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凉喵
“伯父,您老近日身子可好?”
彭春微微笑道:“好,一切都好。今年冬日来得晚,对我这个黄土都快埋到顶的老头子来说尤其好过。”
这会儿叶菁菁也不说什么还不下雪,担忧明年天灾之类的话,只说:“您身子好就行。我们刚从您送我那个庄子过来,我听庄头讲,他们现在养药鸡越发好了,九月份的时候又养了一窝小鸡崽儿,您今年冬日里定不会缺鸡吃。”
彭春轻笑出声:“你呀,真把药鸡当什么灵丹妙药了。就算是药,这世间最好的药,也只能治病,救不了命。”
彭春病了这些年,去年冬日最难过的时候他也只觉得身子难受,今年倒是好过些,他却感觉呀,他怕是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叶菁菁心里难受,彭春福晋气道:“孩子跑来看你,好端端的你说这些话干什么。”
彭春也不反驳福晋的话,只道:“老头子我努力活一活,尽量陪你们过年。”
叶菁菁心酸,很想说您要觉得活着难受,不活了也可以。
这话,她只能心里想想,一个字却都说不出口。
“伯娘,堂姐这几日过来过吗?”
“没呢,你也知道,这一个来月京里热闹,她也忙。她现在当着一个家,肯定累,我们就不催她回来了。”
叶菁菁看了眼身边的胤禟,心道,后面可热闹不了多久了,胤禟憋着坏呢。
彭春如今身子弱,听大夫的话,少吃多餐,一天一共吃四五顿饭,这会儿才半下午,已经到彭春用饭的时候了,胤禟夫妻俩自然要陪着。
彭春吃的都是易消化的吃食,桌上摆着各种汤汤水水,清炒或白灼的饭菜,胤禟吃不惯,他一点没表现出来,彭春却笑道:“辛苦九皇子陪老头子随意吃两口,等回你家府上,再叫厨子重新做。”
胤禟不知如何答,叶菁菁笑眯眯道:“您老真是可惜了,我从宫里弄来一个厉害的御厨,各色肉菜做得尤其好。”
“你个坏丫头,明知道老头子我吃不了,你还故意说出来馋我。”
叶菁菁大笑道:“瞧您这么可怜,等过年,我叫我府上那位大厨,给您做一碗扣肉,您跟伯娘申请一下,允您吃一片。”
“福晋,听见没,菁菁说过年孝敬我一碗扣肉。”
彭春福晋无奈笑道:“听见了,允你吃两片。”
彭春眉开眼笑,忙说好好好,还说叫那御厨抓紧时间再练练手艺,扣肉这种好菜,他这辈子估计也就吃最后一回了,一定要吃到最好的。
热热闹闹用了饭后,时辰还早,叶菁菁扶着他老人家去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彭春说够了。
“菁菁,扶我去屋檐下躺躺。”
西墙的屋檐下摆着两把躺椅,这个时辰正好,位置好,躺在躺椅上,正正好能看到夕阳下山。
伺候的人有眼色,赶紧又去搬了两张躺椅摆上,胤禟夫妻俩陪着彭春看夕阳。
“伯娘呢?”
“你伯娘不爱看夕阳,她常说,太阳日日都能见到,没什么好看的。”
彭春笑对叶菁菁说:“你伯娘嫁给我吃亏呢,我们老夫少妻,她还能活许多年,看许多日升日落,我却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还是你们好,夫妻年纪差不多,互相扶持着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什么名啊,利啊,争得再多,又能受用多少?有那功夫,不如陪着身边人看看景儿,说说话。”
“伯父说的是,我记下了。”
彭春拍拍侄女的手:“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万事都想得通,但有一点伯父需得跟你说一说。”
“您说,我听着呢。”
“你这孩子,缺少敬畏,对皇权的敬畏。”
叶菁菁心头一震。
彭春看了眼胤禟,又转头对侄女说:“无论在什么位置上的人,他始终是人,是人,就逃脱不了人性。”
“壮年时心胸豁达,只要是好的,什么都容得下。等到老了,自怜自哀,谁要无意碰他一下,他那颗孱弱苍老的心呐,说不准就记恨上你了。”
“听别人嘴上说容人之量,那都是假的。聪明人,该退就退。”
胤禟心里大惊,彭春这一辈子算得上战功赫赫,特别是康熙三十五年时他参与西北平叛时,在昭莫多之战中大败噶尔丹的军队,本来又是大功一件,回京后却因未给手下十八名士兵收拾遗骸被部下非议弹劾,因此丢了军功,未得一赏。
难道,彭春早知道皇阿玛对他这个身负军功的一等公忌惮,所以才自污,借此功成身退?
叶菁菁和伯父关系亲近,家里的大事伯父和阿玛从不会瞒她,伯父劝告她的这番话,她比谁都明白,也想的更深。
“伯父您放心,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彭春欣慰地点点头:“你聪明,就要辛苦些,你大哥小弟,还有你堂哥堂姐,以后都要麻烦你多费心。”
叶菁菁默默点头。
伯父说的这些近乎遗言的话,她拒绝不了。
太阳快下山了,夕阳金黄,煞是好看,彭春却不要九阿哥和侄女陪自己看,赶他们走,说别误了进城的时辰。
叶菁菁进屋跟伯娘告别,说过些日子再来看她和伯父。
胤禟站在门外冲彭春福晋点了点头,带着福晋回城。
回去的路上,叶菁菁撩开马车的车帘,看了会儿夕阳,她笑着对胤禟说:“等咱们老了,咱们也找个庄子养老,日日看夕阳下山。”
胤禟舒坦地靠着软枕,长手长脚伸开:“几十年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咱们还年轻,要活出朝气来才好。”
巧了,她也是如此想。
叶菁菁踢他的腿:“收回去一点,我都没位置了。”
“没位置,那就趴我身上。”
“啊!”
胤禟一把把福晋搂进自己怀里,按在胸口猛亲,就跟小鸡啄米一般,叶菁菁先是惊,后是笑。
伸手打他:“要死了,你快松开。”
“我的福晋,凭什么我要松,我就不。”
不仅不松手,还一个劲儿地往怀里搂,一不小心碰到她的痒痒肉,叶菁菁挣扎着不让他抱,笑得喘不过气了。
两位主子闹得不像样,坐在外面车辕上的慧心敲了敲马车门,提醒道:“主子爷,主子,咱们进城了。”
祖宗们,进城了,到处都是人,可别闹了。
马车里传来几声轻咳,不过一会儿,马车里就安静了。
叶菁菁期待的大雪,一直等到冬至这日早上才纷纷扬扬地落下。
一早起来和面的杨贵看到地上的积雪,笑了声:“好事情,瑞雪兆丰年呐。”
小邓子比师父早起一会儿,已经在厨房烧灶了。杨贵打水和面,揉面揉到一半,小米来了。
“杨贵师父早,咱们用了早膳就开始做冬至团吗?主子说您做的冬至团咸口的馅儿调的好,要是来得及咱们就多做些,做礼送到其他几家皇子府。”
杨贵笑问:“主子说的是不是冬笋腊肉的馅儿。”
“正是呢。”
“来得及,文化大酒楼为了准备过冬至从南方拉回来半船冬笋,昨儿我刚好在文化大酒楼,跟掌柜打了招呼,要回来一车冬笋,尽够了。”
“咱们今天还能调些蘑菇鸡肉馅儿的,昨儿我去窖藏冬笋的时候碰见孙管家在后门跟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说话,拉进府里十几车东西,其中两车都是东北来的珍品干蘑,我昨晚上去库房领了两斤泡上,今天正好能用。”
小米一听就知道杨贵说的是谁:“东北的蘑菇呀,跟孙管家说话那人肯定是严真。”
“严真是谁?咱们府里的人?”
“算是咱们府里的人吧。严真是主子的人,主子在东北有一大片地,严真去年秋天时被刘管家派到东北去办事儿,他这次回来,肯定是来跟主子禀事儿的。”
杨贵暗暗点头,主子的产业铺得真广。
随即,杨贵又忍不住暗自得意,要说会跟主子,还得数他老杨。
今天下雪,外面冷,叶菁菁也不爱出门,就在主院子里听严真汇报工作,听了半个多时辰,等严真说完后,叶菁菁满意道:“你做得好,粮食产量比去岁增加了两成,已经很不容易了。”
严真道:“咱们主要还是缺人手,没办法精耕细作,一些边远的薄田甚至都还荒废着,所以产量才提升困难。”
说真心话,严真觉得,东北那块地是好地,主子养着的那些农家子弟也真厉害,他们研究土质、肥料、种子,针对性种植,他们庄子里的平均亩产比那边的其他庄子产量高出一大截。
可惜,他们缺人,浪费了那么好的地。
“那边靠近边境,十分危险,加上冬日又如此苦寒,就算碰到天灾,灾民往西南走,都不会往东北去。”
叶菁菁道:“咱们一步一步来吧,总不能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
“福晋说得是。”
“严真,你对以后有什么安排,你还要继续科考吗?”
严真是长福庄养大的孤儿,在长福庄开蒙时夫子就说严真适合走科举的路子。夫子眼光很准,十五六岁就考上秀才了,但是却在举人这个关口被难住了,考了三回也没中。
他有点灰心,就跟大管事刘山申请,去铺子里当掌柜。严真在掌柜的位置上历练了一年后,去年东北缺人,他自告奋勇去了东北。
叶菁菁听过刘山及东北其他掌柜对严真的评价,都说他如果做官,就算是个七品县令,肯定也会造福一方百姓。
严真犹豫,挣扎,他内心不知道该做何种选择。
“严真,你想当官吧。”
“回主子,我想。”
“你要想当官,有两条路,一条是你一心关门读书考举人,只要你有举人功名,家里也能举荐你去地方当个小官。第二条路,先跟着九阿哥做事,边做事边学,边学边看机会。”
主子的话严真听明白了:“主子,我想先跟着九阿哥学做事。”
叶菁菁颔首答应,侧头跟慧心交代了几句,慧心领着严真去前院见主子爷。
“主子爷,福晋吩咐奴婢带一个人来见您。”
“这谁?你主子的人?”
严真跪下:“小民严真,拜见主子爷。”
自称小民,不称奴才,这种习惯,胤禟一听就知道是福晋身边的人,大概率还是长福庄的人。
也只有他福晋如此心善,养大那么多人,却没叫他们签卖身契。
胤禟听严真说他有秀才功名,胤禟就更懂了。
慧心指出重点:“主子爷,严真的算学是同一批学子里面学得最好的之一。”
胤禟坐直身体,顿时认真起来。
“严真,你会查账?”
“会。”
胤禟立刻点头:“那你跟着爷吧,以后你就是爷身边的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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