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春鸢
温夫人一直守到女儿睡下。
天已四更。安国公得知“母子平安”,便已回房安眠。徐老夫人看过孙女和重外孙,也已回安庆堂歇息。
只有纪明远还等在廊下。
徐婉不在。
温夫人听见徐婉想留下陪伴,被明远两句话劝了回去。
不管徐婉如何勾缠,明远能坚守住就好。
走向儿子,她欣慰说:“你也快去睡吧。虽不能出门,明日也别起得太晚,懈怠了功课。”
“是。”纪明远先恭声应下,又问,“大姐姐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温夫人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今日也多疼一疼你。”
“太太守了一日一夜,快请安歇,我自己回去便是。”纪明远忙道。
温夫人便目送儿子离开启荣院。
她吩咐下人:“宵禁一过,就派人去温宅送喜信!告诉亲家太太和老太太,大姑奶奶才生产,孩子也小,实不好挪动,洗三只好就在安国府办。等大姑奶奶出了月子,便送她回去,满月礼还是要温家办,才合正理。”
孩子已经平安生下,还是男儿,嫂子和从阳应不会再提和离。
家里虽没了爵位,到底不算一败涂地。只要从阳愿意和明达好生经营,日子不会太差。
只是,从国公府的奶奶,成了五品捐官家的女眷,如此落差,明达可真能承受得住?
毕竟,为保她的孩子,这四五个月她住在娘家,过的仍是国公府大姑奶奶金尊玉贵的日子。
虽然心里担忧,可温夫人着实累极,不能再多思索,便回房歇下。
入睡之前,她又想到:
娘已缠绵病榻几个月,等听见明达生下重孙子的好消息,是不是就能好些?
……
温宅。
晨光方明,安国公府的管家已匆忙赶至,满面堆笑报了喜信!
大姑奶奶给温家留后了!
但,得了亲孙子的何夫人,与得了亲儿子的温从阳二人,面上却不见多少欢喜。
“可算是生出来了。”何夫人疲惫道,“既是母子平安,你回去告诉你们太太:老太太不行了。大夫说,也就在这几日。请你们太太自己想法子出来送送吧。”
到底是母女几十年。
虽然老太太成日骂天骂地,骂纪淑人骂崔家,骂沈家又骂张家,骂了住的屋子又骂吃的饭,无所不骂,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可人都要死了,也别计较太多,还是让她见亲女儿一面的好。
管家见了鬼一样回去传了话。
骤闻噩耗,大喜大悲,温夫人险些背过气。
等回神,她先叫把消息瞒住女儿,便向大门来求禁军。
禁军不肯放行,她便回房写奏章陈情,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开恩,许她出门,见母亲最后一面。不然,她虽死难以心安!
奏章递到了刘皇后案前。
看完,她一叹,又一笑。
“母女天性,生离死别,是不应阻拦。”她命女官,“着四个人去送安国公夫人到温家,随身看管,待张氏身死,再送她回安国府。但让她记住:‘孝义’之上还有‘忠君’,今日许她送别生母,是陛下仁人爱民之隆恩;便是不许,她敢心中有怨,即为对陛下不忠!”
不忠之人,死有余辜!
女官听命而去。
温夫人面色惨白上了车。
女官传旨并未瞒人,安国公很快得知刘皇后之语。
“心中有怨,便为对陛下不忠”。
不忠之人,该当何罪?
冷笑几声,安国公斟满酒杯,敬天而饮。
“忠君”之上,可还有天地之命!!
-
天地终于降恩。
三日暴雨离去,中泽雨过天青。
县衙里依旧人人忙碌:
堤坝未垮,但城中和各村镇皆积水不少,百姓财物受损,亦有在雨中受伤甚至离世之人,更要防灾后瘟疫。
衙门人手紧缺,纪明遥让家里青壮皆去相助听调,又开自家库房,命人大张旗鼓捐送药材给姜孺人,带动县内乡绅富户踊跃捐赠一应紧缺必需物品。
崔珏还没回来。
中泽到广阳共一百一十里。中泽已放晴一个时辰。乌云向东,广阳在中泽之西,必已雨停。
一百一十里,快马两个时辰便能赶至。
但雨后道路难行,在路上的时间至少会翻倍。
也或许广阳仍有公事未完,崔珏不能立刻赶回。
纪明遥在家坐不住,索性也到县衙,帮姜孺人算算账目。
她算了两天。
直到崔珏在县衙前下马,衙役飞一样进来报信,纪明遥也瞬时丢下了笔纸,飞出大堂之外。
崔珏瘦了。瘦了许多。
其实从上次阴雨,他便已见消瘦,只是远不如今次,连眉骨都显凸起,整个人只见凌厉尖锐,再无温和淡然装裹。
他好像平安。
扑在他怀里,纪明遥恨恨说:“既是平安,便不能先派人回来报信吗!”
非要她苦等!
但天灾无情,或许广阳也缺人手。
算了,不计较了。
纪明遥回头看姜孺人。
姜孺人早已笑出来,忙说:“辛苦淑人几日,快请家去歇息!”
纪明遥便没再回去道别,拉住崔珏就走。
崔珏一步一步跟着她。
他将她抱上马,一路回家。
纪明遥先让他吃饭。
饭后,歇息片刻,她定要亲手给他洗澡。
有什么伤都别想瞒过她!
崔珏没有推拒,任她仔细查看了全身上下。
他也没有试图遮掩他的反应。
纪明遥查得脸上愈来愈烫,索性转身要走:“自己洗好穿衣服吧。”
崔珏却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手臂带出水,立刻打湿了纪明遥轻薄的裹胸。从浴桶里起身,他几步将夫人抱回床边,俯身亲吻。
窗外,天光正明。
纪明遥的裹胸罗裙却被尽数除去,在半掩的床帐里重新沉入疾风暴雨。
她在崔珏给的雨中沉浮喘息。
——
雨散,已将入夜。
剧烈的欢愉还在指尖停留发颤。纪明遥没力气翻身,甚至将要不能思考。
但夕阳最后一缕光照在窗棂上,她却仍努力用气音问出:“你在白天,和我亲近了。”
亲近了整整……整整三个时辰。
为什么?
“还是……受伤了吗?”她低低地问。
“我身体如何,夫人方才,不是应已尽知?”
崔珏笑,又轻轻吻她的脸。
“那你是为什么——”纪明遥用尽全力侧过身,面对他,“突然想开了?”
崔珏环住她,给她支撑的力量。
“去广阳路上,山降乱石,落地离翻羽只差不到一尺。”他继续细细地亲吻她,“我便发觉自己可笑。”
“繁文缛节、世俗陈规,其实无关紧要。”他轻缓而坚决地说,“我今生所求,一为治世报国,二为,与你携手终老。”
他说:“重要的只有你。”
他说:“只有,你能和我在一起。”
他从未有过这样主动的告白。
纪明遥竟然给不出回应,只能呆呆看向他。
“今次,是我让夫人惊忧担心了。”崔珏说,“今后,或许还有很多事,我会让夫人忧心害怕,但有一件事,我现在便要承诺。”
“是什么?”
“夫人……明遥,”他支起身体,垂眸望着她,“我们一生都不要孩子吧。”
他一直明白夫人的恐惧,是他从前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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