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橘香袭人
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越发大了,有人道:“这可是当年艳名远播的玉观音,听她一曲都要百两银子。
那时候,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倾家荡产,卖儿卖女。这罪孽深如海,说什么已经在赎罪,就是剥皮抽筋都还不清。”
“还不赶快滚,站在这都让人晦气!”
“听说这些都是罪臣之后被罚入教坊司,啧啧啧,以前是被人伺候的名门闺秀,现在是被人骑跨的贱货……”
议论声越发下流,几人明显已经承受不起,两个扶着步辇的妇人身体微微颤抖,跪地的“玉观音”虽然身形已经不稳,但腰背还尽力挺直。
安春风抬眼看向医馆,外面闹成这样,沈郎中都没有露面,看样子的确是不会接诊。
“小林子,我们走吧!”安春风抿唇转身欲走。
这一次,小林子没有回应。
安春风走出两步,才发现小林子没有跟上,一回头,就看见他正望向“玉观音”四人,脸色苍白,双眼潮红。
“小林子,你怎么了?”安春风觉得奇怪。
小林子慌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赶紧往外走:“没,没什么!大娘子,我们走吧!”
安春风站住脚:“小林子,你有事瞒着我!”
小林子看一眼玉观音,知道自己瞒不住,这才低声道:“以前,我还小的时候,每天去街上讨钱还是不够吃。
也不知道是谁,每月会在门口放一斗白米,一斗白面,还有半壶油,一篓炭,一直到一年前我进了牙行才停。”
一斗米相当于十二斤,安春风刚搬到梨花巷时就买过米,她知道。
有这些送上门的白米白面,小林子兄妹几人就能过下去了。
安春风挑挑眉,虽然小林子说不知道是谁,可这样子摆明是知道的。
她顺着小林子的目光看向那四个已经人老珠黄的妓子,心里有了猜疑:难道是这些青楼女子在做好事?都说妓子无情,但能做善事真是难得啊!
可是……自己怎么办?是帮忙进去替她们求一副药,还是装着不知道就这样走开?
就在她犹豫间,医馆里有人出来了,是沈仲珅。
只见他将一包药用力掼在地上,满脸厌恶的道:“这是能退烧的,你们快滚,再敢来闹,就让兵马司将你们抓起来。”
药包是纸的,被掼在地上顿时破开,草叶树皮散落一地,绛紫妇人却不嫌弃,赶紧伏身道谢:“多谢沈圣手施药,贱妇铭记在心……”
“别记,被你这种贱人惦记着都恶心!”沈仲珅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快走快走!”
周围的患者家属齐齐起哄:“快走快走!”
“贱货!”
“脏病!”
“恶心死我了!”
两个扶着步辇的妇人抽泣着蹲地捡药,可周围有人使坏,不让她们轻易拿到,故意一脚踢在药包上,还踏几脚、吐上唾沫。
安春风终于是忍不住了,医术再好,若连人性都没有,那也跟擅长杀猪宰羊的屠夫差不多。
还有周围这些人,明明自己身有病疾,还嘲笑别人得脏病。
吃五谷生百病,全是因为贪痴憨嗔怒而来,谁又比谁高贵多少。
她走到正努力捡着干净药片的妇人身边,对板着脸的沈仲珅道:“这些药混了泥沙,就是拾都拾不起来,还是麻烦沈小郎中再开一副来,药钱我给。”
她说完,把一枚碎银丢在沈仲珅脚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丢药,我丢银,大家都一样。
沈仲珅的脸一下沉下来,瞪着安春风撇嘴哼哼两声,拉长声音道:“你替这些贱货说话,该不是也是一伙的?哦!难怪你这寡妇晚上睡不着,刚才还说我五叔沈圣手开方无效。”
说寡妇半夜睡不着,那不就是想男人骚的,周围人顿时窃笑起来,个个嘴唇翕动,眉眼乱飞。
他们在这里等得无聊,正好听些热闹。
一般妇女被人当众说想男人求医,大概率是要哭着跑回去上吊或者跳水以证清白。
小林子跳出来就想骂人,却被安春风拦住,只眸光冷冷:“身为医者,没有仁心仁德,鄙视患者,拿患者病情和信任当是你胡乱造谣的资本。”
“看来这里不该叫医馆,改成戏台更好。”
她说到这,环视众人:“是,我是为睡不着觉来看病。可笑的是,你们在笑话我夜不能寐,我也同样可以笑话你们。
就我进去看病这一会,沈小郎中为了宽慰我这是小病,就说了你们好几个人的事。
什么羊尾不举,什么贪吃伤胃,什么尿不尽,都是笑话,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安春风仰头哈哈大笑,就好像听到很多有趣的事。
她这些话真真假假,目光所及,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在看病时,郎中问得可是细致,从吃到拉,甚至房中事也不隐瞒的,郎中也会说几句宽解一二,要是自己的事被当成笑话讲出去……
第54章 胡扯八道
听到安春风这一通胡扯,沈仲珅气得暴跳如雷,只能喊出无效三连否:“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争吵中,这种话基本上都属于白说!
当着众人的面,沈仲珅顿时急得额头冒汗。
患者在郎中面前是要解衣露体,毫不隐瞒的说出病情,暴露出来的秘密就多了。
要是这个郎中是大嘴巴藏不住话,还见人就宣扬,就没人敢上门求医。
“怎么没说,你就说了。你还说那位大婶已经停了癸水,生不出孩子。”安春风随手一指,正对上一个从医馆出来,穿着云锦妆花缎子,头戴金钗步摇的老太太。
“哎哟,老天爷,老婆子年下都是五十有八的人,当然生不出孩子!沈小郎中真的还拿这事来说?”
老妇人又气又恼,她是因为腹中鼓胀饮食不调、恶心呕吐来问医,怎么就说怀孕生孩子上。
老太太旁边的锦衣小婢也沉下脸,嘟嘴瞪着沈仲珅:“沈小郎中,我家老祖宗也是你能胡乱编排的,我这就回去跟老爷说去。”
沈仲珅气得脸都黑了,赶紧解释:“徐太太,小医没敢说你!”
这妇人是前街徐家的老太太,徐家占了半条街的商铺,家大人多,每年家里的燕窝人参和各种补品都从沈家回春堂买,至少上几百两银子。
要是得罪徐家老太太,回春堂就少了一家大客户。
他这边还没有说清楚,又见安春风指向另外一个人……
安春风的话还没有说,沈仲珅的汗水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淌了。
那是已经致仕在家的老御史,家里才纳了小妾。
人老心不老,可终究是岁月不饶人。
一激动连着两夜放纵就腰酸背痛,还半夜尿急湿了被褥,被十八岁的小妾踹下床。
可输人不输阵,他正想找沈圣手开几付药,把自己好好调补一番,重振雄风,势必让那十八岁的小妾再不敢这样放肆。
这事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
眼见老御史的脸就要成头顶的那轮红日……
沈仲珅慌了,一步窜下台阶,双手大张拦在老御史前面,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安春风的指风:“你胡说,你在胡说,大家不要相信她的话,我今天没有说过大家的病情!”
“今天没有说,那就是平时有说了!”
安春风冷笑。
乱拳打死老师傅,吵架全凭嘴胡说。
跟人吵架,不要试图用辩理来改变对方的思想,而是要胡说八道。
与其委屈自己,不如逼疯别人。
打乱对方节奏,化被动为主动,将之带入自己熟悉的水平,只要对方反驳,先乱阵脚自然就输了。
大妈们骂架之术战无不胜就是这样来的。
刚才大家还在嘲笑玉观音等人的脏病,可现在被安春风一顿搅和,顿时人人自危。
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病又有多少人知道,又是怎样的不堪入耳。
会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这块心病是因为惦记着媳妇的嫁妆铺子,还有东边街坊那卖豆腐的王大嫂。
医馆外一片诡异,沈仲珅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白来形容,红紫黑像走马灯一样来回变着。
只要今天他不解释清楚为什么要说安春风夜里睡不着,医者守不住职业道德一坐实,回春堂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
就在这时,沈圣手带着几个郎中急步走出来。
沈仲珅一见他就差点哭出来:“五叔,这……我们什么都没有说过,这妇人是在毁我回春堂的声誉!”
“仲珅退下!”
沈圣手瞪他一眼,这个侄儿聪明有之,就是家里娇宠过头,刚愎自用,遇事沉不住气。
今天这样简单的事,就被一个妇人弄得灰头土脸。
这种情况,解释就是掩饰,众说纷纭,百口莫辩,再被人故意把话意往斜里带,那就是说多错多。
沈仲珅低头退下。
沈圣手这才对外面围观的人群,还有跟着自己走出来的病人家属朗声道:“我回春堂从业至今五十余载,医无贵贱,童叟无欺,更是眼中有病,心中无人,看病说病,出你口入我耳,再无他人,没有半点流言蜚语。大家静心想想,沈某说的可是事实?”
医馆外都是回春堂的老客户,多年信任自然是有的,只是刚才被安春风一说,不由回想自家那点阴私事才动摇。
现在有沈圣手提醒,又反应过来:对呀!回春堂在这里已经几十年,要是郎中们互相传话,那就比前街的大茶馆还热闹,肯定天天都有上门撕嘴对质的。
于是,众人神情一松:“沈圣手放心,我们对回春堂是绝对相信的。”
沈圣手露出笑容,转而向安春风的方向,眼风如刀道:“可有些人登门挑说事非,居心叵测,无非是回春堂这些年来施药布粥,得罪了不少人,故意想让我难堪受辱!”
安春风知道这是在说自己,可自己又不是拿钱来搞事的黑子,自动屏蔽眼刀。
心无愧疚,面无羞涩,还像没事人一样左右看了看,退后一步以示无辜。
见她如此厚颜无耻,沈圣手脸上的笑容一僵,又继续道:“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为这几个贱籍之人求药所至,本药堂做好事已经不是第一次,那就再送一副。”
姜还得老的辣,他这一套说下来,安春风成了别家派来故意惹是生非的歹人。
回春堂顺利脱险,还捞回一些名声,果然,周围人一片称赞,说回春堂医术精湛,仁怀苦疾。
该说的说了,该赞的赞了,眼热心软的都感动哭了。
跟在沈圣手身后的沈修瑾适时而出,捧着一包药走到玉嬷嬷跟前:“这药是退烧败毒的,少量多服,服药时忌辛辣油腻之物,不能饮酒,退烧后最好喝几日白粥以养肠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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