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碧悠然
这话着实伤人,何三月身子僵了僵。
周绵绵回家, 周家人没有多热情,却也不会对她甩脸子,正如何三月想的那样, 谁家要是有一门城里的亲戚, 只有好处没坏处。
但前提是,这亲戚别在家里住太久。周绵绵回来的第一天,家里人还耐心问他夫妻二人为何吵架, 第二天众人开始各忙各的。到了第三日,周老婆子都没有专门为她添菜。
周家如今没了粮食, 每顿的伙食很差。原先做窝窝头用的是粗粮, 偶尔是粗粮混细粮, 如今却添上了野菜。并且,还将碾谷子剩下来的谷糠添了进去。
遇上灾年,谁家都这么吃, 但是近几年风调雨顺,加上周家一直有江家的粮食补贴,年轻一辈中谁也没吃过。
那玩意儿,谁吃谁知道。
一口咬下去, 满嘴都是沙,根本就咽不下, 还剌喉咙。
周家人以为原先的窝窝头就已经不好吃,跟这个比起来,那已经算是不错的。
并且周家的菜地一直种的是江家的宅基地,如今整块宅基地全部都被青砖圈起来,两个四合院就已经占掉了大半的地方,剩下的那一点儿,被圈成了院子和菜地。原先周家种的菜,全部都被拔了个干净……导致周家现在没菜吃。
当初江大年造宅子,让众人拔菜时,周家没好意思出面阻止。
人家的宅基地,他们种了这么多年,一文钱没要。如今江家要用,又有他们想让江大年喜当爹之事,周家哪里还有脸让江大年赔菜钱?
野菜团子不好咽,又没有菜吃,还没吃几天,全家人都满脸菜色,脸黄肌瘦,比不上要饭的乞丐,也跟荒年众人的脸色差不多了。
周老头就想不明白,怎么家里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要说倒霉的缘由,就是城里那些人来追债,把家里的银子和粮食都拿走了。或者更早之前,江大年闹着要自立门户。
说到底,就是江大年对周家寒了心,非要搬出去住,后来又因为周家想要何三月出面拉拢他,所以他跑回来要了粮食……至此,周家多年的积蓄和今年的粮食才被人搬走。
不光是老两口想清楚了,周家兄弟也想明白了。
周柳树不愿意承认都是儿子的错,他只有周常平一个儿子,子不教父之过,可是儿子都已经当了爹,不会再听他的话。他说多了,儿子对他生了怨,以后不给他养老怎么办?
何三月是忙得没空想,一家这么多人要吃饭喝水,院子里人一多,就很容易脏,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跟个陀螺似的。
他们夫妻不提,二房三房可不是哑巴。
在又一次吃晚饭时,桌上的一盆野菜团子,野菜里加上几粒粗粮和糠,几乎都团不起来,一碰就要散。
关键就这种玩意儿还没有多的,每个人能分到一个大人分大的,女人和孩子分小的。周槐树在看到一个稍大的团子被周常平眼疾手快拿走后 ,当场就爆发了,一巴掌拍在桌上:“这日子没法过了,分家!”
周绵绵抖了抖身子,她也发现这一次回来家里的气氛很不对,每个人都窝着一肚子火,好像随时会炸似的。
周槐树是真起了分家的心思,他生了二子一女,加上夫妻俩,一家才五口,两个小的才几岁,一顿就吃一个小团子。二哥跟他一样,就是孩子稍微大点,算起来是他吃亏。大房就厉害了,五个大人一个娃娃,陈云朵还在坐月子,说是要吃好的,杨彩云肚子里揣着孩子,也要吃好的。光他们一房人吃的粮食,比他们两家人加起来还要多。
再往后,孩子一两年又长不大,杨彩云紧接着又要生,周常平两个媳妇,换着屋子折腾,以后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等他长子成亲,大房的孩子都跟葫芦似的一大串了。
越算越亏,这日子不能过了。
“爹,今天这家您不分也得分。”周槐树冲自己二哥使了个眼色,“咱们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您还不如把我们分了,之后各奔各的前程。说难听点,孩子外祖看不惯孩子吃苦想要补贴,看到我们这么大一家人,人家都不敢贴。毕竟,贴过来也不一定能落到自己孩子口中。”
这话周柏树赞同,眼瞅着长子就大了,今年还没过年粮食就没有了,等到明年秋收,这一年日子绝对难过,现在还有野菜团子,过完年会吃得更差。更让人绝望的是,到了明年秋收不是熬出头,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供这么多人吃,明年没有了江家的三成粮食,家里会接着饿肚子。
“爹,分了吧。”
兄弟俩都是干活的好手,媳妇也不懒,底下的孩子也能跟着去地里多少帮点忙。而大房……两个女人生孩子带孩子,吃要吃好的,做事的时候人家干不了,想想就亏。
一大家子住着,兄弟俩生的女儿一个七岁,一个六岁,正是带孩子的好手。他们自己都舍不得使唤闺女,凭什么让闺女帮周常平?
他们帮周周常平干的已经够多了。
周老头早就有了分家之意,上一次如果不是有一大堆债,这家早已分了。
“分吧,你们去请村里的长辈过来。”
周绵绵满脸尴尬,她是出嫁女,不掺和分家之事,可此时她也没地方去。
她心里开始后悔,这两天不该回来的。城里的男人也是,怎么还不来接?
周家的屋子不多,每房能分到两间,只是二房和三房四间屋子,两对夫妻俩各住一间,剩下的两间孩子分了男女住,能够挤得下。如果分家,那孩子就只能男女混住。
兄弟俩碰头一商量,决定让孩子还是按原先的住,分家后各自都尽快弄出一间小屋子,实在不行,让孩子去柴房凑合。
反正这家是分定了。
周家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分,积蓄没有,粮食没有,能分的就是地和现在住的屋子。
周老头直接将地分成了四份,兄弟三人各一份,他们老两口占一份,然后老两口再占一间房。
值得一提的是,大房如今还是两间房,只是杨彩云成亲时非要单独一间,于是,陈云朵一间,杨彩云一间,周柳树跑去跟侄子住,而何三月住的是柴房。
如今一分家,周柳树总不可能还跟着他们住……那就住到二房三房的屋子里去了。
二房三房既然提出分家,那肯定是想断个干净,绝对不允许分家后他们夫妻还在自家屋子里睡。
周槐树一看家里的住处,更觉得不分家自己在吃亏,压根不问兄嫂怎么住,接着开始分锅碗瓢盆和种地的物什。
从下午一直折腾到深夜,家分完了。
周柳树没法子,只好跟儿子商量。
“常平,让你两个媳妇住一屋。”
此话一出,周常平还没开口,杨彩云和陈云朵都不愿意了。
两人都觉得恶心。
共伺一夫就算了,同睡一张床像什么话?
陈云朵本就已经心生去意,也就是还没满月,回娘家会被嫌弃,也不好去外头租屋子……她手头是有一点私房银子,但拿来租房子太浪费。还有,她还在坐月子,自己搬不了东西,如果她跑到外头去住,到时就得请娘家人来帮忙搬东西,那么大的动静,传出去又是一场笑话。
除非她不打算跟周常平继续做夫妻,否则都不能这么干。即便是要和周常平分开,她也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想让自己沦为村里人的谈资。
杨彩云都烦死了,她也不是故意要做平妻,虽然嫁进来了,却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委屈,若不是周常平骗她,她何至于此?
尤其嫁过来之后过的这日子,明明身怀有孕吃点好的本就是应该,结果二房三房大人孩子都一副她占了多大便宜似的,那野菜团子,她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为了孩子她都忍了,结果这一家子愈发得寸进尺。这些天,杨彩云已经后悔嫁进来 ,这会儿更是悔断了肠。
她都有种跑回娘家的冲动,但……当初她执意要嫁,爹娘很是生气,这才过去没几天,她现在回家说自己不想在周家了,爹娘可能不会收留,虽说她一直赖在门口肯定能进娘家的门。但陈云朵都没走,她要是走了,岂不是把屋子让出去了?
如果是她不知廉耻勾引有妇之夫,那是她活该。可她那没有这种想法,是周常平对不起她,凭什么要她让?
“我不搬!”
陈云朵也扬声喊:“我从来就没听说过三人挤一间屋子的奇“”葩事,你们若是不怕被笑话,那就挤吧。不过,我还在坐月子,挪不了屋子。”
言下之意,要挪也是旁人挪动她这边。
她们搬不搬,二房三房可不管这么多,将分到的东西归拢到自己的屋子里后,兄弟俩就去了几个孩子的屋子里。
孩子每年都会长穿的衣裳,就只有那两套。周柳树不同,他是大人,加上何三月住的是柴房,不多的衣裳也只能跟他放在一起。于是,整间屋子就都是夫妻俩的东西。
原先这间屋子有何三月收拾,二房三房的大人都不过来……万一进门看到张脏衣,洗还是不洗?
这会儿妯娌俩进屋看到屋子里的东西,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是一言难尽。
周柳树今年才四十不到,夫妻两人长期分房,那肯定也要找机会同房,他们没有单独的屋子,总不可能在何三月住的柴房那什么。也就是说,他们经常在这屋……这屋子分给了三房,周槐树的妻子跑去跟自家男人低语了几句,紧接着就听到了周槐树的大嗓门:“大嫂,把你们的东西收了去,我要收拾屋子。”
何三月手足无措,东西是可以收,可收了放在哪儿?
两个儿媳妇,她一个也得罪不起,不管喊哪个搬,她都开不了口,可是不搬又不行,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周柳树。
周柳树烦得很,他管不到儿子的房中事,让两个儿媳妇同住一房本就是周家理亏,这事情不能由长辈来吩咐,只能让儿子跟俩人商量。
偏偏儿子是个废物,商量不拢,他察觉到了何三月的目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都是穷闹的!
周柳树不看任何人,起身就出了门:“我去看看地里的草。”
何三月:“……”天都黑了,能看得见吗?
没法子,她只能先把东西拿出来放在屋檐下。
陈云朵和杨彩云暗地里注意着便宜婆婆的动静,虽然早已猜到她不敢来找自己,看见她真的把东西放在屋檐下,还是暂时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可不敢松完,得看睡觉时的安排。
陈云朵和杨彩云一直互相看不顺眼,但这会儿心里的想法却出奇的一致。何三月都能住柴房,周柳树如何不能住?
从分家这事就看得出来,二房三房如今是拧成了一股绳。大晚上的,妯娌二人各自回了娘家,再回来时,手里除了各自拿着半袋粮食之外,还有一些锅碗瓢盆。
一家的东西分成三家用,确实不够,有盆的就缺碗,有碗的就缺桶,总之,家家物件都不如以前齐全。
分这些物件时,何三月从来就不擅长争,周柳树自持是男人不屑于跟两个女人计较,便一直没有进厨房。二房三房又不傻,都把好的往自己怀里扒拉,剩下的那些都是二人留下的破烂。
他们两家是从娘家找点东西就勉强能度日,何三月不行,只得了一只桶。想要做饭,没盆没碗,连吃饭的碗都没有,只得了几双发霉的筷子。
可筷子根本就不用买,实在没有,外头的枯枝掐几根回来照样用。
二房三房比较齐心,媳妇儿回了娘家 ,男人们却没歇着,带着孩子很快就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而大房这边,老两口被分家的事情伤着了,早早就躺下,周柳树一去不回,周常平这间屋子哄一会儿,那间屋子说几句软话,也没个空闲。当然了,他从来不会在家里干这些杂事,即便有空,也不会帮忙。
何三月归置好东西,外头天都蒙蒙亮,睡是不可能睡了,她趁着二房,三房还没起,赶紧去厨房给一家人做饭……老两口要吃软的,即便是野菜团子,也只能少放菜多放粮食,两个儿媳妇一个坐月子,一个怀有孩子,不光要吃好的,还得吃鸡蛋羹。最后,她和父子俩吃一样的饭。
她这边早饭还没做好,二房三房已经在催。
昨晚上分家的时候,锅分给了何三月,也正因为此,除了一个桶,什么都没拿到。
周柳树当天夜里就没回来。
何三月飞快把饭菜送到两个儿媳妇的房中,没有碗,她砍了两个竹筒装的,两人心里都有气,不爱搭理她,看见竹筒装的汤,心里愈发愤怒……这都是什么人家,日子越过越回去了。
周常平去了厨房,听到二婶嘀咕大房做饭时间太久,用的柴太多,他皱了皱眉,出门后对着何三月低声道:“娘,那锅本来就是我们的,给他们用是情分,不给是本分,怎么还成了应该的?”
何三月半晌才挤出一句:“昨天晚上说好了让他们先用几天的。”
如果不是老两口跟着大房,这锅还不一定分给她呢。
周常平呵呵:“你用点脑子,把这事告诉爷奶,让他们出面,二婶她们才会尽快准备厨房,不然,凭着他们的脸皮,用上个十年八年都有可能。昨天晚上让爹从屋子里搬出来的时候,她们都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何三月已经捧着野菜团子踏进了正房。
所有的屋子只有老两口住的最规整,还分内外两间。里面睡觉,外面用来吃饭。
吃饭时,何三月感觉到自己被便宜儿子踹了两脚,轻咳了一声:“娘,二弟妹和三弟妹今天早上嫌我做饭慢,可咱们要做几锅饭,实在快不起来。我想着,他们要是等不及的话,还是尽快弄出厨房……”
周家老两口昨天分家的时候没给几个儿子分钱,心里很过意不去。周老婆子听到这话,当即瞪眼怒道:“咱家什么光景,哪里还有银子造厨房?谁家的锅从早到晚都在用?这分家了也还是一家人,互相歉让一下!何三月,我发现你有问题,以前多乖巧的人,如今一分家就处处争抢,别因为你儿子能干了就可以爬到我们周家头上压着,做梦!”
忙了一个日夜,何三月早已疲惫不堪,大早上地被劈头盖脸骂一顿,她委屈地眼泪汪汪,看向继子:“常平出的主意……”
周常平心里骂她蠢,就想开口狡辩几句。周老头已经抢先出声:“明明就是你的错,还把事情往孩子身上推,何氏,过日子要踏实,不能多嘴多舌。”
何三月抬眼,对上二老愤怒的目光,只能低头认错。
周
恰在此时,周柳树从外面进来,他像是察觉不到屋中气氛不对,坐下就抓着野菜团子开啃,啃完了问:“屋子搬了吗?”
周常平在听到父亲开口说前两个字时,已经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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