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松手后,秦老汉因为一直持续不断地给小狗做心肺复苏长达1个小时, 手指抖抖颤颤得几乎伸不直。
“小狗嘴里偶尔会有粘液吐出来,我都给抠干净了。”他擦了把汗,见林雪君一边继续做心肺复苏的动作, 一边检查小狗腿内侧等处的脉搏, 表情紧张得不得了。
林雪君本来在接手的时候考虑的是如何平和地告知秦老汉小狗已死的事实,以及如何安抚秦老汉的情绪。可当手指察觉到微弱的脉搏, 检查采集到小狗的呼吸后,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秦老汉。
“怎,怎么了?”他担心地前倾身体,眼睛因为紧张而干涩, 不得不频繁眨动, 显得有些神经质。
“它有生命迹象了。”林雪君忙倒提了小狗, 帮它再次控了控羊水,捏着继续做了10组心肺复苏后,将小狗放在干布巾上,悬在炉灶上方一边用热气烘,一边快速揉搓毛发。
待毛发干燥后,又沾湿了毛巾按摩小狗下腹后部,看着它竟真的缓慢排出胎便,林雪君虽然表情努力维持稳重平和,那一口深吸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转头望住秦老汉,她伸手用力握了下他手臂,“你的坚持不放弃,救活了它,简直是奇迹!”
说罢,林雪君裹着小狗又跑出毡包,得立即让它喝到初乳。
秦老汉揉了揉手臂上被她攥过的地方,他干咽一口,站起身一边往外走去追她,一边嘀咕:“你也没说多长时间停,也没人进来告诉我可以停了……我只好一直按……”
他跟着踏出毡包,还听林雪君在跟四周围着的人大声说:“秦大爷给它做了1个小时的心肺复苏,把它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了!简直是奇迹!”
于是,所有人都回头看他,用感叹、赞扬、惊异的眼神看他,有的摘下手套朝他伸出大拇指,有的走过来笑着拍他的肩膀赞他好厉害啊,连往常对他横眉冷对、老骂他纵容大黑追猫的张大山看他时都带了笑意……
刚从热情的人群中‘挣扎’出来的老伴儿瞧见他,更是激动地一把抱住他,一边拍着他的背高兴得说不出话,一边拽着他喊他钻进去看看大黑其他的狗崽。
秦老汉已经许久没见过老伴儿用这样的眼神望自己了,那个快活劲儿,那个欣赏他、觉得他厉害的样子……
他怔愣的表情逐渐被笑容渗透,又因动容而大有要撇嘴的趋势,怕这么大岁数真的像个得到糖吃的孩子一样一边吮甜味一边掉眼泪,他忙从善如流地钻进草垛子里,将头脸身体都藏在暖呼呼地牧草里。
爬到最里面,他举着手电筒照在牧草壁上,通过反射光打量大黑和伏在它肚子上被它舔舐着拱奶喝的小狗崽们。
‘老大’虽然经历了抢救身体有些虚,但它体格最大,底子好,这会儿缓回来了,也像只小乌龟般用力扒拉,叼住一个奶NT头便大力进食起来,咕叽咕叽的,颇有活力。
又往内爬了几厘米,在大黑摇着尾巴趴着耳朵扭动着想要朝他靠近时,他伸手半拥住大黑,低声哄孩子一样哄它不用动。
在大自然为生灵唱赞歌时,人类偶尔也会闪现在歌词画卷之中,随行受一场热烈绚烂的洗礼。
一旦曾经历这感动,接下来的人生里便永远有这样一个角落,无论低落、抑郁还是绝望时刻,都能在此地汲取到幸福和力量。
秦老汉一直爬到情绪平定,有人伸手扒拉他留在外面的后脚跟,这才倒退着爬出来。
再见天日,他脸上少了复杂的似要哭似要笑,多了种在张大山看来十分欠揍的得意。他哈哈笑着假装谦虚说“那么小的生命,刚出生就死了太可惜”,因为词汇量有限,这句话总是被重复,大家都听烦了。
直到林雪君笑着接话说“小狗都还没见过阳光呢”,他立即又学会了,又变成了‘谦虚’且‘有文化’的老人家,背着手重复起这句。
又过一会儿,穆俊卿说了句‘现在小狗喝到母亲甘甜的奶水了,肯定能健康长大’,秦老汉于是又有了新词儿:“给它做那个心肺复苏的时候,手指头这个酸呐,但是小狗还没喝过母亲甘甜的奶水呢,死了太可怜了……”
真是个为了炫耀,连学习能力都能变强的老人家。
虽然林雪君承诺秦老汉搬家给扩大的牛棚腾地方,免费给大黑接生,但秦老汉晚上还是颠颠赶来知青小院,隔着栅栏喊她一声后,在栅栏上挂了一袋子瓜子、松子和榛子混在一块儿的炒货‘拼盘’。
林雪君跑出来笑着说不用,秦老汉一边摆手一边道:“收着吧,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接着便背着手转身闪进黑暗之中,快速穿过街巷回家了。
林雪君只得又带上糖豆的丰富冻食,跑出院子追上秦老汉,在一番推拒中将之塞给对方,才收紧羊皮袍子,快速穿过冷风跑回家。
结果林雪君和孟天霞三人晚上坐在桌边嗑瓜子的时候,几乎顾不上自己吃——沃勒和糖豆都蹲在桌边眼巴巴看着,它们也爱吃坚果。
后来糖豆学会自己嗑瓜子,咔吧一声,瓜子皮吐出来,完整的瓜子仁儿吧嗒吧嗒嚼两下美滋滋咽下。
沃勒却嗑不了糖豆那么好,便时而气得扑过去抱住糖豆咬它耳朵,时而急得拿熊掌一样的大爪子扒拉林雪君的膝盖,拍得林雪君膝盖直疼,一边躲闪,一边哭笑不得地嚷嚷:“知道了知道了,在给你剥瓜子啦。”
因为秦老汉炒干货的时候放了盐,小驼鹿很喜欢,林雪君就将坚果壳都兜给了两只小驼鹿,看着它们舔着嗦过,再将果壳吐出来,才把剩下的果壳扫起来丢入灶动当柴烧——
一点没浪费。
过了两天,林雪君发现自己喂小驼鹿舔果壳的这几天里,两只小驼鹿居然完全学会了‘唾(tui)’这个动作,再这样下去它们不仅丑兮兮,还像羊驼一样学会吐人口水那可就糟糕了。
于是不敢再让它们自己舔,而是用水煮果壳,将果壳里的滋味都煮进水里,再把水喂给它们喝。
孟天霞比林雪君更省,干脆用碾子将煮软的果壳都压成半糜状,然后抓成团,贴在锅台上做成烙饼,放凉后喂给了她们的马。
林雪君担心大母牛巴雅尔它们吃这种做熟了的泥状食物会不容易消化,任巴雅尔馋得哞哞直叫,也没敢喂。
接下来驻地里的大狗们陆陆续续生崽,黑白花黑眼圈白鼻子的崽崽居然有9只之多——糖豆何止是闷声‘播大种’,它简直是四方播种大使!
嘎老三都闻讯顶着大风赶了过来,缠着胡其图阿爸死活磨下来一只蒙獒和边牧串串的小母狗,留下些骨头和一个剔得不太干净的羊头给母狗妈妈补身体,这才心满意足地折返。
胡其图阿爸送嘎老三副队长出驻地,忍不住感慨:这么大的风,这么冷的天,这求才之心可太诚了,不让一只给他都不好意思。
…
等穆俊卿带队做的第二批近200个鸟巢完工,已是1月中旬。
年轻人们赶着工作马上草原,走向更远些几乎接近春牧场的方向,将鸟巢放置固定后折返,接下来驻地便开始筹备新年。
因为知青们都要散向天南海北回家过年,大队长决定提前杀年猪,等知青们跟着大家一起吃了杀猪菜再走。
知青们都很感动,筹备回家要带的东西的同时,都积极地帮着驻地里的社员们扫尘、清灶。
穆俊卿和衣秀玉的毛笔书法写得都很好,两个人同大队里一位会写毛笔字的大爷和另外两名知青一起家家户户写春联,还会根据大家对新一年的期许,书写专门的内容。
阿木古楞终于赶在年关前将所有中草药图鉴都写好了,便也参与进大家的春联活动中来,为好些人画了威风凛凛的门神。
连沃勒和糖豆的木屋子都配了俩狗头门神——人类有的,咱们狗狗也不能少!
年前孟天霞又开着拖拉机带包小丽进场部采购了一次年货,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些鞭炮。
完成了中草药图鉴绘制的阿木古楞一身轻松,显得比之前活泼许多。他专门挑了一串鞭炮跑到林雪君的院子外,伏在栅栏上兴高采烈地道:“等除夕我们一起放。”
林雪君笑着转头,一时没接话。几秒钟后,阿木古楞才反应过来林雪君是知青,要回首都过年,他脸上笑容一僵,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低沉下去。
林雪君忙走到他跟前,安抚道:“等正月十五我们一起放。”
“……嗯。”阿木古楞仰头看她,迟疑了许久,才小心地问:“你还会回来吗?”
好多知青离开后,就会想尽办法留在家里不再来了,之前第七生产队、第三生产队都发生过这样的事,他不知道的肯定更多。
大队长之前就说过,首都《科学探索报》头版一位教授的文章署名上写了林雪君的名字,肯定有很多人想要留下她做研究,万一……
“一定回来。”林雪君接过鞭炮,为安他的心伸手与他拉钩,“鞭炮先放我的仓库里,等我回来后咱们一起找个雪堆放,炸个天女散花。”
“嗯。”阿木古楞再次用力点头,摘下手套伸手指与她拉钩,待他收回手指再抬起头时,目光灼灼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你不能骗我。”
“林雪君不骗阿木古楞。”她说,像第一次与他去放牧时那般,郑重向他承诺。
第164章 离愁就酒
有人睡不着,彻夜清醒地听风。
这一年的冬羔照旧从12月开始就陆陆续续出生, 每一头新羊羔的出生都会被记录,然后按时吃土霉素糖粉预防羔羊痢疾,再规划着等半个月以后逐渐加入羊奶以外的辅食。
期间林雪君还坐着挡风的勒勒车赶去第九生产队出了一次诊, 一头小羊呛奶后出现低烧等症状, 不爱喝奶,喜欢卧倒。
林雪君赶过去给小羊灌了一大碗药,带到第九生产队大队长家里烤了1个多小时的火,又监督着第九生产队的羊圈管理员给小羊做了件小衣服穿上,这才将之送回羊妈妈身边。
等到晚上小羊自主采奶喝了, 她才又坐着勒勒车, 被西北风推着车屁股, 直接从西北边的第九生产队给送回了第七生产队冬驻地, 这一路顺风, 回程的速度那叫一个快。
为了准备年货、年夜饭等,社员们往草原上送雪等工作暂时停了下来, 公社陈社长打电话关心他们生产队的知青什么时候回城过年时,顺便问林雪君,如果明年没有干旱, 她做主了这么多累人的主意, 压力大不大。
其实就是担心林雪君有心理负担,毕竟预灾难于前, 把社员们使唤得哭爹喊娘,万一明年没有灾难,搞不好可能会落埋怨。
虽然说预测明年干旱可能有虫害等,是草原上有经验的老人们做的。希望林雪君能出出主意, 也是陈宁远亲自打电话给王小磊提出的, 而且年轻人要想干出点事来, 必须承受得住群众压力。
但她到底年轻,万一在思想层面受苦,导致工作积极性和勇气降低,是他绝不想看到的局面。
哪知林雪君被问及此事后不仅没有犹疑和踟蹰,反而笑着道:
“如果没有干旱和虫害那当然是最好的了,又不是我们辛辛苦苦做了预防,就能去除所有干旱和虫害造成的影响的。更何况到底收效如何,现在还不敢确定呢。
“最最好就是没有虫害了!”
陈宁远听了忍俊不禁,这孩子心事倒是不重。
“就算明年没有虫害,但冬天这么少雪,旱是肯定有的。
“而且,每年就算不闹虫灾,蝗虫也还是害虫,如果平常年份中的蝗虫量能减半,我们的牧草收成一定能大大增加。
“总之咱们干的这些活,累归累,但无论有没有灾,都是好事。”
只是太累人了,没有巨大的可能的灾难压迫着,社员们肯定是不愿意干的,这就是投入与收成比的问题了。
林雪君想了想又补充:
“如果爱吃蝗虫的燕鸥等候鸟真的能来咱们这片草场,并且知道这边虫子多水好鱼管够,每年都来就好了。”
后世鸿雁北归回到呼伦贝尔,年年都出新闻,是可着劲儿宣传的大好事。
呼伦贝尔呼伦湖自然保护区制作人工鸟巢的事,更是动不动就要出个文章。要是蝗虫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被更好地控制住,喜欢迁飞的蝗虫就能少一些去兴安盟、锡林郭勒盟等地,甚至连内陆的农耕地都能少受虫害,绝对是大好事。
有没有灾,他们今年冬天吃苦受冻做出来的事儿,都有好意义。如果能坚持,甚至可能造福后世几十年。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陈宁远听着电话里林雪君活力十足的声音,觉得自己日常爱操心、爱忧虑的情绪都被调适得开朗了,整个精神好些都松弛了许多。
这孩子不仅能干,还有安抚人心的精神力量啊。
陈社长正想跟林雪君再寒暄几句,电话对面忽然吵嚷起来,接着便听林雪君在电话里问:
“陈社长,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没什么事,怎么了?”
“我们生产队要杀年猪吃红烧肉了,明天大家就要赶火车回家。”
“去吧。”陈宁远笑着与她作别,听到她道一声再见,便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
对着‘嘟嘟嘟’的忙音笑了几秒,他也将话筒放回座机,转头透过敞开的门打量大办公室,这才发现社员们忙忙碌碌往来时,脸上似乎多了几分轻快。
一年终了,将迎来穿新衣、吃年夜饭、一家人团聚的休息日,大家都在期盼吧。
…
知青们要回家,全驻地的社员们都在帮大家准备年节礼,舍大本地非要展现下草原人的慷慨与热情——
什么冻住的呼伦贝尔羊肉卷、渣渣牛肉碎,还有冻得一块块的今年母羊新产的奶坨子。
各家的阿妈嫂子们聚到一起大生产,一口气做了好多奶豆腐、酸奶饼、奶酪等奶制品,要让知青们都拿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林雪君装了一兜子吃的,一包包都当宝贝一样,既觉得喜欢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跟衣秀玉等人刚用包裹将奶制品等装好放在屋外冷冻着,翠姐等人又来了,他们带来了家里剩的干货榛蘑、炒榛子,还有泡开后又大又肥、口感像肉一样的兴安岭干木耳,还有几袋子酸菜和粘豆包。
“翠姐,我们自己也有酸菜——”林雪君不好意思都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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