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格兰折耳猫
江羽莫名觉得有些心燥,便又接了杯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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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一放假的当天,文嘉由周晏丛送到了车站,坐着软卧回到了秦城。
这一次是父亲来接站。自搬到秦城之后,文长峰便托人买了辆车,这样不管来去哪里,都方便了许多。
文嘉一路都在欣赏秦城的景致,及至到了他们现在所居住的大院,又被里面静谧而整饬的氛围折服了,顿时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她孩子气地向父亲文长峰表示,说喜欢这个新家。
文长峰这段时间也很得意,不仅自己工作顺利调动,妻子程素也得到了学院的特别照顾,入职了院里的子弟小学。再加上女儿那里也传来成功考上研究生的捷报,人生简直不能再圆满。
偏偏这个时候,妻子患病入院了。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到底开了一次刀,文长峰心疼不已,这段时间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里照顾她,一丝委屈也不让她受。
文嘉回到这里看到躺在床上休息的程素,大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只这短短的两个多月,程素竟瘦了那么一大圈,几乎都快没人形了。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文嘉扑到她床边问道,“妈,你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
程素听到这一声呼喊,心头一热,眼睛也跟着红了。她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拍了拍文嘉的手,说:“就是胃部息肉,割了就好了。病理检查也是好的,不用担心。”
文嘉回头看父亲一眼,有些责怪道:“我妈肯定难受好久了,爸你怎么都没留意到?”
“都怪我。”文长峰挠挠头,懊恼地说,“你妈老早就有胃病,我们谁也没当回事,就按以前的治法治。谁知道那药不管用了,你妈也不肯说,拖到一直搬完了家,就成这样了……”
“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大意了。”文嘉也有些自责起来,注视着程素的眼睛也越发湿润。
“好了,真要追究的话,源头还是在我,是我先把胃搞坏的。”程素笑说,“这些年你爸为了帮我养胃,变着法儿做了多少好吃的啊,不能说他没有尽心。是我,是我自己不争气……”
文嘉低头不语。
前一世在江城住院的时候,有一阵她的胃口也非常差,时不时会闹胃痛。当时为她看病的医生就说,胃是情绪器官,人的情绪好坏也会影响到胃的功能运转。
就程素来说,她嫁到他们家之后可以说是事事顺心,唯一会给她添堵带去不快的,或许就只有她了吧。可惜她若不是重活一回,还看不透这个道理。
“妈妈,你一定要好好养着,我和爸爸不能没有你。”文嘉趴在她的膝头,说道。
“哎。”程素温柔应一声,眼泪瞬时就落下来了,“我知道。”
她与丈夫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动容。
第98章 凤州
往后的几天假期,文嘉都留在家里照顾程素。
程素一开始还享受女儿小棉袄似的贴心,时间久了就有些心疼文嘉,怜惜她好不容易放假却不能休息。
文嘉根本不在意这些,她现在已经不是在偿还弥补程素了,是发自真心地想要陪伴她。然而程素也是发自真心地怕她受委屈,就一直撺掇她出去玩一玩,放松一下自己。
“昨天你小叶姐姐过来,不是还邀请你一起去周边玩玩儿么,你怎么又拒绝人家?”
小叶姐姐,既叶琴,是文长峰老领导的女儿。而这位老领导,便是当初提出调他来秦城的人,现在也在学院里工作,担任重要职位。
叶琴在本地高校读博士,现在正闷在家里写毕业论文。两家关系亲近,她得知程素生病,也时来探望。
文嘉一见叶琴便很喜欢她,几日下来两人也亲近了不少。可关于叶琴出门玩耍的提议,她确实没有答应。
“我想在家陪您呀,我一年才回来几回嘛。”文嘉现在也学皮了,会对着程素撒娇,像对真正的母女那样。
“你想陪我,可是我却盼着你不在好松快松快呢。有你盯着,我是什么也别想干了。”程素假装嫌弃地点点她的额头,眼睛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我就是怕你累着自己!”
文嘉笑着说,心里却活泛了些许。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拘着程素了,让她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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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嘉最终答应陪叶琴出去玩玩儿,实在是她的亲爹也上阵做说客,让她抵挡不住了。
叶琴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很是开心,当晚就过来,拉着文嘉开会,讨论去哪里玩儿比较好。
文嘉对此地可以说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她想了想,问叶琴想去哪里。
“我想去凤州瞧瞧,那里算是我的老家。不过我什么时候去都行啦,看你了。”叶琴笑说,却引起了文嘉的兴趣。
“凤州?”文嘉眼睛一亮,“那岂不是——”周晏丛曾经待过的地方?
文嘉看了父亲一眼,想要跟他心有灵犀一下,然而文长峰却默默地移开了视线。文嘉失笑,对叶琴说:“就去凤州吧,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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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敲定之后,第二天便收拾东西出发了,开着文长峰的车去。
这又是让文嘉惊喜的一点,叶琴有驾照,是驾龄两年的老司机了。有自己的车在,这一趟出门可省事了不少。
两人一早便出了门,此时天空还在下着濛濛细雨。据叶琴说,自从某一年修地铁挖动了“龙脉”之后,每到四五月份,秦城便总是连绵不断地下雨。到了今年尤甚,整个省内都在下雨,偏西南的两个城市已经发出洪涝预警,特别危险的几个地方甚至都已经组织人员转移了。
“不过凤州还好,那边虽然挨着嘉陵江,但少有这种情况发生。最大的一次汛情还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
叶琴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文嘉闻言,看了她一眼,问道:“小叶姐,你说你老家是凤州的,那请问你祖籍就是那里的么?”
文嘉的问话,稍稍转移了一下叶琴的注意力,她扬一下眉,说道:“当然不是啦,我祖籍苏省的,包括我妈也是。她在海城上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了燕城,然后又随着三线建设一起来到了凤州,在此扎下了根儿。我爸原来是在洛城,前些年调来了秦城,就是为了陪我妈。”
“那你一直陪你妈妈一起待着凤州吗?”文嘉又问。
“对呀。”叶琴自豪地扬扬眉,“我这也算是支援三线建设了吧,我一直在凤州的山沟沟里长到十来岁呢,是后来国家政策要求我们迁出凤州,我们才就近来到了秦城。说起来,我还挺怀念那时候的日子。”
“那你为什么不跟叶伯伯?洛城怎么也要比秦城好一些吧?”
“俩人都忙,都不怎么有空管我。”叶琴嫌弃道,“你说换你是跟爹还是跟妈?”
文嘉笑了笑,答案不言而喻。几乎是同时,文嘉也想起了周晏丛,她想,他当初在凤州山区里过的是什么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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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个小时后,两人抵达了凤州的一个小镇。
甫一入这个镇子,沿着新修好的路往下开,便能看见几幢已经人去楼空的旧时建筑。而在这些楼房的外立面上,那些原本用鲜红的漆粉刷的大字标语,已经在风雨和时间的侵蚀下褪去了原有的亮丽,变的斑驳而残缺。
“这里应该是原来的一个区,但具体是做什么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叶琴看向窗外,向文嘉介绍道。
文嘉近乎着迷地抵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致,时不时有相似的建筑闪过,皆是时代的印记。文嘉忍不住开始揣测,当时周晏丛生活在这里的时候,是住在其中的哪一栋楼呢?
思及此,文嘉拿出手机,给周晏丛发了条短信。
文:周先生,我来凤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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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文嘉短信的时候,周晏丛刚从车子上下来。他读完内容,微微挑了下眉。
正要回复,面前这栋住宅楼某一层的窗扇从里面被推开了,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正在向外探望。
很快的,老人也瞧见了他,对他微微一笑:“晏丛来了,怎么不上楼?”
“马上。”
周晏丛收起手机,准备待会儿再回复。他从后备箱里搬出两个大箱子来,一起带上了楼。
老人早就瞧见了那两个箱子,站在屋内敞着大门等周晏丛上来,两人一照面,她便嗔怪道:“昨天在电话里怎么跟你说的,叮嘱得好好的,还硬带了这么多来。”
“这已经是精简过后的了。”周晏丛放下箱子,说,“照我们家老太太原先准备的,我都怕您看了赶我出去。”
“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妈!”老人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毛巾递过去,“她还以为凤州跟二十多年前一样缺吃少穿呐,每回来必定给我带几个大箱子。这下她是高兴了,留我一人发愁吧,因为根本吃不完呐!”
第99章 回忆
周晏丛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和脸,然后又用清水将毛巾洗净,挂在了洗脸架上。
“您吃不完就跟左邻右舍分一点儿,这样逢着您有什么事儿需要别人搭把手的时候,也好开口。”
“可不是这个理儿么!”王书致老人笑着接话,见周晏丛又挽起袖子作势要把带过来的东西给她归置好,她急急阻拦道,“好了,不忙这一时,你大老远过来还没歇一下呢,快来先喝口水。”
得知周晏丛要来,王书致老早就把茶水准备好了,周晏丛也就不客气,随着老人一起到客厅坐下。
边饮茶边打量房屋,周晏丛问:“去年修过之后,这房子没再漏水了吧?”
“没了。”王书致笑摇着扇子,边给周晏丛扇风边说道,“今年眼瞧着下了快一个月的雨了,两个屋角一点儿没湿,可见修的有多好吧。”
“那就行。”周晏丛笑笑,又问,“这才刚入五月,就已经快下了一个月的雨了?”
“可不说么!”王书致皱眉,嫌弃道,“说是秦城那边修地铁动了龙脉,老天爷发脾气呢,这两年每到这时候都是这样,不用管它!”
“那老天爷这气性可够大的,秦城的事儿,都殃及到凤州这儿来了。”
周晏丛玩笑道,王书致闻言也笑了笑,目光落在他带来的两个大箱子上,一时又有些出神。
“晏丛啊,我每回瞧见你大包小包地往这里带,就想起以前还在沟里那会儿。那时每次有人上外面出差,也是十几二十个的包袱往回拎。”
王书致低声道,周晏丛也随之陷入回忆。
当下,周晏丛所在的,是一个名叫王书致的退休老教师家中。而就是这样一位平实朴素的花甲老人,真要论起来,却是“大有来头”。她是凤州第一所航天子弟中学的校长,而她的丈夫则是国内有名的液体火箭发动机专家,杨锡恒。
凤州对于周晏丛来说,是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之所以爱,是因为这是他曾生活过十几载的地方,从出生到上初中,人生的近二分之一都是在这里度过,与他敬爱的父母一起。而之所以恨呢,是因为这里又是他父亲逝去的地方,缘于一场突来的洪水。
十几年前的夏夜,凤州山区里突然下起了暴雨,连绵不绝的雨水致使嘉陵江水位不断上涨,最终冲破堤岸,以摧枯拉朽之势,向航天基地所在的小镇席卷而去。彼时大家都在梦中,被洪水惊醒之后纷纷开始自救,基地内部更是组织起抢险队,抢救贵重实验器材,保护重要财产不受损失。
当时,周晏丛的父亲周培钦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他将家里安顿好了之后,便投入到抢险救灾的工作当中,连同隔壁的杨锡恒一起,充当志愿者去各厂区巡逻,检查房屋、设备和器材的受损情况。是夜,他们最后去的一站是一个早已被腾空的厂房,这里临近河边,地势较高,受损看上去并不严重。但实际的情况却是,由于大雨和河水的不断冲刷,这个高台的地基差不多已被凿空,稍不注意踩上去地面就有可能会塌陷,人也会因之卷落水中。
彼时周培新和杨锡恒想着只看一眼,毕竟这里也算不得重地。可就是这一眼,让他们登上了那个早已失了根基的高台,几乎来不及呼救,就立刻随着坍塌的台面被卷入了下方的水中,然后瞬间被高涨凶猛的洪水吞没,不知去向。
基地的人找了他们三天三夜,最后只带回来一条皮腰带,是杨锡恒的。至于两人的尸体,至今未见踪迹。他们被永远的葬在了滔滔江水之中。
回过神来,周晏丛听沉浸在回忆之中的王书致仍在轻声讲述道——
“有一年,你爸跟你杨叔叔回燕城去开论证会,回来的时候带了快两百个包。我记得那是最多的一次,快到站的时候你杨叔叔发愁这么多包怎么带下车,光是从行李架上挑拣下来都不容易。你爸爸灵机一动,站起来在车厢里喊了一句,大意是请车厢里的其他同志把自己的行李先从架子上取下来,等他们下完车之后再放上去。然后,等车到凤州站的时候,你爸和你杨叔叔一人一边,把行李架上的包裹都‘扫荡’下来,扔给站台上接站的同事。就通过这种办法,你爸和老杨一个不落的把两百个包带了回来,可把基地里的人给高兴坏了。”
王书致说着笑出声来,周晏丛听着也微弯了唇角。
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一帮知识分子听从国家的号召来到凤州的山沟里,缺吃少穿地研制国家重器。平时最大的期盼就是基地里有人去大城市出差,能给带回来不少山沟里买不到的东西。每到这时,大院里的每家每户都像过年。然而现在说出去有多少人会信呢,他们这些堪称国士的人,竟过过这种苦日子?
“所以——这就是您为什么每回总不让我给您带东西么?”怕看到他大包小包的样子,想起曾经的杨锡恒?
周晏丛看着王书致,轻声问道。而老人此刻嘴边的笑也已凝固,她低头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周晏丛忽然觉得这样的沉默让人有些窒息,他轻吐一口气,说:“阿姨,其实您在这里守得够久了,眼下您岁数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我妈几次提出接您回去,您却都不答应——”
“我不能答应!”王书致打断周晏丛的话,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我要想走,哪里不能去呢,便是不去燕城也能就近去秦城。可我为什么不走?因为你杨叔叔和你爸爸都还没回家,我不能让他们回来了发现家没了!”
“阿姨——”
周晏丛心中有种难言的痛,他看着面前一脸皱纹的老人,心想到底是什么使她变成这样。想她当时也是那样的青春靓丽,留学归来,揣着满腔抱负陪同丈夫一起扎进了凤州山沟。后来丈夫逝去,基地也搬出了凤州,她却固执地留在这里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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