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这位景大娘子,莫不是模样生得太好,所以脑袋就不够灵光了?
钱多眼神变幻之间,就听见洛千淮又说道:“至于钱掌柜你,我还是相当欣赏的。”
毕竟,这是在大豫而不是前世,没有那些个精明强干的职业经理人,普通掌柜能打个算盘记个流水账就已经不错了,能将近年来的营销数据,如数家珍地报出来的,确是能人。
类似的人,墨公子的手下可能也有,但洛千淮并不想事事都倚靠对方来做。
“所以你也可以选择,是愿意留下来帮我呢,还是回去跟着楼夫人,做你的素瑾斋大掌柜。”
是跟着大农令的夫人,继续做大豫顶级化妆品牌的执行总裁,还是跟着一个对生意一无所知的新老板,从无到有白手起家,这种选择,就是三岁小儿都会做。
可钱多的性格确实如同石娘子所说的那般,谨慎惯了,望着洛千淮那双似乎能够看透人心的眼,忽然就犹豫了一下。
“小人能不能多嘴问一句,大娘子这铺子,以后是要做什么用场?”
“还没想好。”洛千淮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前面坐诊了。钱掌柜大可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是有意,年俸比之前只多不少,若是无意,倒也不必勉强。”
她径直走了出去,那边星璇替她将钱多送到了霁安堂外。
穿过前面的药堂之时,钱多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柜上摆放的各种中成药之上,自觉猜中了洛千淮的心思,于是低声问星璇道:
“你家大娘子,莫非是想在西京开一间药铺?”
西京从来都不缺药铺。除了像寿和堂跟万应堂这般名头响亮的,其他大大小小的药铺少说也有五六十家,这位景大娘子的新铺子放在里面,只会泯然于众人,根本没机会出头,跟素瑾斋相差的都不止是几个层次。
星璇的口气就淡淡的:“大娘子要做什么,不是我们做下人的,能够妄自揣测的。她既然对钱掌柜你青眼有加,那便是你的福气——最好慎重考虑,该如何回报大娘子才好。”
她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会自毁前程,跟着那个景大娘子当个药铺掌柜不成?也恁地小看人了!
钱多直到出了霁安堂,心情还是有些不太平静,他寻思了整整一路,直到马车将入西京,才渐渐心意通达,将方才那小女使的态度,归到了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上面。
他没有回素瑾斋,而是直接去了楼府,求见自己的旧东家楼夫人。
崔莹娘把玩着一串细腻莹润的羊脂白玉珠串,垂眸听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回,眼中也现出了一丝异色,总算肯正眼抬头瞧向钱多:
“她当真说,除了那间铺子之外,还愿意留下你?”
钱多对楼夫人的问题更觉诧异。她怎么好像并不在意洛大娘子收不收素瑾斋,反倒问起了这个?
“景大娘子确是这般说的没错。她还说,若是小人愿意,一应年俸,比这边只多不少。”
“你倒是好命。”崔莹娘将手中的珠串交给了身边的嬷嬷,让那嬷嬷送到了钱多的手里,在他愈发震惊的目光之中站了起来,淡声道:
“我会派人跟你交接,日后就跟着新东家,好好做事。”
可我这次来,本是想要跟楼夫人表表忠心,并没有想要改投景大娘子的意思啊?而且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觉得景大娘子能瞧得上我,是什么天大的幸事,又是福气又好命的,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好歹也是西京诸市中,有头有脸的大掌柜,怎么从头到尾,就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想法呢?
但这些吐嘈抱怨,尽管已经到了嘴边,仍是被钱多生生地咽了回去。
大农令楼智平专管天下农商赋税,甚至所有国有土地资产,矿山海盐,所有与经济相关之事都能插得上手,莫说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掌柜,便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豪商,在他们夫妻二人面前,也只有俯首贴耳的份儿。
钱多恭恭敬敬地一躬到地:“小人谨遵夫人吩咐,日后便是去了新东主那里,只要夫人有命,小人必会尽心竭力,绝不推诿。”
崔莹娘本来都已经快要走到内室的珠帘之前了,闻言便住了脚,转过了身子望着他冷冷一笑: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现在看来,却只是些小聪明,实在令人失望。”
钱多有些惶恐,想不通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只能躬着背,等着对方示下。
“这些年你为了素瑾斋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将你荐给景大娘子。”崔莹娘想起丈夫之前的叮嘱,语气略微和缓了一些:
“日后换了新东家,要比先前更加提起十分精神,好好帮着她打点生意,断不可三心二意,鼠尾两端——否则,便是景大娘子懒得计较,我这里却饶不得你——你可明白了?”
所以楼夫人的意思就是,对于那位景大娘子,要比对她更加恭谨,而她也从没想过,要让自己在中间做些什么。
这倒是奇了,哪怕那位即将嫁与襄侯,在商人眼中,比手握经济重权的大农令差得多了,完全难以理解,为何楼夫人会对她那般重视。
钱多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小人明白了,这便去与人交接,然后便去寻景大娘子过契……”
钱多能抛开以素瑾斋的辉煌,改投自己这个连做什么生意都没想到的新东家,实在出乎洛千淮的预料。
只是眼下比起即将到来的婚礼,这些都是小事。所以她也并没有多费心思,只是按照先前说好的,将钱多的年俸上调了百分之十,由二十饼金提高到了二十二饼,然后便将人打发到铺子里去,帮着崔莹娘打理收拾。
转眼便到了迎亲的当日。
第四百九十五章 癔症
张显秋已经连着数晚,没有睡过好觉了。天还未亮,她便唤了心腹女使进来梳洗,低声问道:“孟嬷嬷还没回来?”
“没有。”那女使的面色也极不好看,低声且快速地说道:“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还特意花钱雇了人去那边打探,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像她凭空消失了一样。婢子实在想不通,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敢在这西京一手遮天,兴风作浪……”
“哐!”的一声大响,房门被人自外一脚踹开了。
张显秋大怒,回身喝道:“什么人……”
她一眼看见了阴沉着脸,负手走进来的霍炫,剩下的话就那么又咽了回去。
霍炫的目光,半点儿都没落在已经跪伏在地的女使身上,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全不留情:
“就是这起子下人每日无事生非,兴风作浪。夫人既然无心管教,为夫少不得要代劳一番——拖下去,跟那个孟嬷嬷一起当众杖毙,好教大家知道,撺掇主子的恶奴是何等下场!”
两名亲随立马冲了进来,将身子瘫软成泥的女使提了起来如同抓小鸡仔一般拎了出去。
从头到尾,她都一直以渴求的目光望向张显秋,口中不停地高呼夫人救命,可惜对方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自从听到“孟嬷嬷”这三个字,张显秋就一脸惊愕地转过头,张口结舌地看着自己身居高位的丈夫,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房门从外面掩上,室中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远处隐约传来重物击入肉的沉闷声响,以及压抑不住的凄厉惨呼。
张显秋煞白着脸,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夫君,你这是要做什么?孟嬷嬷是我的陪房,阿珠更是我的贴身女使,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处置了?”
霍炫并未直接回答。他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目光,直直地审视着自己的妻子,其中似乎还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同情。
“夫人大概还不清楚,西京城内最大的地下势力隐墨窟,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张显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但面上仍然保持了镇定:“什么隐墨窟,妾从来不知……”
霍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夫人既然这般说,那我自然是要信的。说起来那隐墨窟在西京盘踞多年,把持了赌坊、暗门等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甚至还明码标价接单杀人……”
他在此处微微一顿,又继续说道:“历年来虽经过数度清剿,但总是不得其门,没想到就在一夜之间,竟然彻底灰飞烟灭。”
霍炫端详着张显秋完全失了血色的脸,继续说道:“夫人最近因为瑜儿的事,悲恸成疾卧床不起,欲在家中闭门休养半年。不妨就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做成这等事?”
张显秋听到“闭门休养半年”这六个字,便已知再装无益。
“夫君都已经知道了?”她冷笑着说道:“那你便该清楚,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瑜儿!”
“他死得不明不白,连名字都被划出了族谱,牌位也不能供入家祠……这些事你连问都不让我问,连怨恨都不知道要去怨谁!你让我忍,我也听了,哪怕心底痛如刀割,日日滴血……他生前只有那么一点儿心愿,我想帮他完成,又有什么错呢?”
她不提霍瑜还好,一提起来,霍炫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个逆子,险些让整个霍家万劫不复,光为了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这些时间我便忙得焦头烂额,哪想到你竟还不消停,听信了栾葳娘的胡言乱语,把手伸到不能动的人身上!”
“不过是个掖廷小宦早年的外室女,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张显秋的脾气也上来了,硬梆梆地道:
“你现在当上了大司马大将军,外人看着位极人臣风光无二,但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便是他人都走了,还顾忌这顾忌那,连那么个女人都不敢动,简直就不是个男人!”
她的面上,因激动而泛上了一层潮红,尚未梳起的发披散零乱,看上去既疯狂,又丑陋。
霍炫默然不语,一直等到张显秋发泄完情绪平静下来,方才肃容沉声道:“夫人病重,犯了癔症,不能见光,亦不可轻易滋扰。来人,封了这荣安堂,无我之命,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霍炫,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待我!”张显秋完全没想到,向来极为尊重自己的丈夫,竟然忽然变得如此不通情理,又是那般绝情。
她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霍炫负手出去之后,她忽然反应过来,也想要跟着冲出去,却被几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挡了回去。
屋门闭合,外面绞了铁索,落了铜锁。一扇扇木板,被长而尖利的铁钉,牢牢地钉在了窗棂之外,内室很快便是漆黑一片。
张显秋无力地跪坐在地上。霍炫方才说过的话,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翻腾不休。
“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做成这等事……”
“听信了栾葳娘的胡言乱语,把手伸到不该动的人身上……”
忽然被灭掉的隐墨窟,失踪数日后落入霍炫之手的孟嬷嬷……所有的事情,都似被一条透明的丝线,慢慢地串到了一起。
张显秋霍地站了起来:“是她,是那个小贱人!”
“明明就是个乡野丫头,低贱的外室女,怎么可能会有这等本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她……又会是谁……”
她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一双狭长的凤眸,内中冰冷漠然,没有半点温度。
“会是他么?一个废物而已,又怎么可能……一定还有什么被我疏忽的地方,那小贱人旁的没有,倒生了一副好皮相,惯好勾引轻浮浪荡之人……”
景渊一家已经从翊善坊搬了出去,住进了辅兴坊的二进宅子里,也就是先前墨公子聘礼中的那一套。
洛千淮一大早便被叫起来梳洗打扮。她不通女红,墨公子早就清清楚楚,所以一早就备下了全套侯夫人的礼服送了过来。
这会儿可不是前世的某些朝代,诰命夫人的服饰由官制配发,连百官的官服都得自己花钱做,更何况是女眷的衣饰。
洛千淮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覆面的红色绡纱之上,象征性地动针绣了两下。
大豫尚水德,婚服以黑色为主,中间杂着红色与金色的纹绣,看起来十分肃穆端庄。
第四百九十六章 谣言是怎么生成的
舅母林氏亲自为洛千淮梳发开脸。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林氏的声音温柔如水,将洛千淮因为这场婚姻而生出的些许焦虑,一点一点地抹平了。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面对以前从未经历的事情,接受所有未知的结果,不论是好是坏,轰轰烈烈还是平淡如水。
生命的可贵之处,可能也正在于此,而非是毫无悬念按步就班,过着可以预见到结果的人生。
极细的丝线自面上绞过,将那些细微的绒毛一一拔起,有些微疼,但并非无法忍受。
专门为新嫁娘化妆的妆娘子,端详了洛千淮好一会儿,满脸都是赞叹艳羡之色:
“我侍奉的小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大娘子这样的容貌。啧啧啧,这脸蛋儿简直跟新剥壳的鸡蛋一样,反倒比这桃花粉的颜色还更白皙不少。还有这柳叶眉,咋就生得这般纤秾合度,比巧手画上去的还要精妙?”
洛千淮本来也厌烦浓妆艳抹。她已经了解过了今日的婚仪流程,并不想顶着一脸粘腻的脂粉坚持到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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