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这番模样,倒是让那?张脸褪去了锋芒,稚嫩的面孔带了些茫然。
她也不过才十七。
可她做得事,一点都不像十七岁的姑娘。
当今的白?太?后与他白?家并非同宗,隔了不知道?多少代血脉。
当年先帝微服时?邂逅,一见钟情把人带回宫中,万般宠爱,更是封其为皇后。
谁都知道?这位白?太?后是个孤女,母族早就没了人,跟了先帝三四年,跟前也没有个儿女。
当年白?家便是看中了这一点,全家人铆足了力气去巴结她,可白?太?后的性子实在难以摸透,没有人能成功,最后竟被?她白?明霁结交上了。
她便是拿着这一点,使出计谋赶走了阮嫣,让所?有人看了他的笑话。
她的本事还远不止于此?。
由白?太?后做媒,她嫁入了永宁侯府晏家,成为了晏家少奶奶,他连摇头的资格都没。
而这晏家,正是另外一颗压在他胸口的石头。
这些年晏家仗着自己与皇帝的关系,将他这个兵部尚书,毫不放在眼里。
他晏侯爷说打?哪儿就打?哪儿,全然不顾他的死活。
官员考核、升调封赠、颁发政令,只要涉及到他晏家军,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哪回问过他的意见?
稍有不妥,便会被?晏侯爷找上门骂一通。
两年前,大宣越过边线,挑衅滋事,明显乃故意所?为,目的是想引大酆兵将入城,将其活埋在黄沙沟里。
晏侯爷提出攻打?大宣,他持反对意见,认为当下?并非乃攻打?大宣的最佳时?机。
晏侯爷骂他懦夫,坚持出兵。
之后他这个尚书的脸,便被?晏世子打?的啪啪响。
晏长陵亲自带兵,在黄沙堆里与大宣大战三场,三次大获全胜,夺下?大宣一片山脉,以此?为驻守基地,立下?赫赫大功。
他也因此?被?封为了少将。
此?后,晏家愈发如日中天。
为了给晏家那?帮子人让路,他不得不委屈自己的人,点的兵将被?临时?换下?来,答应过的升调,突然被?抢,无法?与人兑现。
这样的事并非一次两次,举不胜举。
在内,有个压得自己喘不过去的女儿,在外,又有个压在自己头上让他翻不了身的晏家。
这两人,居然联了姻。
他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前不久,那?位大人找到了自己跟前,拿出一份东西来,向他讨一道?兵部的印章。
他看着那?张一字未写,空空荡荡,却?又一有尽有,连玉玺的印都落上了的东西,惊恐万分。
惊恐归惊恐,很快反应过来。
对方为何要来讨他兵部的印章?
他的印章,除了平常的政令升调之外,颁发军令也缺一不可……
而此?时?在边关打?仗的只有……
——晏家军。
他又不是傻子,当下?拒绝,“今日下?官什么也没见到。”
那?人却?道?:“大人当真就愿意这么一直忍气吞声,被?人欺在头上一辈子,当个窝囊废?”
这话简直是说到了他心坎里。
前段日子,一位跟了自己十年的属下?,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转入后方的升迁机会,结果?却?被?晏侯爷抢去,给了一个刚立了功的新兵。
他心头憋着气,奈何如今的兵权,还是握在了皇帝手里。
晏家乃皇帝的宗亲。
这个兵部尚书不过是个挂牌的,当得极为窝囊。
对方又道?:“大人放心,我同大人一样,也憋屈,也害怕啊。如今晏家的势头太?大了,咱们留下?这个,只为不备之需,等将来当真到了翻不了身的地步,谁来救咱们?不过是留下?一道?保命符……”
忍了这么久,心头到底还是不甘,他鬼迷心窍了啊。
他答应了,拿了回来。
还没找到时?机盖上印,宫中便传出了丢失‘画’像的消息。
那?日雨夜,他被?锦衣卫拦下?搜身,又突然见到了晏长陵,便知事情闹大了。
而原本说好的接头人,也死了。
事情越来越糟。
那?东西在他手上,便如同烫手山芋,让他坐立不安,不止一次后悔,也去信给了那?人,问到底该如何处置。
那?人让他莫慌,再等上一日,必会令人过来取,彼时?也会将他摘得干干净净。
却?没想到,中途会出了岔子,被?阮嫣误打?误撞打?开了暗阁,看到了东西。
更没想到,阮嫣会拿此?时?同他谈条件。
一步错步步错。
才走到了今日这盘死局之中。
他不想低头,却?又不得不再次低下?头来,求他的这位女儿放过自己,先前的冲劲儿褪去,白?之鹤无力地瘫坐在那?,低声道?:“阿潋,还记得你?答应过你?祖父什么吗?”
白?明霁抬眸。
自然记得,祖父临行前交代她,“等将来潋儿有本事了,白?府,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她拉了,奈何力气有限,上辈子致死,都没能拉起?来一人。
白?明霁望向活了快四十岁,却?还要忍着尊严来向自己求情的父亲,突然又想起?了儿时?被?他推倒在地上的一幕。
原来她的报复之心竟是如此?之重。
她没去阻止他的相求,等他开口求她。
片刻后听?到白?之鹤哑声道?:“为父若是求你?,放过父亲,给白?家一条生路,你?可愿意?”
当年为了留住阮嫣,他也曾这般求过自己。
如今杀了阮嫣,又来求自己替他隐瞒。
但白?明霁没去讽刺他,看了一眼身旁木几上的纸张,抬头对他轻声道?:“父亲终于为了这个家,来求女儿一回了。”
她答应了祖父的事,从未忘记,“只要父亲是为了家族而求,我又怎会不答应,但父亲得告诉我,为何?”
白?明霁看了一眼神情逐渐呆愣的白?家家主,缓缓起?身。
重生回来,她只为替母亲报仇,查出母亲的死因。
她要针对的不是他白?尚书,更不是白?家,此?时?倒也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说几句心里话,缓了缓语气,同这位恨不得她死的父亲,和声道?:“父亲只在意外面的声音,又何曾静下?心来想过,纵然母亲替你?铺了这么一条路,这些年过去,父亲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是因为什么?新帝登基,一向用贤不用老,父亲乃先帝提拔上来的臣子,为何还能继续稳坐这个位置?”顿了顿,白?明霁道?:“不是因为母亲,也不是女儿的面子有多管用,而是父亲,您有那?个能力胜任。”
说到底是他自己心里作?祟,自卑罢了。
外面再大的声音又如何,只需他一句话——我自己的事,关旁人何事?
可他陷进?去了,走不出来。
“父亲对白?家尽心尽责,没有辜负祖父的遗愿,您对不起?的只有母亲。”唯有想起?母亲,白?明霁心口才会疼得厉害,她替母亲早死的人生不值,造成她不幸的,便是跟前这个男人,上辈子她倒是没找到机会替母亲说出这番话,“你?不该去骗她,她原本可以有一段美好的人生,有一个爱她的夫君,但因为父亲,她这一辈子,没有爱人,走得孤苦伶仃。”
说完不觉哑了喉。
泪珠子滚在脸上,并非是冷冰冰的,也有温度。
白?之鹤一怔,他已经忘了自己这位大女儿,从小到大有没有哭过?
记忆中似乎没有。
永远一脸防备,彷佛他要随时?去害她一般。
冷不丁地瞧见她面上的眼泪,白?之鹤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再去回忆孟氏。
也才走了两年多的光景,竟也觉得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太?遥远了……
“你?也对不起?阮嫣。”
“我若是在意一个人,命都能给。”那?双眸子即便落过泪,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有的只是至情至圣的决绝。
白?之鹤终于明白?了。
难怪,难怪都说,白?家最像父亲的人,是她……
夜色再次安静下?来,白?之鹤一阵哑然,发现自己已说不出一个字。
白?明霁没再待下?去,把那?张硬纸又收了起?来,放进?袖筒内,“等父亲想明白?了,便来告诉我吧。”
“阿潋。”快到门口了,白?之鹤突然叫住她。
潋潋这名字是他取的。
盎盎春欲动,潋潋夜未央。
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刚生下?来时?,或许也曾真心喜欢过。
白?明霁因这一声,顿了脚步。
回头看他。
白?之鹤张了张嘴,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一处暗格,喃喃出声,“为父好像做错了一事,不知你?能不……”
“老爷。”屋外突然一道?声音打?断,是院子里的管事,禀报道?:“茶泡好了。”
话被?打?断,白?之鹤猛然清醒。
适才一瞬间滋生出来的茫然无措也随之退去,慢慢回过神,闭眼稳住了心神,与等在那?的白?明霁道?:“你?先回吧。”
—
今夜有月光,朦胧的玉盘悬挂在院子上方,银色的光辉朦胧洒在地上,不用提灯笼也能瞧见脚下?。
白?明霁回到院子,金秋姑姑和素商正伸长脖子候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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