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冯蕴笑了笑,“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她说着解下腰间的那把小弯刀,看一眼紧张混乱的梅令部曲。
“未战先怯,这些天白练了。”
又道:“不敢拔刀杀人,在这世道可活不长久。”
“女郎!”邢丙有些羞愧。
女郎声音清朗,表情平静,那份从容给了梅令郎当头一棒。十二娘尚且如此镇定,他们这些儿郎怎可畏惧至此?
十二娘是他们的依靠,他们也要做十二娘的依靠。
邢丙沉下脸来,黑塔似的挡到冯蕴的身前。
“男儿丈夫,死有何惧?兄弟们,誓死护女郎周全。”
人的意志是经过历练才变得坚强的,这群人没有经过战争、杀戮,在悍匪面前天然缺少勇气,可他们有血性,有力气,如果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有何颜面活下去?
一股同仇敌忾的悲壮涌上心头,在对方的污言秽语里,梅令郎被挑衅得士气大振,一個个握紧武器,将冯蕴护在中间。
“我等当死殉,以报十二娘救命大恩。”
“有我们在,谁也别想动十二娘。”
“对!除非我死!”
“我必为十二娘死战到底!”
冯蕴清悦一笑,“记住,你们不是为我而战,是为生存,为尊严。要想活下去,不做蝼蚁,不当敌人的粮食,那就让你们手上的刀,去喝敌人的血,让你们的躯体,练成铜墙铁壁!”
没有什么比真刀真枪地厮杀,更能锻炼人。
梅令郎眼睛都红了,热血上脑。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些,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想要竭尽全力保护一个人,没有像此刻这般想变得更强,让手上的刀尝一尝鲜血的滋味……
“来啊——”
“无耻之徒!来啊,我们不怕死。”
那群蒙面悍匪似乎没有料到方才还吓得脸色灰白,恨不得掉头逃窜的一群人,突然就亮了刀枪。
“有种!”
领头那人一声冷笑,戾气横生。
“弟兄们,上!”
“活捉那小娘子,回去给大王做压寨夫人!”
“哈哈哈!”
一群悍匪疯了似的冲上来。
梅令郎大吼还击,杀出一种只有战场才有的悲壮。
然而,对方有明显的优势,一是体格健壮,二是训练有素,看那队形打斗便有正规军的底子,而一群梅令郎刚训练不几日,大多不得章法,吓吓普通百姓可以,遇上正规军便相形见绌。
好在邢丙有身高体壮的绝对压制,本身又武艺高强,一时杀红了眼,抽出车上的长矛,大吼一声冲到前头,很有万夫莫敌的狠劲。
“葛广、葛义,快带女郎走。”
流匪头目哈哈大笑,阴飕飕看冯蕴。
“想走?也不问问你大爷的刀!”
寒光破空而落,兵器碰撞出耀眼的火光,那人上前要与邢丙肉搏,被邢丙刺伤胳膊,吓出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往后退。
梅令郎登时信心倍增。
“杀!”
“跟上邢师父!”
“保护女郎!”
这样的世道,人命比草贱,杀人死人都不新鲜。
但梅令郎们的反抗和保护还是给了冯蕴极大的震撼。
她的心,有许久没有这样鲜活的跳动过了……
有人为她拼命。
有人肯为她拼命了。
“我不走。”热血上头,冯蕴放下弯刀,抽出车上的一把长刀便站上牛车,“今日我与诸君共生死!”
一支队伍的士气关键看将领。
她站在牛车上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变成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血光高高冲上半空。
山崩地裂的喊杀声,悲壮得剜人心扉。
远处的山林里,策马而来的裴獗和敖七亲眼看到这一幕,看着鲜血溅在女郎雪白的脸上,映出妖异的美……
“住手!”敖七大吼一声,放马在前。
一群铁骑人未到,气势便已逼压过来。
“贼人好大的狗胆,竟敢在北雍军的地盘上撒野?”
流匪们在听到马蹄声时,已然慌神。
那头目回头一望,格挡住邢丙的长矛,吆喝一声。
“扯乎——”
一群流匪慌不择路,疾掠而逃。
裴獗勒马停步,冷声命令,“不留活口。”
凉风凄凄,伴着那声音不轻不重地入耳,冯蕴缓缓地放下握刀的手,隔着人群朝那马上的裴大将军看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山林间有上百个披甲持锐的兵士狂奔而出,他们从四面八方包抄,在敖七的吼叫声里,杀向那群流匪。
邢丙方才杀得兴起,有点心痒。
“女郎,我们也上前助阵?”
冯蕴制止了他,“不必了。”
既然裴大将军下令“不留活口”,就不要想从这些人的嘴里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了。
其实,她之所以笃定这群人来自北雍军,一是因为地理位置,二是因为……她前世也遭遇过这群悍匪,但没找劫粮草的借口,而是直接掳掠她上山,凌辱她。
那个头目是李家在北雍军里的心腹,一身打扮都没变。
只是前世他们来得要迟些,更迟一些。
前世她也没有梅令部曲,没有人肯为她拼命。
悍匪们掳走了她,最后被裴獗找到,死在裴獗的手上。
不过,裴獗没有如李桑若所想,没有因为她被一群流匪劫持过,就此厌弃,仍是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回去洗干净,接着用。
“不留活口”,裴獗这次说了同样的话。
冯蕴忍不住笑,思忖裴獗的狠,和裴獗的爱。
不留活口,就不会留下把柄——
维护了北雍军的脸面,也维护了李太后的。要是让人知道堂堂的临朝太后因为争风吃醋,派人来拦截大将军的姬妾以行侮辱,岂不是贻笑大方?
被裴獗护着的人是幸福的,有恃无恐。
越是这么想,冯蕴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灿烂,再看裴獗的眼神,也就越冷……
第25章 几欲爆炸
这场战局很快结束。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刀毙命的有,砍断手脚的也有,北雍军将人抬下去,顺便清理战场。要不是空气里残留的血腥味,只怕没有人知道,这里刚才发生过一场恶战,死了几十号人。
冯蕴这时才走下牛车,朝裴獗揖礼。
“多亏将军及时出手,不然我等怕是性命不保。”
她说着客气但也生疏的话,裴獗身高腿长地端坐马背上,没有动作,“嗯。”
这一声很冷淡,像是应了,又好像从来没有应过。
冯蕴不觉得意外。
裴獗从来如此,便是床笫间十分尽兴,听她说什么,也只是嗯一声,表示知道了,要他再多说点什么,比登天还难。
硬如铁石的心肠,无情无义的人。她难道还期待他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吗?
冯蕴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道:“贵军的辖地,也有流匪杀人越货,实在匪夷所思呢。”
裴獗板着脸没有说话。
冯蕴又问:“将军就不好奇,是何方流匪如此胆大包天吗?”
裴獗说,“不会再有下次。”
冯蕴打蛇随棍上,“难道将军知道是什么人?”
最温和无害的笑容,最咄咄逼人的语气,冯蕴的言行都挑不出毛病,细品却意味深长。
裴獗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时敖七打马过来,径直杀到二人的中间,挡住了二人相对的视线。
“女郎可有受伤?”
少年郎的热情就像一团火,走到哪里燃到哪里,呼吸里好似都带着关心……
“我无碍。”冯蕴感激地一笑,朝他行礼,抬眸时一怔。
“敖侍卫手背怎么了?”
敖七抬手看了看,满不在乎地笑,露出几颗明晃晃的白牙,“不小心划了一下,小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