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春鸢
呵。
纪明达心内一松,几乎笑出来。
二妹妹果然还是从前的样子,扶不起来的。
她对二妹妹的耐心早已告罄,就不知,崔珏对他的新婚妻子,会有多少忍耐了。
但他这种人,对妻子的耐性会超过一刻钟吗?
又想起她梦中崔珏的神态和言语,纪明达没有再愤怒,更没有惊慌与害怕。
崔珏早已不会再是她的丈夫。他已经娶了二妹妹了。
就算回门大礼,他能在妻子的娘家人面前装一日,现下可是只有他们夫妻,他真能忍二妹妹多久?
纪明达好整以暇地放下了扶着树干的手。
她不会等多久的。
虽然距离仍然很远,她看不清崔珏的神情,也听不见他们的交谈,但隔着这么远她都能看到,崔珏已经气得面色发红。
比前夜……温从阳的脸还要红。
她不免想到,她出来了这两天,不知家里都怎么样了。
但应不会出大事。
毕竟出门之前,她可是仔细回禀过老太太和太太,她只是想出来巡看陪嫁田庄,与温从阳之间没有任何干系。
今日要回去吗?
事情都办完了,再住下去也只是耽延光阴。
纪明达又向前一步,试图将林外情状看得更清楚些。
要不要直接露面,给崔珏和二妹妹打个圆场?
二妹妹毕竟是安国公府出去的人,若在夫家闹得不堪,说出去还是丢纪家的脸。
可正当她要迈出第二步时,崔珏也动了。
他似是后退了半步。
随后,顶着气红的脸,他一手环住二妹妹,翻身上马,便将二妹妹整个抱起来,圈在了怀里。
纪明达瞬时两耳嗡鸣。
她不是未婚无知的闺中姑娘了。就算在梦里只见到所有人衣冠整齐的模样,毫无些许不堪之处,她毕竟已经成婚两个月余,再与温从阳相看两厌,也不少行过夫妻间人伦大礼。
男子是真心喜欢,还是只为敷衍,她分得清楚。
找温从阳上课时,她见过他从背后抱住李姨娘的样子。他二人衣衫已乱,神色龌龊难言。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李姨娘面色发白,抖着就要跪下。温从阳却一手紧紧箍住李姨娘的腰不许她动,另一手拿过外袍,随意套上,笑着对她说:“这书,我和奶奶去读就是了。”
那日,为了不叫她将此事回报给长辈,温从阳竟在她面前耐性坐足了两个时辰,没有一刻走神。
她从不为温从阳对李姨娘的疼宠有任何醋意,更不觉得心酸心痛。有这么一个人能让温从阳有所惧怕,反而还是好事。
可崔珏——
崔珏这样,冷漠、无心、无情的人,也会对女子生出情爱喜欢吗?
纪明达两耳中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
纪明遥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三十秒、四十秒?或许是三分钟、五分钟?她才逐渐找回知觉。
她坐在马上。
崔珏在她身后,从她背后抱着她。
——他们紧紧相贴。
这个认识让纪明遥心中又轰然一响,浑身不由绷得更紧。
虽然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做……也做过,崔珏什么都没穿的样子她也见过,可他突然从背后抱过来,她看不见他,只能用身体感受他。偏偏夏日衣衫轻薄,只隔着几层衣料,他胸口和腰腹的形状她似乎都能用背画出,又偏偏是在她掌控不了自己的马上——
“夫人,坐稳,放松。”崔珏带着热气的呼吸扑在她耳边,“别太绷紧,放松,信我。”
他双手轻轻放在各处,只稍微触碰,示意她该如何调整力量。
上辈子的纪明遥从来是个“好学生”。
这辈子,在做出承诺或真心想学时,她也会认真听讲。
但不是……这种讲法……
“二爷,二爷……”
纪明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平稳:“你、你手不要动,讲给我就是了。”
身后的人果然停下。
“我以为这样会让夫人更容易懂。”他轻轻地笑,“那,夫人会按我说的做吗?”
“会!会会会!”
若不是不敢回头,纪明遥真想看看,他的神色是否和他的语气一样轻松!
“夫人先靠着我,全身放松。”
扶住她的肩膀,崔珏耐心指引她如何用力。
夫人开始用心学了。
到夫人终于能在马上坐稳时,他略微抬头,向果林处望了一眼。
虽然匿影藏形,未曾到此处聒噪,终究是夫人厌恶之人。
“夫人坐好,我先带夫人走走。”
他捧住夫人的双手,又教她怎样握持缰绳。
……
崔珏是看见她了吗。
他看见她了!他看见她了!!他知道她在这里——窥视!
纪明达早已重新扶住树干,此时此刻更觉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站不稳。
为什么总是被他看见。
在修云阁也是,在此处也是。
上次,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里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乎是在对她嘲讽。那现在呢!
现在,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看二妹妹的神色又是怎样?!
他也会像温从阳看二妹妹一样全心专注吗?
还是会像温从阳看李姨娘一样,缠绵、怜惜?
这样的人,竟会喜欢二妹妹?竟然被二妹妹气红了脸,还耐心在她耳边教导?
虽然她听不见,但看他的举动便知,那话语一定温柔得不得了吧。
是……她在梦里和清醒时都没听到过的声音。
身后还有多少仆从跟随,林外是已经知晓她在此处的崔珏,还有在他怀里的二妹妹。纪明达强撑着没有弯一弯腰,直到看着两人同乘一马在她视线里消失。她已浑身冷汗,终于能张开嘴大口呼吸,却在松开牙关的一刹那,尝到了自己口中浓重的血腥气。
……
纪明遥眼前是影影绰绰的血色。
傍晚的。光线昏暗的。翻滚着落下来的。尖叫不断的。昏迷过去的。血当场就洇透裙摆。
她害怕。
比她以为的更怕、更怕!
追青才走起来,身体一晃,她就想到了自己滚落下去的情状。身前空无一物,毫无遮挡,只有惨白的晃动的马鬃和她发抖的手,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她想尖叫,想和那天一样尖叫。她要把所有人都引过来,让所有人都在此时此刻知道是谁害了姨娘,否则就来不及了——
“夫人!”有人又在身后抱紧了她,“夫人!!”
眼前少了什么。
纪明遥心中一晃,眼前血色散去了些。
原来,他方才在和她一起握缰绳。
原来,不是只有她自己。
不是只有她自己了。
“夫人!”崔珏还在焦急地唤她,“别怕、别怕,我在!我在!!”
“二爷!”
纪明遥将整个身体靠向身后,剧烈喘息。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又发现此刻并非黄昏。
不远处就是烈日下的土地,零星几根杂草生长其上,再向东便是稻田。
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绿的稻田。
她抬头望天。
他们正在一棵树下。
再向前一步,就走出树的阴影了。
身后的人正用棉帕给她擦汗,轻柔地说:“夫人,我这就抱你下去,别怕。”
他声音里有着明显经过控制、却未能全然隐藏的,懊悔。
可他本不该懊悔。
“二爷。”
透过树荫,纪明遥看到了碧蓝如洗的天空。
她伸手向后,摸索着抓住崔珏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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