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春鸢
如此这般说服着自己,纪明遥闭上眼睛张嘴,准备继续吃完。
但她听见了一声轻咳。
刑期暂缓!
纪明遥赶紧看向崔珏。
夫人已经注意到他,崔珏只能收起心中因冲动产生的后悔。
但他不好与夫人对视,只看着自己面前。
“夫人不爱吃,不必勉强。若怕浪费,给我便是。”
崔珏镇定地说完。
纪明遥看看勺子里只咬了一口的苦瓜粉丝肉馅油豆腐,又看看自己新婚的丈夫。
……亲都亲了,做都做了,还怕什么?
又是他主动提的!!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端着勺子,慢慢把油豆腐挪了过去。
崔珏抬起碗接。
纪明遥倾斜勺柄,油豆腐便轻快地滚入了崔珏碗中。
她回到原位,继续低头吃饭。
快吃完时,她悄悄瞥了一眼崔珏的碗,已经不见那个油豆腐的影子了。
丫鬟们收拾桌子,交给外面的小厮。
崔珏便请夫人到东侧坐,将一匣账册拿给夫人。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纪明遥认真看下去。
她看得很快,一遍就大致记住了库房中还有多少崔珏的家具摆设古董字画等物。
再加上他的田产、房舍、铺面、真金现银,这是一笔不输甚至可能略有超过安国公府现有财富的庞大财产。
纪明遥认为她可以管清楚这些财产,可难免会花不少时间精力。
而且,一但正式接手,便不好再反悔。
但不管与谁成婚,只要活得够长,都少不了自己当家做主这一步。崔瑜和嫂子也不可能替他们管一辈子,迟早要分清楚的。且万事有利也有弊。现在接手其实比将来再接更省事——毕竟到现在只代管了十年出头,旧账还算好查清,可再过上十年八年,查账的工作量可就不止翻倍了。
是现在就接过来,两三年后顺手了便省心很多,但会多上好几年班;还是先享受五年十年清净日子,到时候再负担满满地上班?
对这辈子的纪明遥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好做出的决定。
她放下账册,先问崔珏:“二爷是想我接手,还是觉得嫂子管着更妥当?”
这是崔珏的财产,自然该先看他自己的想法。
从夫人的神色里,崔珏看不出她是想接还是不想。
他便照实说:“只看夫人的意思便是。”
夫人还小,或许对接过家事尚有顾虑。若夫人愿意由嫂子管束,他自是也无妨。
事关重大,纪明遥再次向崔珏确认:“不论我接不接,二爷都是真心愿意的?”
崔珏便也再次照实回答:“是,请夫人只管自己的意愿,不必顾及我。”
纪明遥陷入沉思。
只从她自己的角度,接与不接都有为难。那,若从崔珏的角度看呢?
他已是在朝六品官员,并非单纯依附兄嫂的幼弟,少不了与他人往来,只这一项的支出和入账就不会少。对他来说,是让自己妻子备礼更方便,还是一直求着嫂子办更方便?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更别说自己当家、亲手管着财产还有多少方便之处:比如她可以直接吩咐他们二房的厨子,以后不许不经回禀就做任何苦瓜馅的东西!!
崔珏若真的爱吃,可以单独给他做一道。
那就不用再纠结了。
即便只是新婚,互相除了身体都还不熟悉——其实连身体都不算多熟,但崔珏至少现在对她好、信任她,连如此庞大的一笔财产都如数对她说明,毫无隐瞒,她当然也要多替他着想。
纪明遥分门别类把账册装回匣子里,准备有空再细看,一边笑和崔珏说:“那等午睡起来,咱们再去正院,说把家业接回来,以后不再麻烦嫂子了?”
夫人做出了决定,眉眼舒展,浑身都显得轻松,崔珏却替她先感到了些许重担。
但已有话在先,他并非出尔反尔、反复无信之人,便不多言,只说:“好。”
若夫人负担不住,他来接管就是。这些年麻烦嫂子之处也的确已经太多。
他便站起身,及地一揖,诚恳说:“还请夫人替我相谢大嫂,今后,也都辛苦夫人了。”
“只要让我睡够、歇好,辛苦些倒也好说。”
纪明遥本想扶他起来,但话才说完,她先打了个哈欠。
上午是补的昨天晚上的觉,现在该睡午觉了。
她便直接下榻,挽住崔珏的手臂,笑问:“二爷和我回去午睡吗?”
崔珏还没从夫人与众不同的回答中回神。
若是旁人,包括他自己,定会说些“何谈辛苦”之类的客气话。但夫人这样毫不客气的回复,却竟让他心里更——
更熨帖、更安定。
崔珏反握住夫人的手。
他笑了一笑,说:“好。”
……
理国公府。
一中午没睡,何夫人终于把丈夫给盼了回来。
理国伯今日在外吃酒,一身的酒气,也有了五六分醉意。
他还算稳当地洗了手,脱下外袍,灌下一碗解酒汤,便看向又是兴奋、又是着急的夫人:“家里有什么大事,怎么这么急着催?”
是从阳又不服明达的管了?
——他就该再狠狠教训这小子一顿!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娶了这样知书达礼又贤惠大度的媳妇,还有什么不足的?满京里多少人想娶都娶不上!
“是有一件大事、好事想和老爷商量!”
何夫人赶紧坐在丈夫身边,把已在心里念叨了两三个时辰的话说给他:“上午媳妇过来,和我说从阳已经十八了,又已成婚,行走在外倒还没个能提的身份,只是白身不好看。不如给他先捐个官,将来若有实缺,说不定他已经有了能为,就好顶上了!”
“给他捐官……”念了两遍,理国伯嗤笑道,“就他那个只爱和丫头厮混的样,我就给他捐了,他穿上官皮,也不像个人!还等他有能为?”
他说:“我不如等天上下金饼,砸他一屋子,让他醉生梦死去!”
何夫人不爱听丈夫这么说儿子,可她也没好话能驳回。
从阳是喜欢缠着李姨娘,不爱进媳妇的屋子。可那也不能全赖从阳啊!媳妇的模样虽然比不得纪二姑娘——现在是纪二姑奶奶了,却比李姨娘好了不少,还有老太太天天劝和着,盼着求着他们和好恩爱,就这样还勾不住丈夫的心,也只能说她自己没本事。
不过,这话不能和丈夫提一个字,不然这人一定要翻脸。
何夫人就只能忍了这口气,说:“再不像个人,那也是你亲儿子!”又说:“还是媳妇特特过来提的话,老爷再不喜欢,也请好好想想吧!”
比起扶不上墙的儿子,理国伯原本就更喜欢亲外甥女。
夫人又眼看着真生气了。
他酒醒了两分,便真思量了半日,说:“捐就捐吧。”
“捐个百户千户容易,”理国伯在心里算着这事去找谁办,“再去运作运作,也好给明达求个诰命。”
说到此处,他不禁掉泪又叹气:“好好的孩子,嫁到咱们家,真是委屈了。有个身份,她在外面见人也容易些。”
不然,真怕人家笑话她。
何夫人在旁听完,一句都不言语。
丈夫答应了她的话,她却高兴不起来。
连她的诰命,那都是老太爷去了之后,老爷承爵才有的!老太爷在的时候,老爷就一直是白身,出入只称“理国公府大爷”,那时也没人想过给她运作运作,先求个诰命、有个身份、在外见人好看,也没有太婆婆成日劝老爷和她好。怎么一到媳妇身上,全都有了?
听老爷这声气儿,从阳能捐官,还是托了媳妇的福?
媳妇是安国公的长女,金尊玉贵,她难道不是侯门小姐?
她就该熬上几十年还没彻底出头,又被媳妇压了一头?
何夫人不能把心里这股邪火发给丈夫,只能又回头想儿媳。
她本来还以为,媳妇提起捐官的事,是真心为了从阳好,可这么一看,说不定就是算准了老爷心疼她,是想给自己求个诰命!
毕竟从前是名满京中的国公府大小姐呢!
……
午饭后,纪明达只闭目歇息了小半刻,便继续给温从阳写注书。
一本《论语》详注,用不了她多少精神。她笔下不停写着,心里又想起了昨夜的两个梦。
理国公府上有外祖母与婆母,她身为小辈,自当孝顺听命。
但崔家的孟恭人只与她平辈,崔家兄弟又早已分好家业,却叫她不能自己掌家,只能看着样样远不如她的嫂子的脸色生活,她决不能忍。
不过,想来二妹妹是情愿不用自己费神,每日只管吃饱睡足的。
那崔珏为人傲且冷,以二妹妹平日的懒散行事,岂能真入他的眼。
纪明达略略停笔,思索两日后回门之日,她是否要提醒二妹妹,一定要想办法争取把家业掌在手中,日子才好过些。
可二妹妹也未必会听她的劝。
二妹妹一向不肯听从她的教导,她说过就算尽心,其余就不多管了。
至于……温从阳。
纪明达右手提笔蘸墨,左手轻轻抚上自己写过的字迹。
他不能不读书。连《论语》都读不通,将来又怎么读懂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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