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梦
一切,如同回到半月前谢无镜离开的那天。望着雷劫降下,却无法阻止。
铭千古恍惚一瞬,无力感再度席卷全身。
可他与谢世絮不过残魂,更是无法抵抗一界地气。
他们和香梅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雷劫一道道降下,眼看峰顶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沉。
爬上峰顶时,只见尘烟弥漫。
织愉坐于法阵之中,尚还安然。
但她布下的法阵、用以扛天雷的神器都已损毁。
最后一道天雷在她头顶凝聚,紫电翻腾,若灭世天雷,誓要纠正这世间不该有的凡人修道。
雷越聚越烈,雷光堪比日曜。
轰然一声,震耳欲聋。
雷劫降了。
香梅与谢世絮、铭千古一同冲上前去。
然而来不及。
他们来不及挡下这道雷劫。
“不要!”
香梅的嘶喊被轰然雷霆之声淹没。
元始峰上尘烟弥漫,隐隐可见一人倒在地上。
“夫人,夫人……”
香梅身形晃了晃,踉跄着向那道人影跑去。却浑身脱力,跌摔在地上。
她红着眼眶,唤着夫人,要爬起来继续向那道人影靠近。
忽有一滴水落在她脸上。
她愣住。
谢世絮与铭千古却因此回过神来,仰头望天。
雷光黑云消散,温煦日光洒落,
寒冷的元始峰上,降下甘霖若春雨。
雷劫,竟然过了。
尘烟渐散,一抹玄金光影浮现。
那光盘踞在她身侧,将她护在一对龙翼之下。俨然是若隐若现的龙魂姿态。
这缕龙魂仅是一缕残魂。
雷电在这缕龙魂身上游走,仿佛要将它撕裂。此刻它已是将要魂散之状。
织愉依偎在它龙身盘旋成笼的保护下,双目紧闭,却没有丝毫损伤,似只是昏睡了过去。
香梅与铭千古皆呆愣愣地望着那缕雨中的龙魂。
龙魂仿佛感知不到外界,那双威严可怖的竖瞳里,只有她一人。
待沉云皆散,它围在她身边盘旋,化作一缕光,飞入了她的眉心。
谢世絮眉头紧拧,五味杂陈:“谢无镜,你……”
谢世絮望着昏沉不醒的织愉。
仿佛看见那天谢无镜陪在她的幻影身边,对她说:
别怕,我在。
他自抽神魂融入她魂魄,说会护她永生永世,便是永生永世。
*
织愉醒来时,房中昏暗。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突破了,可她的身体却异常沉痛。
她坐起身,因嗓子干痛不断咳嗽。余光瞥见,垂落下的发丝在晃动间泛着白。
她愣了愣,听见房门打开,是香梅。
香梅立刻倒了水过来。只是她的脚步跨过内间帘幔后,忽的一顿。
她将茶水端到织愉面前,织愉接过喝了一口。
温热灵泉若甘霖,缓解了喉间的痛。
织愉将茶盏递还给香梅,对她笑了笑:“还要。”
抬眸却见香梅红着眼眶:“夫人,不要修道了,好不好?这一世我们就这么过,待您下一世,下下世……无论再过多少世,只要仙尊回来了,香梅都去找您,一定会让您再见到仙尊的。”
“傻香梅,待来世,你就找不到我了。”
织愉神态轻松,只是眼眶有一点红,就一点点,“我和谢无镜一起历经了二十八世,生生世世都投生在不同的世界,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这代表,下一世的轮回,我就不在这个世界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去哪里,谢无镜又要怎么找到我呢?”
织愉道,“谢世絮骗了我,他根本做不到让我自己选择世界投胎。这一世见不到谢无镜,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是,可是……”
香梅嘴唇抖了抖,向织愉垂落的发伸出手,终究还是不忍触碰,转身去为织愉倒水。
织愉听见她哽咽隐忍的声音,转眸望向门外的明月。
良久,香梅将水端来给她。
她接过,像是对着明月,又像是对着香梅,又或者,是在对某个不在这的人轻声道:“不过,我答应你,不修道了。我已经知道,我修不了。我的神魂何其珍贵,可不能消散在修道的天劫之下。”
“不见就不见吧,只要都能安好便好。”
“从来世起,我就有生生世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织愉笑了声,仰头饮尽茶水,又咳了几声,叫香梅退下。
香梅欲言又止,终是应声告退。
织愉倚在床头缓了会儿,下床踩着绣鞋走向衣柜,挑了一套帝释青配韶粉的冬裙换上,而后走到妆台前坐下。
镜中清晰映出她的模样。
容颜如旧,一头乌发却尽染霜雪。
她拿起木梳,如往常那般梳理长发,绾起漂亮发髻,戴上明珠璀璨的发冠与桃花钗。
梳妆好了,便坐到廊下,倚在廊柱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看话本。
一如从前,谢无镜还在的时候。
*
修道,她会早亡、会在天劫下魂飞魄散。
不修道,她或许永世再难见谢无镜一面。
大概香梅也不知该怎么办好,每日红着眼眶。
织愉不再为此纠结,心情比香梅好得多,每天吃吃喝喝,看看话本,没事就去晓天暮云的亭子里坐一会儿。
香梅来给她送茶点时,她偶尔会和香梅聊起她和谢无镜在凡界时的趣事。
第一次听她提起谢无镜,香梅吓得一怔,生怕她又为此难过。
见她稀松平常地说着,说到有趣处还会笑起来,香梅为她不再困宥于仙尊的离去而喜悦,又有些为她就此放下而怅然。
听织愉说谢无镜的次数多了,香梅有时还会恍惚觉得:
仙尊只是去了远方。终有一日,他会回来找夫人,陪夫人用膳,陪夫人吃茶点、看话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
天越发冷了。
织愉也越发倦懒,每天一大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睡过去的。
她没有精力再看话本,大部分时间都在晓天暮云院里赏景。
香梅怕她闷,下雪那天,想起织愉曾和她说:
“谢无镜打雪仗下手可狠了。那年我和他跟隔壁小孩儿打雪仗。我和小孩儿一伙,他把人家孩子打得坐在地上哭……也差点把我打哭了。”
“他做雪人很厉害,他会捏好多好多、不同的小雪人……隔壁小孩哭完了跑来跟他要雪人,他不给,把小雪人全搬到我屋子里,搬不了的全踢散了也不给,惹得那孩子又哭……”
“他还会拿雪玩小炮仗……小炮仗你知道吗?是凡界给小孩儿玩的,小拇指大……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下雪那么好玩。”
“我幼时在宫里,下雪的时候怕冷,不爱出门。就喜欢找个地方,点着小火炉,盖着绒毯看话本,看累了就赏雪,实在累了闭眼就睡。”
“后来遇到谢无镜,没有地龙、没有碳火、没有狐裘绒被,明明比在宫中更冷,我却总喜欢和他跑到院子里玩。”
……
香梅想,或许可以找钟渺来陪夫人玩雪。
因为她还记得夫人说过,钟渺很像她在凡界看过的慈母娘娘。
还记得夫人说过,钟渺卜卦说:夫人与仙尊,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爱重。
她想,找钟渺来,让她再起个卦,说些好听话,夫人或许会开心些。
她和织愉说这事时,织愉正坐在亭子里,腿上盖着毯子,双眼轻阖,好像睡着了。
她又唤了声:“夫人?”
织愉才颤了颤眼睫,睁眼疑惑地“嗯?”了声。
香梅:“铭千古说,因太华山脉灵气足,钟渺他们为了给钟隐养身子,来了太华山脉,就在乾元城外住着。要不要找钟渺来玩?”
虽然她知道,仙尊说过钟渺不配为夫人友人。
可夫人认识的,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了。
织愉笑起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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