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画得太好了。”
“比相机都好啊,可以放大。”
“太细致了,这些线条咱们的相机根本拍不出来。”
“照片洗出来肯定都是噪点,最多模模糊糊地展现出虫子长毛。阿木古楞同志居然能完全还原菌丝的形态,天呐!”
“孢子形态也能画吗?”
“啊?也能画?神笔啊!”
一时间,第七生产队低调的小伙子阿木古楞摇身一变成了研究小组成员们每天围着转的最热新星。
不止迟予教师请阿木古楞帮忙画论文需要的图解,连研究员们也会在做重要记录时,请阿木古楞帮忙画出阶段性的图像特征。
几天后,迟予终于带着团队撰写好了这篇论文。让字写得最好的研究员誊抄时,迟予教授掐腰站在桌边。
窗外忽然走过一条小队,原来是林雪君带着巴雅尔的队伍回家。呦呦哞哞之声不绝于耳,迟予转头看一眼坐在桌边看着研究员抄写论文的杜川生,低声道:
“杜教授,我忽然有个感觉。”
“你说。”杜川生没有抬头,却分了些精力去倾听。
“好像我们每次研究遇到困难,都会忽然有一个人出现,随口说两句她的突发奇想,接着我们就会找到方向,进而突破困境。”迟予语速缓慢地说。
杜川生抬起头,一字一顿答:“林雪君。”
“嗯。”迟予点头。
“其实……”杜川生手指点了点桌面,“在这个项目在去年底重新启动之前,我已经将之搁置许多年了。也是因为林雪君跟我分享了她的一些推测,我才忽然有了新的方向,将这个小组组建起来。”
“这世上…好像真的有人天生就是来开拓的。”
十几分钟后,研究员终于将极长的、记录了各种细节数据和实验原理等细节的论文工整誊抄完毕。
在他写落款时,杜川生转头看了眼迟予和丁大同,得到他们的一致认同,他才开口:
“落款加一条特别贡献、研究专员,写林雪君。”
研究员抬头望了一眼几位师长,这才提笔补充。待写到林雪君名字时,杜川生补充道:
“森林的林,雪中君子的雪君。”
……
在誊抄了三份的论文稿子分别发往《科学探索报》、首都农业部、首都农大时,出去帮其他生产队建拱桥的穆俊卿终于回来了。
他坐的马车上装满了第八生产队、第十三生产队等送的蔬果和各种生活用具,一进生产队,他第一时间拐向知青小院,卸了大半东西在院子里。
“都是大家的礼物,建桥的钱我自己留着了,这些东西非得给你不可。”穆俊卿驳回了林雪君的推拒,格外认真道:
“马车里剩下的东西是给我的木匠恩师陈师父的,这里的都是你的。你是给我启示的人,也是支持我的伯乐。”
刚从后山回来的小红马赤焰远远瞧见穆俊卿的马车,就快跑着奔回,第一个进了院子,二话不说低头吃地上堆成小山的蔬果最上方的番茄。
一咬下去,茄汁四溅,它囫囵嚼吞,忙又去叼苹果。
林雪君再顾不上跟穆俊卿客气了,忙喊衣秀玉和穆俊卿一起把蔬果搬去地窖,不然等驼鹿姐弟一进院子,眨眼就能给吃光。
路过去大食堂吃午饭的研究员和草原局的同志们全被林雪君喊过来帮忙,大家忙忙活活间便互相认识了。
丁大同抽空与穆俊卿握手,原来这位也是得林同志‘点拨’的同志,真巧啊,我们也是得林同志‘点拨’的人呢。
大家快把所有蔬果装进地窖时,大驼鹿终于进了院子。丁大同没抢过驼鹿弟弟,让对方叼走一颗大白菜,咔嚓咔嚓吃得格外香,惹得院子里帮忙的人都馋白菜了。
“晚上要点酱,整点白菜帮子蘸黄豆酱吃,倍儿香。”丁大同当即提议。他一嘴的京腔里早已混进东北话,如今说起话来不伦不类,格外有趣。
一生产队的人畅吃一顿,接下来仍是无穷尽的劳作。
过了几日,杜川生估摸着信件已经抵达首都时,研究团队们也再次关注到那个建桥回来的穆俊卿同志——
大家惊异地发现,他居然已经开始带着驻地里的年轻人们拆屋建上二层小楼了。
这生产队里也太过于藏龙卧虎了吧?懂草药的,能画得比相机还好的,灵感无穷、专业能力极强的,现在居然还有会建小楼的?
草原上同志们的生活之先进,生活在草原上的同志们能力之强,已远超出城里来的学者们的预期——
这……也太超前了!
第276章 科研工作坎…一帆风顺!
收到信前:科学发展常有弯路。
《科学探索报》今年也刊登了几篇备受关注的文章, 比如《嫁接与蔬果粮食增产的关系》《果树开花期肥料的使用》《北京黑猪增膘八法》等。
但在牧业和农业文章审稿方面,总编王书常遇困难。
以前杜川生教授在京的时候,这方面的稿件最专业负责的审稿人就是他了。现在杜教授跑出去做研究, 他们的稿件常常需要找其他教授帮忙审稿, 其他教授涉猎不及,就要打好几个电话,开过小会才能给出稿件是否合格的结论。
不仅效率低,速度还慢,偶尔还会导致报刊出刊来不及, 不得不使用老稿件来补天窗。
“这两年杜教授越来越忙了, 不仅频出文章, 投入试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王书跟自己的助理编辑抱怨, 看着日历期待杜教授回京。
“以前杜教授的研究很慢, 常遇到瓶颈,需要在京四处搜罗书籍和各国相关专业的文章, 不断寻找各项研究的突破点,当然就不如现在忙了。”助理编辑整理好他这边审核通过的稿件,递给王书做二审。
“唉, 先是去云南, 后来通信说要去四川,结果现在跑到了内蒙最东北边的呼伦贝尔, 边疆都穷乡僻壤的,研究条件能跟得上吗?”王书有些担心,转头对助理编辑道:
“好多做研究的人,出去跑几年, 成果未必有, 回来还得一身病。”
“我听说过一群天文学家全球寻找最佳观测地点去观测彗星, 有路上遇到海难死的,有穿越战争国家卷入战争被炸死的,有感染疟疾死在路上的,还有抱着病体坚持到最后仍因为天气原因没能完成观测,失望回国,到家后没几年也因为奔波消耗尽家底,没有钱治病,最后郁郁死在家里的。”助理编辑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故事,轻声叹气。
“搞研究也跟西天取经一样,九九八十一关,关关难过啊。”王书接过助理编辑递过来的稿件,将之放在自己办公桌上。
“科学发展总会有弯路。”助理编辑总结。
“你说的没错啊。”王书点头,才要坐回办公桌后开始审稿,外面忽然走过来一位年轻同志,敲响他办公室门得到应答后,小同志走进来递了几封信给王书。
“哎,说曹操曹操到。”王书哎呦一声,迫不及待要拆信开读:
“这信够厚的,看样子杜教授在草原上有许多话要跟我讲嘛。”
本以为可以读到杜教授关于在呼伦贝尔吃苦的细节,比如草原上特别晒啦,比如那边没有路全靠两只脚走的啦,比如吃的不习惯还吃不饱啦,比如蚊虫特别厉害被咬得受不了之类。
哪知信上一句话家常都没有,杜教授一贯的冷酷无情,除了工作跟他就没别的聊了。
这完完全全是一封投稿信件,还不是杜教授自己写的,一看就不是他的字迹,肯定是选的写字最好的研究员学生帮忙操笔。
“哎!他们真的发现可以寄生害虫的寄生菌了。”
王书惊讶地开读,虽然对于许多‘表皮降解酶’‘气门’‘分生孢子’之类的专业词句似懂非懂,但大体内容却看得明明白白。
尤其这片论文用词大开大合,彰显着研究员们对自己成绩的满意。明明都是很质朴的词句,毕竟是论文,要实事求是。但那些表达‘肯定’意思的词和流畅的、通过实验得出结论的大段落,仍令人产生大刀在敌阵中冲杀出豁口,一往无前直插敌阵心脏的勇猛与快感。
“这……他们找到了寻找寄生菌和加速寄生菌生长的办法……”王书越读越是惊诧,相比于在云南时的举步不前,到了呼伦贝尔后,他们简直是在用飞的向前跃进啊。
助理编辑凑到王书跟前,一起探头跟读论文,待看到寄生菌的传染性极强、致死性高时,忍不住叹道:
“这么厉害?如果能做成杀虫剂,那不是在林业区、牧业区、农业区都能用了吗?”
“你看这里,被寄生的昆虫被鸡吃后,一周左右时间,没有任何异常。将病虫放在菜园子里,蔬菜照常生长,没有毒害情况。
“还有你看这个,清水冲洗蔬菜后观察的菌量近零。虽然现阶段研究没有发现绿僵菌对人类和牲畜有害,但即便有这方面的担心,只要用清水就能洗净。”
王书又对着论文指给助理编辑看,语气不自禁起伏强烈。
“关键是看成本。”助理编辑抹一把鼻子,因为想象到许多事而情绪愈发激动:
“农业使用农药还好说,农民们围着这片地,播种、施肥、喷农药,反正都是要做的,不说农药对人的危害,可能会在蔬菜上残留的问题。就说喷洒的成本,就实在不是牧业能承担的,甚至对很多种田的农民们也是太大的负担。
“可是如果使用绿僵菌,喷洒蝗虫迁徙的上游,病虫迁飞的过程中,会自发将路上的各种害虫都传染,如此一来,面积过大的草原也能有可以使用的特定的‘药’了。”
毕竟要说草原上闹虫害,想靠喷农药来防治,不止是毒害的问题,连做都做不到。国家草原的面积可是辽阔到根本没办法人力喷洒的程度!
“还有,农药在田地上使用,可以在稻谷收成前使用,人不吃那些麦秆之类,只是吃后期结出来的果实,其实并不会吃到农药。蔬菜嘛,就算有农药残留,我们吃之前好好洗一洗也就是了。
“但草原可不是这样的,牛羊都是在牧场上大面积的游荡吃草。一旦喷了农药,牲畜们都会受毒害,更不要提草原上成千上万的鸟类和有益的昆虫动物了,全都得被毒死。
“等蝗虫这些害虫有了抗药性,吃蝗虫的益虫和动物又都死了,接下来蝗灾不就更严重了嘛。”
王书忍不住一边讲一边用手拍面前的书柜,掌心拍红了拍疼了竟都没注意。
他实在是太激动了,情绪兴奋起来,什么痛不痛的,根本顾不上。
“是,是。绿僵菌如果如杜教授、迟予教授他们研究的这样,对牲畜、环境都没有害处,那牧场才是真的可以使用了呢。不会毒死牛羊,这肯定是最重要的啊。”助理编辑不断搓手,语速极快地继续道:
“而且制作是不是也不会像农药那么困难?看论文中说得好像很容易获取啊,大自然常在菌,土壤里有许多,合适的时候就会在感染虫子后被带到地面……”
“不知道容不容易大批量制作,能不能长期保存和运输,虫子会不会对绿僵菌产生‘抗药性’……”王书迫不及待地往后读,发现研究还没走到这一步,许多实验和深入的研究都还在继续。
他遗憾地哎呀一声,急得直拍大腿,一副恨不能绿僵菌生物药剂能立即研发出来大批量生产,送到农民、林区和牧民处,开始使用。
他是《科学探索报》的编辑,虽然也有许多重工行业等其他行业的文章发表,但更多的还得是农业牧业这些研究的文章。工作如此,对农牧业的了解就比较深,农民牧民们的不容易他最了解,国家这方面的落后及困境也清楚,他实在是太渴望大家能好了。
拍完大腿,王书又将文章读了一遍,抬脚就要去找安排登载工作——这论文是杜教授和迟予教授写的,人家自己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哪还需要再找专家审核嘛,直接登就是了。
捏着信走了几步,王书才忽然瞧见署名中的特别贡献人。
“林雪君同志啊,又是她,哈哈。”王书忍不住笑起来,总算明白杜教授为什么去呼伦贝尔了。
如此看来,能如此顺利地推进,说不定就是有林同志的大功劳啊。
在跟编辑安排完刊载工作后,王书长舒一口气,终于有闲心尽情享受一下愉悦的情绪,和希望给人带来的振奋状态。
“之前还担心杜教授在那边的研究也不顺畅呢。”王书转头看一眼助理编辑,笑问:
“刚才还说科学发展多的是弯路,现在怎么讲?”
“科学发展……一帆风顺。”助理编辑不好意思地挠脸。
“哈哈哈哈。”
“唉,杜教授和迟教授他们太不容易了,离开首都天南海北地跑。现在咱们这天气这么热,草原上不止热,肯定还晒呢。那边大太阳经常会晒伤人的眼睛,好多牧民岁数一大就得各种眼病。”
王书笑罢又有些感叹:“回头等杜教授回来了,得好好请他吃几顿,可惜运输仍旧是不太方便,不然往草原上给杜教授邮寄点东西,也不知道他缺什么。”
“我听说草原上人们睡在蒙古包里,晚上狼就一直围着蒙古包转圈,人想上厕所都不敢出去,怕被狼叼走了。”助理编辑也叹一声,“杜教授他们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取得了这么了不起的成果,真的太不容易了。”
“很可能已经很久没吃到肉了,研究的时候一定是废寝忘食的,回来的时候估计又得瘦啊。”王书对杜教授不禁更加肃然起敬。
“真令人尊敬。”
“是,是的。”王书点头,转头望向窗外热燥燥的城市时,表情逐渐复杂起来。
不止是喜悦和尊敬,还有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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