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林雪君跟吴老师讲了要带着阿木古楞去第八生产大队出诊的事,并为明天可能的缺席请了假。
吴老师点点头,转身对因为猛窜个子而坐到最后一排的少年道:
“阿木古楞,林兽医来接你放学了。”
阳光穿透教室的玻璃窗,照在阿木古楞蓝色的眼瞳上,他一把将书本拢进书包,风风火火穿过教室,朝林雪君而去。
从没有人,在放学时来接他……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不,不是真好,是最好,全世界最好,全宇宙最好!
他迈着大步跟在她身边,一不留神就会越过她,又忙减速,好与她并行。可情绪莫名亢奋,他随便一走,又走到她前头,只得走两步,停一下等她。
像个傻子。
“第八生产大队有好几头牛生病,你陪我去看看。”林雪君拍拍他的背,“你回家换一套保暖的衣服,去马厩把你的大青马领出来,喂饱了马,咱们就出发。”
出发前,林雪君往兜里揣了一把肉干、一把酸么姜、一袋子树莓。
给苏木梳梳毛,检查过四蹄,喂它吃了两串树莓,吃得它嘴唇像涂了口红一样红艳艳。又交代衣秀玉几句,林雪君终于翻身上马,在大黑马苏木唏律律、威风凛凛的叫声里,带上阿木古楞,穿过驻地大门,踩上逐渐茂盛、柔软、绿油油的草场,随嘎老三奔第八生产大队的牧场驻地而去。
冬雪融化,滋润了这片大地。春夏交替之际的草场生机勃勃,平整如油画般的绿色漫过视野范围内的每一片区域,令每一位牧人的双眼都得到治愈。
太美了,草原太美了。
当你骑着骏马驶过一片最美的风景,这片风景已经属于你了。
“刘副队长,能跟我说说生病的牛的症状吗?”
林雪君骑了一段,心胸开阔、情绪舒朗,觉得是时候关心一下病患的状况了。
嘎老三骑马到林雪君身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的答道:
“就是,牛都乱蹦跶,哞哞叫,也不咋尿尿,还蹬人,踹墙啥的,就……疯了一样。”
“……”林雪君皱起眉,她本来以为会听到诸如‘牛不吃饭’‘牛不拉屎’‘牛没精神’‘牛拉稀’之类比较清晰明确的症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堆乱七八糟的异常状况。
嘎老三见她皱眉,虽然几经纠结,终于还是在朝林雪君凑近,悄声道:
“牛发疯,都是在一件事之后。”
“什么事?”林雪君察觉到嘎老三将要说的话必然不同寻常,忙正襟危坐马上,侧耳倾听。
“在牧民家一个叫马哈的小孩撞翻敬山神的神坛之后。”嘎老三眼睛瞪得溜圆,讲话时的语气都谨慎而不敢轻慢。
“???”
林雪君原本郑重的表情一转,不敢置信地斜睨向嘎老三。
什么意思?
撞翻神坛后牛都疯了?
第83章 直肠检查
林雪君当然不会把掏出来的牛粪甩在捣乱的人脸上…
春夏交替的季节, 阴坡的草才刚发芽,阳坡竟已开花。
好几团组成一簇的缬草已经开了浅紫色小花,龙牙草一长串的花苞也都盛开成朵朵黄色小花, 还有开白花的唐松草、开紫花串的茴霍香、开黄花的黄芪、开蓝花的蓝刺头、开蓝紫色铃铛花的沙参、开粉花的草原白头翁……
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小花都在争相盛开, 整片草场被点缀得缤纷多彩。
草原上的小花多是对牛羊身体有好处的中草药,如果巴雅尔它们也能来尝尝,一定很开心。
“要是能把糖豆和沃勒带出来就好了,可惜它们还有点小,受不住长途跋涉。”如果不是急着赶路, 林雪君真想停下来让苏木好好饱餐一顿, 顺便再采上一箩筐回家。
“要是小野马能跟着出来就好了, 可惜它还跑不了长途。”阿木古楞也跟着感叹。
不知不觉间, 他们都有了越来越多的牵挂。
第八生产队的驻地建在一片樟子松林前, 远远便嗅到浓浓的松香。
锯木厂上人头攒动,青壮年男女们将斧头和锯子用得飞起, 木屑满天,像飘着木色的雾。
树木被砍后的土地被整理成耕田,主要被用来种植小麦。随着第八生产队小锯木厂的扩张, 这片耕田也在无限变大。
“今年准备出栏的几头公牛和上个月过于虚弱的牛, 我们都留在了驻地。健康的牛白天自己上山吃草,疯牛现在都被关在那边的棚圈里。”
嘎老三在能看见驻地时, 伸手指给林雪君和阿木古楞看,随即又解释:
“转场的时候草还没怎么返青,那会儿我们选的春牧场草也不好。
“去年我们种小麦剩下的麦麸还有不少,想着把要出栏的牛和虚弱的牛都留下来吃麦麸补一补膘、养得精壮一点, 就都留下了。
“谁也没想到牛还会疯。”
林雪君没有接话, 她还没看过牛呢, 可不接受‘牛疯了’这个推想。
担心那些牛有传染病,林雪君在距离第八生产队驻地有段距离时,就把马拴在路边挺拔的樟子松上,与阿木古楞步行跟嘎老三进驻地。
正在驻地边上锯木厂上干活的人听说兽医来了,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转头朝他们行注目礼。
其中好多年轻人,还有戴眼镜的、穿中山装的。
听说好多年轻力壮的知青都被派到第八生产队来了,这里承接了大量的木材生产任务,全国人民造房子、打书桌餐桌、造船建桥都等着这里的木头呢。
这些年轻人曾经也许是学校里的优等生,如今被森林磨砺成了粗糙的伐木工人,骨节逐渐变得粗大,肌肉变得有力。
林雪君与他们目光相交,心存敬意地朝他们点头致意,他们中许多人便也或点头或微笑回应。
在一个短暂的照面间,善意的交互令他们疲惫的眼睛里恢复了许多光彩。
走进生产队,穿过一栋栋或新或旧的小屋和毡包,林雪君直奔牛棚。
在她接过阿木古楞递过来的胶皮手套,一边戴一边走时,嘎老三有些迟疑地问:“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虽然他的确很希望林雪君能尽快救治病牛,但毕竟行路几个小时,他都觉得累了,更何况这两个孩子。
林雪君转头朝嘎老三笑笑,摇头道:“先看一看吧,看过了再休息,歇着的时候还能聊一聊病情。现在直接去休息的话,我心里没谱,干着急。”
“行。”嘎老三点点头,率先走近牛棚时,朝看牛棚的年轻人喊道:“阿巴,喊几个人过来,烧点热水,搬两个小板凳过来。再拿两个干净水杯,给客人准备点热奶茶喝……”
“知道了。”阿巴从牛棚门口的椅子上站起身,朝着林雪君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转身跑走。
除了落实副队长嘎老三的命令外,他还额外地将副队长带来个小姑娘给牛治病的消息传向全大队。
林雪君才跟着嘎老三走进牛棚,与那6头病牛对上面,生产队里许多人就从各自岗位上‘擅离’,蹬蹬蹬跑向牛棚看热闹了。
尤其是驻地里热爱八卦和信山神的人,跑得最快。
……
第八生产队的牛棚建得比第七生产队有排面,他们这边青壮多,又有个小型锯木厂,碎木和细木头多,牛棚被围得很好很漂亮。
平整的水泥地面和大木头挖空后做成的食槽、水槽都非常有美感,而且打理得很干净,只有几坨病牛新拉的牛粪和尿液。
几头病牛状态都不太好,的确如嘎老三所说那般,疯疯癫癫,几乎一刻不得安宁。
它们不仅在牛棚内不时走动,还有的时不时朝身后踢蹬飞踹,哪怕身后身侧明明什么都没有。
还有一头牛不断哞哞叫,像狗一样回头看自己的屁股,追着尾巴绕圈。
如果不懂得科学,看着它们这个不正常又疯癫的样子,的确很像鬼上身。
“这不是疯,是疼痛的表现。”林雪君戴上口罩,转头对嘎老三解释道:“牛马不断回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是很标准的肚子疼的表现。”
“这个我知道,可它们不止看肚子啊。”嘎老三皱起眉,这症状跟‘频繁回头看自己的肚子’之类的疼痛描绘可有相当差距啊。
他也不是没见过牲畜肚子疼,哪有这么疯的。
“跺脚、踢蹬这些都是剧痛才会出现的症状,在牛马身上的确不常见。”林雪君眉头皱紧,牛是非常隐忍的动物,除非疼到无法忍受,不然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想靠近病牛,但它们实在痛得厉害,状态很躁,看见有陌生人靠近,都表现出了相当的敌视。
林雪君只得先让嘎老三喊人给牛做保定,绑住三只脚使之不能侧踢,拽紧牛头使之不能顶人。
等待时,有年轻的女孩子给他们准备了奶茶。
林雪君早就口渴了,捧着奶茶咕咚咕咚喝得很急。
女孩子好奇地眼睛一直在林雪君身上,等林雪君喝光了奶茶,才小声问:
“你是大仙儿吗?”
林雪君正细品奶茶中的咸味,忽然听到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
她真没想过自己居然有被人当成大仙的一天,她明明长得一脸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不是的,我是兽医。牛们没有疯,也不是鬼神作怪,只是生病而已。”林雪君认真解释,表情尽量平和而稳重,努力展现出一些智慧的光辉。
女孩子似乎有点不相信,她又盯着林雪君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叫苏日娜。”
“林雪君。”
两个人互道了姓名,各自看着对方的眼睛点头后,便是相信了对方。
第一头牛被保定好,林雪君走过去时,听到苏日娜站在牛棚外,认真对来看热闹的人说:
“她不是大仙,不是来驱邪捉鬼的。她是医生,动物医生,她说牛生病了。”
“我可没见过这样的病。”
“瞎说,那么年轻的孩子懂什么,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简单。我小时候亲眼见过鬼的,这次准有问题,上个月还有个年轻人砍树的时候被树砸断了腿,瞧着吧,肯定要出事的。”
“嘎老三要是不信鬼神,信那种黄毛丫头的话,这些牛都得被带走。”
“带去哪儿啊?”
“地府呗,十八层地狱。”
“……”
嘈杂的聊天声音也一并传进耳朵里,如果林雪君不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在科学发展迅猛的社会环境中深受唯物主义教育,恐怕还真会被外面那些老人吓到。
靠近肥壮的、肩膀几乎比她个子还高的大公牛,林雪君伸手抚摸了下牛宽阔到几乎能给人当床睡觉的背部,掌心下是极其有力的肌肉。
真是一头强壮到令人忍不住赞叹的漂亮大牛。
大牛的眼睛有些赤红,但没有塌陷缺水状况。
口唇颜色正常,外观看起来没有贫血症状。
口腔内部和舌头颜色正常、性状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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