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是吗?”裴獗音色淡淡的。
听上去好像是随便一问,不在意似的。
把那些浓稠得化不开的情绪,全散在风中。
冯蕴不查他有什么异样,莞尔一笑,“我更愿意看到冯家人,得知真相后,会如何发狂?”
裴獗道:“没有冯敬尧,冯家再掀不起风浪了。”
冯蕴想了想,点头,“打蛇打七寸,萧三是真狠。若今日出使晋国的是冯敬廷,对冯家可谓毫发无伤。”
裴獗看她一眼。
在她心里,生父如此无用。
冯蕴笑了一下,“那张西京布防图,是大王从哪里找来的赝品,我看糊弄住了一群人。”
布防图这种机密,本就不是人人得见的东西。
冯蕴认为那是裴獗让段武喝下加了料的药酒后,特地放在他身上的。
也认定是假的。
没有料到,裴獗说:“是真的。”
冯蕴微微一怔,“什么?”
裴獗道:“布防图是真的。”
冯蕴:“……”
对视一瞬,她看裴獗脸色严肃,不像玩笑,这才疑惑地出声,“不是,你怎么会用真的……这究竟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糊涂了?”
这个生辰宴,以及西厢房的布局,都是为了算计冯敬尧。
仆女第一次为冯雅送信,就被冯蕴抓住并策反了。
后来冯雅与陶氏所有的书信往来,以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冯蕴都一清二楚。
也正因为此,他们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冯雅误以为厢房里是被下了药的裴獗,偷偷跑进去占便宜,他们再来一个瓮中捉鳖——
众目睽睽下,抓住厢房约会的冯雅和段武,偷换情报。
但这个情报,原本是裴府可以偷到的公文。
毕竟冯雅在裴府小住,偷窃公文交给父亲的属官,合情合理,也足以为冯敬尧定罪。
她并没有想过,裴獗会用布防图,还用真的。
因为,真正的布防图,是不应该出现在裴府的东西……
裴獗看着她眼里的疑惑,眉头蹙了一下。
“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冯蕴吓一跳,心脏莫名抖了抖,“你是说,萧呈搞到的布防图,放在段武身上,用来陷害冯敬尧?”
裴獗沉默。
“不不不。”冯蕴摇头,“我觉得这事,有点不对。萧呈为了铲除冯家势力,明知我们痛恨冯敬尧,亲手把他送到大晋来,任由宰割,这个我想得明白。但萧呈远在台城,手伸得再长,如何搞得到真的布防图?那个段武,就算再有心,也拿不到才对。”
裴獗还是没有说话。
黑眸烁烁,似乎也在思量。
冯蕴有种见鬼的错觉,“也就是说,这布阵图是莫名出现的?”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布防图的存在,不仅坐实了冯敬尧的罪行,还暗藏着一记对大王的杀招——裴府私藏布防图,岂不是说大王有窃国之心吗?”
裴獗嗯一声,“蕴娘说得很有道理。”
冯蕴讶然不已:“会是何人所为?”
裴獗轻轻揽住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没有太过用力,大手包着小手,就像要包容她的一切,“等我查实。”
冯蕴瞥他一眼。
事情跟计划有了出入,她很想弄个明白。
但一想到今天是裴獗的生辰,遂又放下心思,笑了笑。
“我也为大王准备了贺礼,要不要去看看?”
今日裴獗收了许多礼,都没有听到这句话那么开心。
他嗯声,“蕴娘有心。”
那是一件玄色的对襟宽衣,绢罗轻薄,折枝暗花,飘逸柔软,正适合这个季节。
冯蕴道:“这些日子闲在府里,我亲手做的。”
在安渡的时候,她每天都很忙,难得有闲暇像绣娘似的坐下来裁剪制衣,连她自己身上穿的,都来自应容或是成衣坊,已经许久没有动过针线。
但她从小在冯家长大,对女红并不陌生,做起衣裳来也是有模有样……
“试试?”她笑着问裴獗。
裴獗握着衣裳,久久没有作声。
冯蕴弯了弯眼睛,“罢了,你要是不喜欢,不穿也行……”
“喜欢。”裴獗的手把衣裳握得紧紧的,就像是捏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生怕冯蕴拿走似的。
“我穿,这就穿。”
他盯着冯蕴,张开手臂,示意她帮忙更衣。
冯蕴从善如流,笑盈盈的上前。
“谁让你今日是寿星呢?从了你。”
她温柔似水,替男人换上衣裳,又将他拉到铜镜前,自得的笑道:“我手艺还不错,好看。”
高大挺拔的男人,被衣裳衬得更是英俊神气。
冯蕴很是满意,等着夸奖。
裴獗看着镜中的人,眸底波光荡荡,漆黑得如同深潭一般,看不到底。冯蕴很是奇怪,歪头看去,正想发问,他突地用力将她一拉,紧紧搂住。
鬓发上的海棠无声飘落,掉在裴獗的怀里。
“蕴娘。”
“怎么了?”冯蕴捏了捏他劲瘦的后腰,笑道:“一件衣裳而已,不用太感动。”
裴獗没有说话,越搂越紧。
冯蕴快要被他搂断气了,推了推他,侧目望向铜镜,这才恍惚间想起来……
上辈子她也为裴獗做过一身类似的衣裳。
那天,还发生了一桩不太愉快的事。
第556章 来得蹊跷
也是在裴獗生辰那一天。
那时候,冯蕴刚入将军府不多久,对一切都还有着惶恐和新奇。人人都说大将军身边只有她一妇,应是宠爱至极,她也下意识地模仿着贤妻该有的模样,替他料理家务,煲汤制衣。
平常对于她的示好,裴獗不一定会有多少情绪,但都会收下来,有时候甚至会有回礼。
她煲一盅汤。
他会差人送来一枚青玉。
她绣一只香囊。
他会让人为她做一身衣裳。
两人在一起,没有什么郎情妾意,温言絮语,但在衣食日常里,那时裴獗也算处处顺着她,由着他。
可是那次,裴獗看到她亲手缝制的新衣,却远远没有今日这般欣喜……
他好像跟生辰有仇,近乎痛恨。
那件衣裳冯蕴做了很久,鼓起勇气才捧到他的面前,献宝似的说“贺将军千秋之喜”,他却只是冷冷看她一眼,碰都没碰一下,便拂袖而去。
许是时间太久。
又许是,上辈子受过的苦太多,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她竟然忘记了。
如今再现在回忆那个带着冰刀子的冷眼,心脏仍有种撕拉拉的疼痛。
冯蕴低低一笑,“那时候,我原本是想讨将军欢心的,没有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丢人了。”
“对不起。”裴獗喉头微哽,低头看她,静立片刻,说出迟到一世的解释,“这一天并非我的生辰,只是父亲捡到我的日子……同时,也是我生母的忌辰。”
更是他亲眼看到母亲被凌辱致死的那天。
“我那时哀思难止,却也不该辜负蕴娘的心意。”
冯蕴慢慢伸手,扣住他的指尖。
上辈子,她不知裴獗有那样的遭遇。
如今听来,恍然大悟。
裴獗本就怀疑冯家与谢献之死有关,那她就是害死他父母和谢家军的仇人的女儿。在生母的忌日,收到仇人的女儿送的贺礼,心中千般恼恨,也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吐露。
她的委屈在脸上,裴獗的煎熬却在心里。
冯蕴这一想,竟也释然。
毕竟他当时恨到极点,也只是甩手离开,并没有拿她出气。
她仰着头,小声道:“同样的错,我竟然犯了第二次。”
她微微牵唇,眼窝里满是歉意,“今日,我又自作主张,如此隆重地为你庆生,你……不要恼我了,好吗?”
裴獗摇头,黑眸里笼罩着奇异的亮光,语气松缓,如同玩笑一般。
“感谢上苍,我又穿上了蕴娘亲手做的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