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梦
她惊怔,连忙打伞上前:“仙……公子,您怎么在这儿淋雨?”
谢无镜嗓音很轻,说话却似有几分艰难。“我差点……杀了她。”
翠娘愕然,顿时明白“她”是谁,“她、她现在如何?”
谢无镜没有回答,身上落满重重竹影。
翠娘望着谢无镜被雨打湿的侧颜,恍惚间想起他幼年时。
那时谢无镜刚被赵觉庭从仙界带回,小小一个,像个与世无争、冷玉做的孩子。
他总是静静地观察着这世间的一切,脸上神情鲜少有起伏。
直到她有一天宝燕摔跤,她抱着宝燕哄。
在宝燕的哭声中,她无意瞥见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他在一旁望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那年他才八岁,年幼的孩子一身是伤与血。
那一刻,他好似也在寻找他自己的亲情归宿。
不过那时的他,很快舍去了他的情绪,从此再也没有为此困扰过。
但此刻的他,遇到了他无法舍去的。
翠娘劝道:“待处理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公子不妨歇歇,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她用了将近五百年的时间,抚平了赵觉庭在她心上留下的伤。
她想,他也需要时间。
谢无镜尚未开口,传音玉牌忽然亮起。
他沉吟须臾,接通玉牌。
玉牌那边,传来织愉小心翼翼的声音:“太祖,您可有空?我有一事相求。”
谢无镜:“你说。”
织愉:“天谕说,它给洪王一家下了毒,想来不是胡言。可否请太祖大发慈悲,救救他们?”
翠娘在一旁听见,无声叹息。
前几日,他刚说过因为她,不救。
为何今日偏偏是她说要救。
谢无镜静默片刻,道:“天谕死后,我去找你。”
“多谢太祖。”
得了他的回答,织愉急急忙忙断了通讯,急得仿佛有狗在追咬她似的。
谢无镜唇微启,又抿起,没再说话,收起玉牌。
翠娘:“解药我已研制得差不多,再有三日便可完成。公子可需要……”
谢无镜垂眸,微湿的眼睫遮住黯沉无光的眼,“不用,让他们不要在她眼下死去便可。”
翠娘一愣:“公子的意思是?”
谢无镜:“凡人柔弱,她再经不起波折。如此威胁,何必留下。”
翠娘蹙眉,终有几分不忍,“织愉夫人如此勉强,也要硬着头皮来求公子救人,想必她颇为在乎洪王一家。倘若她知道……”
“她为何会知道?”
谢无镜双目轻阖,宛若一樽雨中神像。
他语调清冷,与雨声相合,回荡在竹林间,泠如梵音。
却让翠娘脊背一凉,感受到心神俱颤的威胁。
翠娘忙道:“公子说得对,是我糊涂了。此事定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
织愉解决完洪王的事便睡下了。
大概是她真的伤得不轻,脑袋昏昏,竟然睡得挺沉。
一觉睡到天大亮,才被某样东西硌醒。
织愉迷迷糊糊从床铺下拿出来,竟是一只灵素香囊。
熟悉的香囊,打开,里面是熟悉的龙角珠。
织愉弯弯嘴角,心道这肯定是之前柳别鸿来时,悄悄放在她床铺下的。
柳别鸿这人对她不差,但对她好就喜欢邀功。唯独在龙角珠这事上,他沉默得不像他。
织愉把上次没用完的龙角珠拿出来,放在自己的小香囊里。
先前她还想着,等谢无镜把她杀了,她可以把龙角粉和龙角珠都还给他,所以藏在储物戒里舍不得用。
但真正经历了谢无镜的杀意,织愉现在只想能用多少用多少!
她这么痛,他凭什么好过?
她总想着他这段时间过得太苦了,都差点忘了:
就算是她害他变成如今这样的,但她又不是真的对不起他!
她可是在助他成神!
织愉现在就是要用光龙角珠和龙角粉,让谢无镜以后就算成神、恢复龙身,也是个龙角残缺的龙,慢慢恢复去吧!
织愉把自己的小香囊用璎珞串起,挂在脖子上,满意地拍了拍。
神气的滋养,缓解了她灵脉受损的痛。
织愉躺在床上悠哉地一边看话本,一边拿出青梅脯吃。
听到有人来了,就连忙把话本和梅脯收起,装回半死不活的模样。
接连两日,她都这么过。
除了地动频繁,有时会打扰她睡觉;为了装虚弱,她还得装作食不下咽……
总体来说,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况且就算没饭吃,她每天喝灵汤,偷偷吃糕点,也吃得挺饱。
就是不知道天谕和谢无镜那边怎样了。
织愉默默祈祷:
希望谢无镜和天谕战线拉长,这样她就能多过几天这样的快乐日子了。
*
[他当真对她出手了?]
[医修说她灵脉受损严重,我观察了她两日,她总是气若游丝的模样,那么爱吃的人,这两日也没怎么进食。
想来,魔太祖是真打算要了她的命。因她有不少保命法器,才被她逃脱了。]
[我知晓了。]
写下这四个字后,钟莹施法将纸焚毁。
她胸腔里的心脏因这消息而剧烈跳动,余光不经意瞥见镜子里的自己,一向神情温和的脸上,竟满是难以自制的笑意。
钟莹望着镜子,不再克制,放声大笑。
终于!
他终于要杀她了!
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
钟莹拿出神传纸,将方才收到的消息写上去。并附上佯装无措的询问:
[师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纸的另一端,正是她所谓的师兄——冠南思。
没一会儿,冠南思回:
[阿莹莫慌,你忘了吗?
我们原本的计划,便是以摆脱天谕身份为主。
杀魔太祖只是尝试。既然杀不了他,就让钟隐以天谕之名赴约,代天谕而死,走我们原本的计划便可。]
钟莹眸色幽深,笔下秀气的字迹仿佛能显出她的文弱:
[当真要让钟隐代我们而死吗?他毕竟是我的同族兄长,可否……]
她字未写完,另一边冠南思便强势写道:
[他不是代我们而死,而是代赵觉庭和你那恶毒狠心的父亲而死!
倘若不是赵觉庭与你父亲暗里弄出这所谓的天谕组织。在我闭关时,又将你强行拉入组织成为他们的替罪羊,你又何须走到这一步?]
钟莹仍旧迟疑:[这……]
冠南思回:
[前段时间李织愉准备离开桑泽城,我去接你,未曾想李织愉竟折返回来。
我与她打了个照面,离开时就感觉到她在打量我。从那以后,我便觉察到身边已有人在监视我。
可见李织愉不是好糊弄的人。
先前在南海国让李织愉入天命盟,想必她心里对天谕的身份特征已经有了初步印象。
我们必须找一个南海国的人做替罪羊,才能彻底摆脱天谕这个身份。
否则身份败露,谢无镜的报复、世人看待我们的目光,你我都承受不起的!]
钟莹回:[为了我们自己安全,就要牺牲另一人吗?也许我们可以向别人解释清楚……]
[别傻了阿莹,你太天真了。]
冠南思再度打断,[你被赵觉庭与你父亲逼迫参与了陷害谢无镜的计划,从那时开始一直是你在顶着天谕的名号。
你觉得你说出去,有多少会相信你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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