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扬了你奶瓶
他总是问各种问题,父皇总是不厌其烦为他解答。
只是许多时候,父皇答着答着,便会长叹一口气,眉宇间是驱不散的愁绪。
他说南涝北旱,他说民生多艰,他说虎狼环伺,他说酷吏横行。
他要操心的事情总是那么多,一桩解决了,又来另外一桩,看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政务。
御书房的烛光昼夜不灭,他写下的每一句话,或许是千万人的救命良方,所以他不肯歇息。
商清晏问过父皇,什么时候他才会不发愁?
父皇说他身在其位,不会有不发愁的时候,倘若哪天真的不发愁了,那就是百姓之灾祸。
若天下不宁,就想办法救百姓于危难。
若国泰民安,就要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
商清晏替父皇扶平愁眉:“等清晏长大,替父皇分忧,替父皇发愁。”
父皇摸着他的头,依然愁眉不展:“清晏快快长大吧,父皇真希望你一夜之间就能长大。”
那时他尚小,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等他明白过来,他已身处漫漫长夜。
圣上对商清晏的回答嗤之以鼻:“虚伪!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谁不想要皇位?莫说手握大权者,即便是田野里耕种的农夫,街边乞讨的乞丐,谁没做过皇帝梦?”
看着圣上在地上扭曲如蛆虫的模样,商清晏没有过多解释。
夏虫不可语冰。
一个连农夫和乞丐都忌惮的圣上,即便坐在皇位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商清晏转身,从案几上取来圣旨,还替圣上研了磨,狼毫沾饱了墨汁。
拿着这些东西回到圣上跟前,商清晏道:“写传位诏书。”
圣上瞪着商清晏,恨恨道:“你休想!朕不会让你得逞的。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君死有疑,是贼子夺权,倒行逆施!朕从皇位上下来了,你们也休想坐稳!”
人生的大起大落,让圣上神志有些不清了。
他时而大笑,时而痛哭,时而忏悔,时而喊打喊杀。
商清晏蹲在地上,对他说了一段话,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你写下传位诏书,起码现在登上皇位的还是你的儿子,至于我能不能在日后的某一天夺位,就看你儿子有没有本事守住了。”
商清晏将笔塞到圣上手里:“但如果你不写,我保证你的那几个儿子,连坐上去的机会都没有。”
第420章 恭喜你复仇成功了
传位诏书乃是圣上亲笔所写,宝玺乃是圣上亲手所盖,一切都做不得假。
便是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来验,也只会有一个答案。
商清晏缓缓起身,轻轻将圣旨上的笔墨都给吹干,然后小心翼翼卷好,转身放在案几上。
圣上倚靠在椅子上,趁着商清晏转身放圣旨的机会,忍着浑身的僵硬和剧痛,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抄起案几上的砚台,向商清晏的后脑勺袭击而去。
这是他拼尽所有的奋力一击。
一瞬间,圣上仿佛置身于十六年前的御书房。
先帝震惊于他和辛夷的奸情,心疾突发,开口便要宫人进来。
可宫人在此前被他调得远远的,他只能站起身来,自己去开门。
圣上便是趁这个机会,一把抄起御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向先帝的脑袋。
先帝受此一击,顿时瘫软在地,虽然没有昏迷,可是心疾愈发严重,捂着心口在地上抽搐。
圣上怕被人发现端倪,没敢再砸第二下,辛夷低呼一声,想要过去搀扶先帝,却被他一把拽住。
辛夷的劲儿太小,即便拼尽全力挣扎,在他手里也只是像小猫儿一样。
辛夷哭着求他:“救救圣上,圣上心疾犯了,叫御医来。”
他仅仅说了一句话,就让辛夷安静下来:“淫秽后宫是死罪,满门抄斩的死罪!”
他们眼睁睁看着先帝咽气,先帝死不瞑目,眼睛空洞地盯着御案的方向看。
他们检查了御案,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于是作罢。
然后他便躲了起来,看着辛夷抱着先帝的尸体崩溃痛哭,看到御书房的大门开启,商清晏走了进来,许多人涌了进来。
先帝后脑的伤,被潦草解释为心疾突发,倒地时磕在了玉阶。
一代帝王,便殒命于此。
而现在,商清晏和他父皇的选择一样,将侍卫远远调走,露出毫不设防的后背。
只需一击,圣上就能送他们父子黄泉相见。
商清晏耳朵微动,一个侧身躲过,手中的匕首像是长眼睛了一样,正好插入圣上的心口。
鲜血喷溅而出,溅在商清晏的衣服上,手背上,脸上,还有那串象征着圣洁的白玉菩提佛珠上。
温热粘腻的触感,让他下意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是很快,又被心中无限膨胀的暴戾情绪掩盖。
这是仇人的鲜血。
压在他头上,十余年的噩梦,终于要醒了。
圣上震惊地看着商清晏,痛苦溢出嘴角:“你,你...怎么会?”
商清晏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皇叔自己不是都说了吗?侄儿和父皇完全不一样。”
先帝仁善,知道自己的皇后和自己的弟弟或许有私情,为了给他们留些体面,对峙之时,将殿内宫人全部遣散出去。
商清晏想给自己留些体面,同样将御帐的侍从遣散出去,连虞安歌都走得远远的。
可商清晏和父皇完全不同,他把人心往最坏的方向去揣摩,更不会将后背交给一个居心叵测之人。
商清晏嘴角露出一抹笑,将手中的匕首往左边狠狠一拧,他似乎听到了心脏破裂的声音。
噗通,噗通,从匕首传入他的掌心。
圣上的面孔扭曲起来,青筋肉眼可见地爆出,疼痛让他浑身颤抖,他想发出声音,一股血就涌上喉头。
心口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溢了出来,弄得商清晏浑身都是。
偏偏这位谪仙神君,表情淡然,仿佛月下操琴,林间烹茶。
商清晏在圣上耳畔,低声道:“忘了告诉皇叔,侄儿的病弱和淡泊,都是装的。”
圣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商清晏。
十六年啊。
足足忍了十六年。
今日之后,他再不用伪装自己,不用做出那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模样,从镜中看着自己虚伪的面孔都要作呕。
圣上喉间发出“嗬嗬”的气声,这让商清晏一时感受不到圣上的心跳了。
于是他的手腕再次用力,将匕首重新往右边拧,拧了整整一圈。
心跳彻底没了。
圣上的手无意识地搭到商清晏的肩膀,似乎想要在濒死之际给自己找个支撑。
他逐渐脱力,那双曾经掌握着无数人生死的手,从商清晏的肩膀滑到胳膊、腰间、大腿,最后彻底耷拉下去。
圣上的腿也无意识弯折,最终跪在了商清晏身前,头颅低垂,像个认错的孩子。
可是他这样刚愎自用的人怎么会认错呢?
只有恪守良知之人,才会认错。
商清晏觉得眼睛酸痛,一滴眼泪毫无征兆滑落下来,隐没在浸满鲜血的衣襟之间。
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终究随着这滴泪水逝去。
商清晏喃喃自语:“皇叔这一跪,足足迟了十六年。”
没有人再回应他。
...
从御帐出来,黄昏已至,残阳似血。
他看到山丘上孤零零站着一个人,晚风扬起她的长发,如水墨画中的剪影,写意悠远。
那人似乎看到他从御帐中走了出来,于是快步奔向他。
冷松香入怀那一刻,商清晏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虞安歌什么都没问,只一遍遍重复道:“清晏,恭喜你复仇成功了。”
商清晏露出半哭半笑的表情:“我成功了。”
她将一支乌木发簪塞到商清晏手中:“你答应过我,替我挽发。”
商清晏低头,乌木发簪上面没有任何花纹,简洁利落得就像虞安歌这个人一样。
他却下意识想要缩回手:“我的手好脏。”
虞安歌主动牵过他的手:“我带你去清洗。”
虞安歌带他去了小溪,借着清澈的溪水,一点点洗去商清晏手上的血污。
虞安歌知道,即便复仇成功,可这一路走来,商清晏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的心情不会太好,于是打趣道:“我自己给自己洗手,都没有给你洗得这么精细。”
原是一句打趣,没想到商清晏冷不丁道:“我可以吻你吗?”
第421章 你便只是你了
日头西斜,周遭的光,愈发暗了,远处有人的地方,都点燃了火把,放眼望去,何尝不是另一种喧嚣。
风吹长林,将营地许多声音都带了过来,吵闹声,训斥声,呜咽声,还有马嘶兽吼声,乱糟糟的。
但一切嘈杂纷乱,都随着他们身边的流水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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