不得这些,便问:“郭络罗氏,你做什么?”
郭络罗氏这才停下磕头的动作,扬起?满是汗渍血污的脸,哀哀哭求:“皇后娘娘,奴婢从前多有冒犯,不是全然出自本心!奴婢一直都是皇上用来给娘娘遮风挡雨的棋子!求娘娘看在奴婢也曾与娘娘联手,对付过僖贵妃的份儿上,不要将奴婢罚去?辛者库!”
辛者库,其实是八旗之下的一个包衣组织,因其以?贱役苦差为职,故而得名。
不过辛者库并非都是罪奴,也分内在和外入,内在都是包衣奴才,外入才是犯了事?被?罚进去?的。
辛者库内在的奴才除了差事?辛苦些,倒还可以?过活,不过外入的罪奴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而且辛者库从来都有内在欺负外入的传统,外入的罪奴通常吃不上喝不上,还要受人驱使,日子过得相当?凄惨。
很多人被?罚去?之后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郝如月看了一眼大红襁褓中正在沉睡的婴儿,又看向哭闹不止的郭络罗氏,并不打算给她求情。
又想起?郭络罗氏从前给皇上做棋子的时候,派人吓唬过太子的那段往事?。郝如月觉得自己在此时没有落井下石,都算贤德了。
果?然皇上根本不听郭络罗氏说话,冷声吩咐:“送她去?辛者库。”
等哭天抢地的郭络罗氏被?人拖走,声音逐渐消失,郝如月才回答皇上刚才的问话:“郭络罗氏临产之前,太后找过臣妾,说是想抱养这个孩子。”
皇上点?头:“太后没有生养过,却是个极会带孩子的,就把?五阿哥抱去?慈仁宫给太后养吧。”
于是现实与历史的轨迹重合,形似九阿哥的五阿哥被?抱去?了慈仁宫。
算起?来,五阿哥是皇上第一个在发育上没怎么让人操心的儿子。三翻六坐七牙八爬都是循着规律来的,只不过因为容貌不佳,和生母的拖累,一直让皇上喜欢不起?来。
然而这还没完。
五阿哥出生之前,皇上的几?个儿子几?乎都立住了。可自打五阿哥出生,后宫好像再次被?人下了诅咒。
先是德嫔生的六阿哥落地夭折,之后是成贵人所?生的七阿哥有腿疾,天生不良于行。
皇上本来不信命,接连遭受打击之后忽然又信了,于是越发不喜欢五阿哥这个儿子。
面对这样的情况,郝如月也很懵。
这么多年下来,她的药膳空间里攒了一大堆积分。奈何德嫔的六阿哥落地就没了,都没给她伸出援手的时间。而成贵人的七阿哥天生不良于行,根本不是灵药能治好的。
当?现实与历史的轨迹再次重合,郝如月还是品出了一点?点?不同寻常。
历史上七阿哥不良于行是有记载的,德嫔的六阿哥也确实没保住,可六阿哥是六岁才夭折的,而不是落地就没了。
就算有她这个穿越者,她也确实蝴蝶掉了很多人,可这些年她并没出手干预后宫里任何事?情的发展。
怎么会这样!
直到乾清宫的围房忽然多出一个卫常在。而这个卫常在,出身辛者库,郝如月才终于将这些事?与某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康熙皇帝是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一生闲不住,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游玩,同时还能挤出时间雨露均沾造小人,堪称皇帝界的时间管理大师。
郝如月刚进宫那会儿,经常听惠妃和荣妃她们说起?神秘的乾清宫围房。
听说那里有官女子、答应,甚至是常在,那些人的开销从不在后宫走账,走的都是皇上的私库。
所?以?这些不在体制内的女人,哪怕是答应或常在,也没资格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更没资格分到宫室居住。
直到郝如月成为皇后,乾清宫围房里的黑户换了一拨又一拨,真正能走出来获得编制的,没有几?个。
也是从郝如月成为皇后开始,皇上把?雨露几?乎都洒在了坤宁宫,从前生机勃勃的乾清宫围房渐渐衰败下来。
这些年人越发少了,也从未有人再走出来过。
距离上一次小选过去?好几?年了,卫常在的同期混得好的,已经是嫔位,且育有皇子,混得差的早几?年便悄无声息地没了。
更多的还是如她这般苦熬岁月的。
只不过卫常在足够幸运,在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得到了高?人指点?。终于算准时机,爬上龙床,并且一次遇喜。这才能入了皇后的眼,得到一次去?坤宁宫磕头请安的机会。
想着高?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卫常在放轻了脚步,跟在接引宫女身后,规规矩矩走进了坤宁宫西?边的书房。
此时皇后正坐在软塌上看账本,她手里拿着一本翻看,旁边的小几?上还整整齐齐摞着一些。
说是书房,比她住的房间都大。屋中布置精致典雅,她低着头很快注意到书房墙角放着的痰盂都是珐琅彩的。
而昨天收拾行装的时候,她还在仔细擦拭从娘家带来的一对珐琅彩耳坠。
那是额娘嫁妆里头最值钱的物?件。
郭络罗氏说得对,乾清宫的围房只是皇宫最不起?眼的角落,只有走出去?才会有未来。
如果?她没有为自己争取,仍旧待在那个拥挤逼仄的围房里,又怎会知道皇后住的坤宁宫比皇上住的乾清宫还要富丽堂皇。
又怎会知道皇后的书房,比自己住的屋子都大。
又怎会知道被?自己和额娘珍视的珐琅彩,在坤宁宫只配做成痰盂,用来盛秽物?。
想着卫常在跪在地上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头垂得更低了:“常在卫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