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每过一会儿, 林雪君都会探头去看,海东青还在吗?海东青还在吗?
哦哦,飞到门口的大树了,还好还好。
啊,在栅栏上, 还好还好。
终于切好肉时, 实际上也只过了十几分钟, 毕竟缓肉总需要时间, 已经很快了。可林雪君还是觉得慢, 她忙将菜板反过来,把肉丁放上后小心翼翼推开门, 目光与又落回牛棚顶的海东青对视,缓慢地将盛了肉的菜板放在外窗台上。
接着快速退回去关上门,两个姑娘一边捧着奶茶喝, 一边站在屋子中央, 盯着外窗台上的肉丁。
只等了几分钟,远比林雪君预计的时间要短, 海东青探查过四周,觉得没有危险,便落在了窗台上,两步走到菜板上后, 它又回头望了眼牛棚里虽然个头大, 但行动缓慢毫无威胁的大驼鹿, 终于开始低头食用。
肉粒被切得大小恰到好处,它不需要撕扯便轻易入腹。
待只剩一粒时,小小狼忽然从外面跑回来,钻过专门给它们留的小洞门,瞧见了窗台上的大鸟便扑了过来。
海东青早在小小狼拐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它了,这会儿抓住最后一颗肉粒,轻轻扑了下翅膀便飞轮到牛棚顶。
它没有急着吃最后一个肉粒,而是专注地看着小小狼愤怒地扑跳多次,才慢条斯理地吃掉最后的肉粒——大雪过后,威风的猛禽海东青从一头如熊般可怕的灰狼爪下捕捉到若干肉粒,又是它冒险征服大自然、险象环生的一天!
吃完了肉粒,海东青也并没有离开,它甚至没有挪动一下,就那么昂着头,在牛棚顶静静伫立。
任小小狼在下面如何咆哮、扑跳、气急败坏,它都没有给一点反应,甚至看都没有看狼一下。
它不曾低头,就那样舒展着头颈线条,优雅地、傲然地享受自己的饭后悠闲时光。
小小狼被这可恶的“无视”狠狠激怒,可是它不会飞,也蹦不到那么高,终究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最后,它狗坐在牛棚下,仰头以一双狼眼死死盯着那只仿佛故意戏弄自己的大鸟。
在它忽然跑向牛棚边倾倒的仓房,准备跑上仓房再纵跳向牛棚时,可恶大鸟终于优雅够了,它翅膀一展,向下拍击,轻易征服了风,翱翔向被风吹蓝的高空。
虽然小小狼被欺负得很可怜,林雪君颇不应该胳膊肘“向外拐”,但她还是忍不住望着海东青飞远的高空,由衷地感叹:
好酷炫的鸟啊!好喜欢!
喂过鸟,林雪君顾不上吃饭,跑出门直奔木匠房。
路上满是积雪,哪怕是昨天清出来的路,今天再走又要高抬腿。有些雪是昨晚新下的,有些是之前扫到一边的雪又被吹过来。
明明5分钟就能跑到的路,她硬是走了15分钟不止,一直高抬腿跋涉,累得呼哧带喘——在这地方生活,哪可能会胖呢,处处都是减肥项目。
简直走个路都能锻炼出条形肌肉和蜜桃臀!
穆俊卿最近在木匠房里常常跟着陈师父干活到夜里,是以干脆搬过来跟陈师父一家一起住。
林雪君赶过来的时候,穆俊卿刚起床,正用盆舀了干净的雪准备回屋煮水做粥呢。
林雪君心情急迫,一边帮穆俊卿煮粥切馒头片,一边叽叽呱呱地跟他讲话:
“我的海东青回来了,接受了我的投喂,哈哈哈,它记得家的位置。”
馒头片她很会切的,之前刚到生产队,也是大风雪天,大队长没来得及给他们这些知青分出两间屋,便只能先让他们男女混住。那阵子穆俊卿早上常常给大家切硬饼子、馒头片,放在炉灶上烤热了吃——这是他最擅长的早餐项目。
虽然有时候吃着实在太硬了,但外面贴炉台的部位被烤得酥酥的,一咬脆得崩渣,越嚼越香。
“小心别切到手。”他路过洗手台时朝着挂在墙上的小镜子望了一眼,见卷发支楞巴翘的,忙趁林雪君低头,沾了水快速抹了两把。
“穆同志,你能帮我给海东青造个窝吗?知青小院后面就是忽然拔高的一个山坡,松树林靠近我们小院的地方有棵树王,特别粗壮。海东青喜欢在高处筑巢,视野越好它越喜欢。我们弄个盆型的木盒子,带个半封闭的盖子,不封门,但是有三面墙,能挡风的那种,怎么样?
“再粘点树叶之类的贴在窝外面,伪装一下。然后窝里垫些干树叶和薄石片,海东青最喜欢在悬崖上筑巢了,咱们这边又没有悬崖……”
林雪君说得兴致勃勃,又从兜里掏出钱来给穆俊卿和陈木匠,无论如何让他们收着,是手工费和物料费。
穆俊卿大概估算了下用料,去院子里捡了些木板等物,接着拉兴奋的林雪君坐下喝了碗稀粥,吃了几片馒头片,这才带着她去她屋后看那棵树。
具体怎么做,还得见到树才能开搞。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转出小巷,忽然瞧见远处知青小院里里外外全是人,连屋顶上都站着一排壮汉。
她一拍脑门,光想着海东青豪宅的事儿,把自己家‘豪宅’被压塌的事儿给忘了。
房顶上正拿着锯子准备开干的昭那木日视野够好,一眼便瞧见了从土坯房后转出来的林雪君,当即高举双手挥舞着大喊:
“林同志,你们瓦屋北边的仓房和屋檐被压塌了!”
仿佛在宣告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一样。
林雪君忙加快速度,恨不能变成个球在雪地上翻滚过去,或者变成气球从天上飘过去也行。
赶到近前才发现来了好多人,大队长,阿木古楞,得胜叔,额日敦,还有早起的学员们,甚至连秦老汉也带着家伙什赶过来了——都是来帮林同志修房子的。
“林同志,你站远点,别进院子,跟动物们站一起。”秦老汉转头见到林雪君,忙伸手赶她,不让她进屋。
林雪君只得跟巴雅尔、大驼鹿他们一起站在院子外面仰着脑袋看热闹,转头见小红马跃跃欲试想跳进去,忙一把抱住它的脖子——给我待好了罢你,别想跑!
男人们用镰刀等斩断了倒下大树的细枝,大队长他们在下面将掉下来的细枝、鸟窝啥的全丢到院子外面。
接着是几枝粗枝——因为树太大了,推不起来,只能锯断了枝杈慢慢将它弄下去,这样也能减少二次冲击。
院子里呦呦嘿嘿地干活,拉锯的时候昭那木日还要大声喊号子,以便跟自己配合的人能同他把劲儿使到一块儿去。
快要锯断的时候,阿木古楞几个站在屋顶的人要用绳子拽住上半截木段,避免它掉下去砸人。额日敦他们这些站在下面的人则要顶住了下段树干,避免它跟承重的上段分离后忽然滚落会把半塌的仓房彻底砸塌,如果不小心砸到主屋墙体,那就更糟糕了。
人们呼喝着,仿佛要把天掀翻。
衣秀玉从大食堂吃饭回来后,站在巴雅尔另一端,仰头望着望着,忽然慨叹一声:“昭那木日可真有劲儿,我要是也能长那么高那么壮就好了。”
“长那么壮干什么,小衣同志长得小小的,虽然不能上房揭瓦,但也有大大的能量,一点不逊色。”林雪君隔着巴雅尔拍了拍衣秀玉的肩膀,手缩回来顺路也摸了摸巴雅尔高高的牛背。
“那倒也是,嘿嘿。”衣秀玉不好意思地笑笑,嘴上却承认了。
院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男人们的惊呼声,阳气瞬间飙升。
林雪君忙转头去看,便见最后一段承重的主枝也被锯断了,阿木古楞他们拉住了上段木桩将之荡到空地上。院子里的人哇哇叫着避开,木桩砰咚咚落地,扬起好大一片木屑雪絮。
接着,顶着树干的几个青年以背为坡,另外四个青年便推着树干顺‘坡’滚向仓房另一侧的空地。
树桩落地的瞬间,青年们大喝示警,接着一起朝反方向跑。
轰隆隆,沉重的树干砸击地面,终于不动了。
站在远处的沃勒和小小狼警惕地看着院子里的人类,糖豆和阿尔丘则守在林雪君身边,待木桩落地,它们皆跃跃欲试地朝内探头,一副想进去看一看的样子——狗也是很八卦的动物,好奇心十分旺盛。
糖豆趁林雪君被大树落地的巨响惊住的工夫,凑近院门口朝内嗅了嗅,木屑和雪屑灌进鼻腔,害它连打了3个喷嚏。
糖豆终于不再往里凑,‘嚏’‘嚏’着退了出来。
大树干又在陈木匠的指挥下被锯成几截,好木材被大家合力丢出院子,先陷在雪堆里,等大家有力气有条件了,再将它运去木匠房。
接着便是重建仓房和补瓦屋房檐了,几个男人蹲在房顶俯低头向下,另外一些站在地上仰头向上,一块合计着怎么搞。
大队长提议不如干脆趁此机会再扩建一次院子,反正大驼鹿还要长,院子怎么扩建也不嫌大。回头仓房边上的空地扩张到可以钉几根‘保定柱’,最好再放个手术台,这样这个兽医站就更像样了。
大家说了便开干,谁干什么很快便分配清楚。用温水和泥脱坯的,补瓦糊墙的,钉木头重建仓房的……没有人需要林雪君开口请求,便已经干了起来。
林同志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林同志的困难,就是大家的困难。
林雪君和衣秀玉商量了下,准备拿出她们冬储的半头猪来请司务长和王建国帮忙烹饪,请大家好好吃几顿。
大队长却笑着摆手:“你不用管。昨天晚上冻死了4头羊,心疼归心疼,都宰了吃肉。”
羊圈牛棚都要加盖了,还得加围羊毡子,夜里温度降得太低了,大风一吹,都快有零下四十度了,牛羊们也难捱啊。
“那怎么行,羊留着大家慢慢吃,修的是我们的屋子,怎么能吃生产队的羊呢。”林雪君摆手不同意。
“这不也是兽医站嘛,大家来修也是应该的。那沃勒和小小狼捉了只野猪,你不也请大家吃了嘛。总不能让你带着狼养活我们的五脏庙,这都得回礼的。行了,就听我的。”大队长再次摆手,转脸又去指挥院子里的人干活去了。
胡其图阿爸带着小儿子纳森要带着牲畜去放牧,路过的时候想找其他人帮自己放牧,他来帮林雪君修房子,奈何大家给林雪君干活的心很诚,争先恐后的,都不换。
胡其图无奈地只得骑着马掉头往驻地外走,林雪君跑过去塞了一把牛肉干给他,让他中午和纳森一起吃:
“晚上回来一起吃羊肉,我一定给阿爸留。”
“好孩子。”胡其图阿爸点点头,一夹马肚子便出了驻地。
林雪君折返时,穆俊卿已经带着打好的海东青鸟窝过来了,他顺便还带了个大木板:
“放在瓦屋屋顶靠近后山的这边,回头如果海东青真的住过来了,你要喂它,总不能爬上那么高的树。你就放在自己屋顶上,这个木板子上,让它每次过来这板子上吃饭,给它养成习惯,它跟你就亲了。”
林雪君直呼细心,脑子不免开始顺着穆俊卿的话想象起来,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幸福啊。
“要是它不来怎么办?”穆俊卿又担心她将来会失望。
“那就当给其他鸟准备的了,我做到我能做的,接下来就留待自然去选择。”林雪君嘴上倒是很豁达。
穆俊卿笑笑,拎上梯子去后山。
可要将鸟窝放置到近10米的樟子松上,生产队最高的4米梯也不够用。
队里最能爬树的是阿木古楞,他便先丢下院里的活过来帮忙。
林雪君怕树上有积雪会滑,犹豫着又不想放置鸟巢了。阿木古楞却混不在意,从小别说这种树了,更高的他也爬过,将绑了鸟巢的绳子拴在腰上,便开始往上爬。现在他身量高壮了,动作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迅捷,猴子一样往上窜。
林雪君看得惊叹不已,她光是看着都眼晕了,阿木古楞居然真的敢爬。
待阿木古楞爬上樟子松最高的粗树枝前,找了个多枝杈的好位置,骑稳当后便拽着绳子将鸟巢拎了上来。
布置好鸟巢后,他又摆了摆松枝树杈的方向,抓了些树冠上积的雪洒在鸟巢顶上和四周,这才将引诱海东青过来的肉粒和一只生出来就长得比其他鸡慢的小鸡放在巢里。
小鸡的脚用干草绑在巢里,他反复确定了巢卡得够稳,这才放心。
抬起头,前方的驻地,远处的冰原尽收眼底,一切风景都换了角度,那些近距离的粗糙细节消失,放远的一切都变了气象。
这就是鹰的视野吗,如此辽阔。
他忽地展开双臂,感受风托着他的手臂轻晃,仿佛托着鸟的翅膀想要将他托举向更高的高空。
“啊——”他大叫一声,情绪莫名地高昂起来。
站在下面的林雪君却吓得心跳停拍,忙大喊着叫他快下来。
阿木古楞低头瞧见林雪君仰着头,本就不大的脸变得更小了,圈围在帽子和围巾里,白白净净的一团。
他再次扶上树干,慢慢下行。
待他距地面只剩两米,便轻轻松劲儿,让身体缓慢下滑,直至双脚落地。
下一刻,大巴掌拍在他背上。林雪君怒道:
“你在树上就够危险的了,还敢松手!”
“我腿有劲儿,夹着树干呢,不会摔倒的。”说着他跺了跺地,以示自己真的很有劲儿。
林雪君仍旧瞪着他,低头看一眼他跟自己腰一样高的腿,撇撇嘴,又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
风呼呼吹过树林,树木互相拍打着招呼,嘈杂的自然之声穿林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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