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碧悠然
在外头吃顿饭,那都不敢敞开了点菜。
周车夫知道父子俩久别重逢,肯定有话要说。说什么也不肯跟父子俩坐在一起,当然了,他没说自己不吃饭,只说是天天吃饭腻了,想要吃面。
等到伙计送上饭菜,桌上只剩下父子而已。
冯父埋头狼吞虎咽,顾秋实有注意到,他只吃了三层的肉和鸡蛋,筷子总往素菜上招呼。
顾秋实伸手,将大半的肉夹到了冯铁柱碗里。
“爹,这些年你受苦了,多吃点。”
冯父动作一顿,含着大口饭抬头。
说实话,这模样有些邋遢,但他眼眶含泪,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
顾秋实没有多问,半晌,还是冯父憋不住,问:“这些年你在外头过得如何?没读书了吧?”
“过得不错,就是家里事情多。”冯铁柱小时候还惦记着进城探望父亲,但是何氏不愿意,她自己不来,还不许儿子来,口口声声说是冯父拖累了母子俩,害了她半辈子。
她言语间不允许是一回事,加上平时很是抠搜,不愿意给冯铁柱太多的银子,还有最重要的,她接连生下三个孩子,冯铁柱得帮着带弟弟妹妹,可以离开个小半天,若是一整天都不在家里,何氏回头又要腰酸背痛,那吴志富还会不高兴。
因此,这些年冯铁柱几乎是被绑在了家里,身上拴着根绳子,压根走不远。
冯父点点头:“你娘过得如何?”
其实冯铁柱稍微大点之后,也大着胆子来过城里三次,第一回他不知道探望父亲还要给那些衙役好处,当时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东西,到了大牢门口,再也给不出好处费,只能提着东西回家。
第二次进城,他知道了要给好处才能见到父亲,彼时他已经十四岁,带上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花了一半的银子买东西,结果,那段时间在严查衙役开后门之事,无论给多少好处,门口都不敢放行。
冯铁柱进城一趟不容易,接连两次都没能见到父亲,他有些心灰意冷,十六岁时又大着胆子来了一次,这回他打听清楚了,想要见犯人要多少好处……只是他手头的银子不多,也看清楚了母亲不会在他身上多花费心思的事实,因此,他得知只送东西进去可以少给一半的好处时,毫不犹豫地将东西交给了衙役代送。
“身子不太好。”顾秋实不想多说何氏,问,“爹,前天我给你送了一些吃的,你收到了吗?”
冯父颔首:“收到了,不过,所有的东西都被捏碎,你送的白面馒头,全部变成了碎渣渣。下次别干这么傻的事,里面又不是没饭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顾秋实摇头:“爹,你还想有下次?”
冯父动作微顿:“我就是随口一说。铁柱,因为爹干的事,你不能读书了,这些年可有怪我冲动?”他很害怕儿子给的答案,不等人回答,立刻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你肯定是怪我的,没爹的孩子过得很苦,更何况我还断了你的前程。”
说到这里时,他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顾秋实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爹,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冯父豁然抬头,眼眶里满是泪水,眼圈变成了血红。
“铁柱,爹对不起你。”
他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顾秋实拍了拍他的肩:“爹,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以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冯父对此却并不乐观:“我是个杀人犯,谁跟我住一起,谁就要倒霉……”
他语气低落。
顾秋实忽然就明白了冯父为何会出狱当天会被毒死,按理说,何氏另嫁,现找的这个男人在冯家住了这么多年,他不应该毫无防备地与吴志富喝到烂醉如泥。
不是冯父没有防备,而是他本身就生出了不想活的念头。
“爹,我只有你了。要是连你也不在人世,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别看冯父这些年被关在大牢里,其实他知道村里冯家发生的事。
谁都有亲戚朋友,冯父坐牢这些年,有当初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来探望过他一回,还有他在大脑里结识的人出狱之后跑去村里帮他打听过消息。
因此,冯父没问儿子,也知道何氏改嫁再生三个孩子,还有冯铁柱平时过的日子。
“你还有你娘。”
顾秋实低下头:“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娘了。无论是哪家,老大都要吃亏。爹,我想和你住,至于她……随她去吧。”
冯父得了儿子这话,满脸的意外:“你不嫌弃我?”
“怎么可能会嫌弃?你是我爹呀,小时候对我那么好,还送我读书。”顾秋实给他倒了一杯茶,“喝水,喝完了我们回家。”
大概是吃饱喝足,冯父从食肆里出来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他不舍得放下帘子,一直看着路旁的景致,伸手指着那些新修的路和新修的房子说当年的风景。
天黑时,马车进了村。
冯父沉默了下来。
上辈子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此时天光还挺亮。冯父不太好意思见人,放下了帘子。
马车在冯家院子外停下,顾秋实先跳了下去推门,几乎是刚把门打开,何氏就窜了出来,她手中抓着锅铲,看见冯父后,微愣了愣。
“他爹,你回来了。”
冯父身子和语气都很僵硬,只嗯了一声。转过头邀请周车夫进门。
冯家情形复杂,周车夫又不傻,怎么可能这时候往上凑?他推说自己回家还要帮忙收晒着的铃声,急匆匆架着马车就要跑。
顾秋实赶在他离开之前,扔了个红封进车厢。
原本母子两人商量好了给红封,而家里无论花多少银子,那都是何氏在给,冯铁柱不用操这些闲心。
但方才何氏没有要给红封的意思,冯铁柱之前也没准备,顾秋实只好回家找了红纸赶紧包一个。
何氏看着那红封,对上儿子的眼,顿觉尴尬不已。
第635章 犯人的儿子 三
红封这玩意儿就没有补的。
周车夫没看到有红封递过来, 原本还挺失望,看到红色飞入车厢,嘴上说着太客气了, 但赶马车的手却是没停,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马车离开,顾秋实拉着冯父进了院子,还顺手关上门。
冯父离家十年, 今日才归。何氏特意去镇上买了菜,摆了满满一桌,这会儿还有最后的两个菜没有出锅。
坐了十年的牢, 冯父的脾气似乎变得古怪了些。他看着桌上冒热气的菜, 问:“你怎么知道我们这时候回来?万一在路上耽搁了,半夜才到,这菜岂不是凉了?”
“凉了再热就是了。”接话的是吴志富, 他一脸笑容,“冯哥, 恭喜恭喜呀!”
冯父看了他一眼:“你笑得出来?”
吴志富笑容不变:“咱俩……不是亲戚, 但我帮你养大了儿子, 不求你感激,以后咱们两家当亲戚一样走动总行吧?”
冯父不置可否。
冯铁柱性子有些绵软,当初父亲离开时他才八岁, 家里遭遇巨变,旁人都看不起他,出去找同龄的小伙伴,那些人都会欺负他。而何氏天天念叨着是冯父不会做人拖累他们母子……之后许多年, 何氏一直在说着类似的话。
而冯铁柱想不明白是不是父亲拖累了自己,但哪怕这是事实, 也觉得父亲没有对不起他。
他愈发沉默,胆子也不大,导致了他从来不爱与人争执。
如今站在这里的人是顾秋实,他可不是什么能忍的性子,出声道:“吴叔这话可真好笑,我爹是坐了牢,名声也不好,但他留下来的三十多亩田地可是实实在在的。我需要人养么?只那些田地每年的收成,哪怕我们母子什么也不干,也压根儿花不完。我看你有句话说错了,不是你养大了我,而是我爹的田地养活了你和你的那些儿女。”
向来沉默的人突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吴志富满脸的惊讶,上下打量着顾秋实。
顾秋实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但那又如何?
人在经历变故之后转了性子本也正常,冯铁柱往日里沉默,但如今亲爹回来了呀。换句话说,孩子有了撑腰的人,胆子变大很正常。
吴志富呵呵:“铁柱,你还是太年轻。如果有那些田地就能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日子安宁,你娘又何必改嫁给我?”
他扭头看向厨房里的何氏:“孩子他娘,当初是因为不止一个人在夜里摸到你的房里,你吓坏了,所以才急急忙忙改嫁给我,是也不是?”
何氏在这样的场合本就尴尬,闻言胡乱点点头。
吴志富满意了:“所以,你也承认了我有照顾你们母子对不对?”
何氏再次点点头,慌慌张张回了厨房。
“在家里就是需要一个男人,才能让他们母子不受别人欺负。哪怕这个男人什么也不干……”
顾秋实打断他:“你并没有什么也不干,我还多了弟弟妹妹。”
这语气里满是讽刺之意,冯父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儿子。他以为自己坐牢多年,儿子可能会恨他,不搭理她都是正常的,兴许还会骂他打他。
他真的没想到父子分别这么多年之后,儿子话里话外还在维护他这个父亲。
由此可见,儿子这些年在家里过得并不好,应该没少被姓吴的欺负。否则,面对一个朝夕相处还维护了他们母子多年的长辈,儿子不该这样浑身是刺。
吴志富脸色沉了下来:“铁柱,当初你娘是改嫁给我,所以我才愿意做了这上门女婿。这些年也因为我,你们母子没有再被人欺负过,怎么,你的意思是你娘不该给我生孩子?这是我们长辈之间的事情,你一个晚辈过问太多,是不是不合适?”
他目光又落到了冯父身上:“哥,无论我做了什么,他们母子能全须全尾活到现在,总该有我几分功劳。你说呢?”
恰在此时,何氏从厨房里抱来了碗筷,她经不起劳累,做这一桌饭菜至少站了有半个时辰。这会儿她腰疼得厉害,脸上也有了菜色,分碗筷时,忍不住捶了捶腰。
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腰上的疼痛,一边锤一边抬眼看向众人:“铁柱爹,你坐了半天马车,应该也累了,赶紧坐下吃饭吧。”
吴志富伸手一引:“看在孩子他娘的份上,我不想跟你争谁对谁错,坐吧!咱俩喝两杯,你放心,我没有一直赖在你家的意思,原本也是等你回来之后安顿好了,我就回吴家村造房子。最多两三个月,我就会带着孩子们搬走。至于孩子他娘以后是想跟着我一起离开,还是留在这儿和你过,都随便她。”
冯父坐了过去。
顾秋实坐在了他旁边,而这时候,吴志富的女儿,也就是冯铁柱的妹妹带着两个弟弟从屋中出来。
吴俏丽今年九岁,平时养得好,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窈窕,头发乌黑,肤色白皙,穿着粉色长裙,一点都不像是村里的姑娘。
双胞胎八岁,身量已经很高了,只比冯铁柱矮一个头。两人打打闹闹,出来后坐在了吴志富旁边,坐下了也不老实,还在互相踹对方,口中不干不净。
用吴志富的话说,姑娘家要温柔贤淑,儿子就不能养得太乖,说点脏话也不是大事,那是有男子气概。
三人没有喊冯父。吴志富敲了敲桌子:“这是你们冯大伯,喊人!”
他语气很严厉,吴俏丽立即起身,捧了一杯茶双手送到冯父面前:“大伯喝茶。”
冯父无意为难孩子,伸手接了。
那边兄弟两个还在互相踹,也不正经看人,就喊了一声大伯。
冯父没什么反应,吴志富看着两个儿子的眼神特别欣慰。
此时厨房里的何氏终于炒完了最后一个菜,顾秋实没有起身帮忙,只是抬手盛汤,盛也是盛给冯父一人,然后自己装了一碗就重新坐下。
何氏忙完后,又到屋中去取了一坛酒。
上辈子冯父就是在今夜喝到烂醉如泥,等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没了气息。
冯铁柱不知道他是被毒死的,还是真的醉死的。
“这酒是我特意准备,冯哥,今晚咱们不醉不归。”吴志富说着,取了两只碗,给冯铁柱倒了满满一碗,他亲自将那个碗递到冯父面前。
酒水微黄,顾秋实和那碗的距离,看不出酒有问题,于是他伸手端起,递到了双胞胎兄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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