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你不敢杀,还是不肯杀?还是舍不得杀?萧三,你承认吧,你不是心肠柔软的人,你不肯杀她,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从娶她那天,你就已经认下了,冯莹是你的妻子。她把你看着是天,你便要护着她,一生一世都改变不了的,你们已是夫妻……”
“她也是你的妹妹,你为何会说出如此狠心的话?”萧呈皱眉看她,似乎想从这张脸上看出她情绪异常的根源。
“冯莹不会是我们之间的隔阂,从来不是。我对她,无半分男女私情,但我娶了她,终归对她有责任……”
“那你去负你的责,又来找莪做什么?”冯蕴突地拔高声音,好似带了上辈子齐宫那个冯蕴的情绪,几乎是怒目相视,愤恨而憎恶。
“是嫌我心碎得不够彻底,所以你要再来踩上几脚,非得看我死在你面前,你方能解恨吗?”
“阿蕴……”萧呈目光沉沉的。
突然的,就笑了,一脸柔和。
这个会朝她怒吼的女子,让他觉得亲切,这才是他的阿蕴,会因为冯莹吃醋和生气的阿蕴。
“我可以休了她。”萧呈说到这里,又皱了皱眉头,“不过你要给我一些时日,我须做些安排……”
“呵呵!”冯蕴笑得有些冷。
“你不是说要对她负责吗?你便是这样做人家夫主的?”
她双眼黑漆漆地盯着萧呈,倏而掀起唇角,“这样的你,我如何敢信?你可以休弃她,也可以抛弃我……”
“不一样。”萧呈看着她脸上浓郁的忧伤,竟似可以感知她的疼痛似的,心乱如麻。
他顾不得淳于焰那脸上的嘲弄的笑容,看着娴静温柔的妻子,拳心紧攥着,恨不能回到刚娶她入门的那年。
岁月正好,他们有爱。
“以前是我忽略了你,没有认清自己。往后……我改。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
“我要你赶紧……滚。”
冯蕴直视着他的眼睛。
嘶吼一般,指着门,吼出来。
末了,又慢慢垂下手,幽幽笑叹。
“齐君请回吧,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影响两国和议。你是最懂得以大局为重的人,不是吗?”
“阿蕴……”萧呈喉头哽住。
“回去后,烦请齐君转告我阿父,就说当日说的绝情话,只是一时之气,做女儿的,哪会当真怨恨父亲呢?尤其嫁给裴郎后,我更是感激他。若不是阿父成全,我哪里能得这般和美的姻缘……”
她句句轻松。
却句句如刀,扎向萧呈的胸膛。
冯蕴不想让任何人察觉自己的情绪,好似被送入敌营后认命了一样,说罢又回头看向淳于焰。
“世子收的好处,不包括把我送给他吧?”
淳于焰狐狸眼一眯,慢慢直起身子,当着萧呈的面攥过她的手,将人搂过来,直视萧呈。
“子偁兄说完了吗?说完,可以走了。”
萧呈看着他的手,看着他亲密的举动,瞳仁变色。
“世子,还请放开她。”
冯蕴不挣扎,一言不发。
淳于焰很满意,也低低地笑,“子偁兄,我和十二,是至交。”
这声至交,听得冯蕴微微一笑,看了淳于焰一眼,温声道:“至交有这样利用的吗?我不管,你得了他什么好处,须得分我一半。”
淳于焰勾了勾唇,在她手背上拍拍,“你说什么,都依你。”
说罢看着萧呈,用一种复杂而挑衅的眼神。
“子偁兄这回可看清了?她是不是你认识的冯十二?”
萧呈眉头紧拧,静静看着炉火笼罩下亲密交握的男女,仿佛被尖刃刺痛了眼,面容沉痛,再不见往昔萧三公子风光霁月疏离冷漠的模样,有的,只是无边的萧索和难掩的阴郁。
难怪淳于焰会痛快地答应他,安排他们见面。
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萧呈如鲠在喉,又无能为力。
他不明白,为何裴獗可以,淳于焰可以,她跟任何人都可以卿卿我我,唯独他不可以。
这便是爱之深,恨之切吗?
萧呈攥着拳心的手指,几乎要掐出血印来,情绪才稳住。
“阿蕴,离和议尚有时日,你再考虑……”
“没什么可考虑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冯蕴笑了一下,“齐君放心回去吧,和议馆,我和世子一定会修到让你满意的。”
“阿蕴……”萧呈仍是不死心,“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子偁兄。”淳于焰沉下了声音,“十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要逼她。”
淳于焰在提醒他,在自己的地盘上,不要造次,也是在用行动告诉他,冯蕴不仅有裴獗,还有他护着。
萧呈缩回手,紧紧盯着淳于焰,脸色从来没有那么难看过。
“桑焦,送客。”淳于焰似笑非笑,拉着冯蕴做了个请的姿势。
第198章 梦寐以求
萧呈双眼深深盯着冯蕴,好半晌,抬袖揖礼。
“告辞。”
冯蕴勾唇,美眸里闪着嘲弄的光。
这就是萧呈,看上去很想挽回,又十分清楚知道要什么,做出最恰当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得罪淳于焰,更不会为了她跟淳于焰翻脸。
萧呈起身离开了。
走得很慢。
但没有回头看冯蕴。
帘帷微动,寒冷拂进来,有点冷。
有好一会儿,冯蕴坐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脸上的微笑也没有变,就好像是定格在了那里……
片刻后,帘子再次被人掀开。
进来的人是桑焦。
他捧着一个纹理温润的檀木匣子,走到冯蕴的面前,微微垂着头,“齐君让我交给女郎。”
冯蕴示意他放在木案上。
盒盖打开,有幽香扩散出来,钻入鼻端,是那种轻柔而弥久,好像沉淀着某种历史带着优雅和端庄的香,不浓郁,浅浅淡淡……
里面是一个笔槽,槽里是一支毛笔。
“乐正子制”,四個字刻在盒内。
冯蕴眼神微微一沉。
乐正子是湖州一个制笔的老工匠,约莫九十高寿了,所制之笔为文人士子所推崇。他上了岁数后老眼昏花,从此少有作品。
而乐正子工坊的笔,大多来自他的徒弟,只有刻着这一方“乐正子制”印鉴的,才是他老人家的作品,千金难买。
笔是新的。
但情绪是旧的。
那年冯蕴十二岁,还梳着小姑子的双丫髻,还没有出落成亭亭玉立的“许州八郡第一美”,那时候她没有亲娘,在后娘明里暗里地打压下,变得胆小、怯懦……
在冯家家主六十大寿那天,萧呈送上贺礼,额外带来一支乐正子的笔。
两家有婚约,冯蕴自小就知道那是她未来的夫君,所以,当萧呈的仆人将笔送到后院,说是萧三公子给女郎的礼物,她自然以为是给她的……
当时,她甚至想到月中和孔云娥去清风园赏花时,无意碰到他,当时她正和孔云娥说,自己在练《平复帖》,怎么也写不好,只恨没有一支好笔。
还提到乐正子的笔,是她的梦寐以求。
郎君把她的话记在心上,还特地把笔送来……
可以想见她当时是何等地欣喜若狂。
她根本来不及细思,当众拿起放在案上的笔盒,羞得小脸通红,心跳如雷。
“放下!”冯敬廷声音还没有落下,陈氏便抢先一步从她手里将笔盒夺了过去。
“怎生这样没有规矩?客人送来的贺礼,是要入库由主母来安排的,没有人教过你吗?”
“可是萧三哥哥说了……”
“说了就是给你的吗?这府上未必只有你一个女郎?你是有多没见过世面,眼皮子就这么浅吗?丢人现眼!”
冯家女郎是不止一个。
可是萧三的未婚妻只有她。
冯蕴让她说得羞愧难当,委屈自怜下,忍不住还嘴,说了几句冒犯的话。
陈氏当即拿出当家主母的派头,把她好生训了一通,出门时却到处哭诉,说继女难管,说不得,骂不得,规矩也教不得。
冯敬廷自然护着后妻。
要不是那天为大伯祝寿,是大喜的日子,只怕就要罚她禁足面壁了。
府里全是陈氏的人,当天便有小话传出去,说幺房的嫡长女偷偷顺走一支乐正子的笔,太小家子气了,这种眼皮子浅的女郎,不堪为萧三郎良配。
台城的贵女夫人们最是闲碎,聚在一起就是说长道短,那时的萧三公子是贵女们心仪的郎君,冯蕴本就是众矢之的,这事越传越难堪,到后面竟说成冯蕴偷盗府里的财物,还不听主母训斥,无礼搅三分,顶嘴,蛮横。
众口铄金,冯蕴无从洗刷冤屈,笔也没有得到……
后来,那支笔就摆放在冯莹的临窗小桌上,她用它写着那些狗屁不通的诗文,再让人捎给萧呈,让他来点评。
而冯蕴那些恶臭的名声,全是陈夫人用一桩一桩这样的小事,慢慢堆积而成,那些贴在她身上的脏污,她用了一辈子都没有洗干净。
如果是那时,萧呈站出来当众告诉众人,那支笔原本就是送给她的,他的东西送给他的未婚妻天经地义,那冯蕴会感激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