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想再走捷径了 第83章

作者:临山海 标签: 穿越重生

  马车上没有任何印记,但车盖右前方挂着的那盏象牙为骨的素纱灯笼,以及绕着车身按刀肃立的侍卫们,都在不动声色地提示着众人,车主的身份不同寻常。

  车窗上的帷帘放了下去。霍瑜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个明眸皓齿的小娘子,唇角便噙上了一丝笑意:“走吧。”车子驶出东市,直奔邑廷而去。

  邑廷位于长陵邑的正北方,阶上安放着一对石狮,一头闭目养神,另一头却双目圆睁,俯瞰着下方穿着全套官服,正在翘首以盼的官员们。

  有差吏自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后面:“来了,来了!”

  众官员纷纷整理过冠带衣服,按照品阶站得整整齐齐,然后就见到了一辆黑色马车,正在十数个侍卫的护送下,滚滚而来。

  马车停下,阶下众官员迎上前去:“可是新任长陵邑令霍瑜霍大人的车驾?”

  “正是霍某。”霍瑜踏步而出,也不待人安放脚踏,直接便跳了下来。

  众官员连忙下拜,口称:“长陵邑丞俞虬之、邑尉凌万山率邑中所属官吏,参见大人!”

  “起来吧。”霍瑜神色淡然,径直向阶上走去:“栾大人现在何处?”

  “栾大人正在收拾行装。”邑丞俞虬之紧跟在他身后半步,亦步亦趋:“这次调令下得太急,栾大人昨夜率属下等连夜清点办理交接事宜,才刚刚理出点眉目来。本以为大人您怎么也得回西京一趟,没想到竟直接过来了.”

  霍瑜顿住了脚,扭头看了俞虬之一眼,面上似笑非笑。后者立马垂下了头,不敢再多言语。

  栾和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匆匆走了出来,也不理会其他人,一把扯住了霍瑜的袍袖,将他拖进了正堂,方才问道:“润之,我只问你一句话,葳娘她可还有救?”

  霍瑜的面上仍如之前一般温润淡然,并无一丝动容。他没有回话,只是退后两步,对着栾和深深一揖:“见过岳丈大人。”

  栾和连忙扶起了他:“这个时候又何必多礼。葳娘,唉,葳娘她怎么就能扯到永安翁主的案子里头呢?”

  “岳父大人勿忧。陛下知您向来谨慎,并未因此事迁怒于您,此次您升任御史长史便已昭示了圣意。”

  霍瑜半句也不提妻子,栾和忽然有所明悟:“润之,你与我说句实话,你可是觉得葳娘给霍家招来了麻烦,所以想要对她不闻不问?”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间药铺不一般

  被岳父这般逼问,霍瑜却未露出半分恼意,言语之间仍是一派温和:“岳丈大人莫非忘了,小婿也在此次升迁之列。陛下既未见罪于霍家,我又如何能怪到葳娘头上?”

  “可葳娘她现在还在北狱.”栾和的眼眶红了:“我平生只这一个女儿,当年宠溺太过,养成了她这副娇憨不知世事的性子,容易被有心人所乘。所以贤婿你可否”

  霍瑜按住了他的肩,打断了他的话,语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几难察觉的漠然:

  “什么都不做,陛下必会还她清白。若是做了,却祸福难料。岳丈大人,切勿行差踏错才是。”

  洛千淮带着周同等人回到铺子里,先将方娘子安置在前院的患者留观室内,又开了方子让人抓药煎制。

  过敏性哮喘,现代西医也极难根治,只能远离过敏源,在发病期做雾化治疗并外用激素类药物,平素注意饮食,总之以防为主,防大于治。

  可是中医走的却是另外一条路。循经络五行之说,讲究各脏器之间相辅相生。呼吸道过敏性哮喘,自然与肺相关,而之所以会过敏,却是因肾气虚弱带来的免疫力低下。

  基于以上分析,治疗思路就呼之欲出:通过补肾益肺,提高机体免疫力,进而达到脱敏效果。

  方娘子还在哮喘的急性发作期,洛千淮先给她开了一剂黄龙舒喘汤,合用了炙麻黄、地龙、蝉蜕、紫苏子、石菖蒲、白芍、五味子、白果、甘草、防风等药材,以祛风解痉,宣肺平喘。

  这是后世中医应急平喘的有效验方,放在这个时代看,就显得极为高妙。文溥一经看过,眼中就亮了起来,要不是碍着周同夫妻在侧,他早就开口请教了。

  药铺到底还是在筹备期内,准备和培训做得不足。燕殊和燕柠照方抓药还可以,但到了煎药之时便露了怯。

  文溥便主动请缨,负起了煎药加教导之责。他虽然年过四旬,但相貌温润儒雅,为人又耐心和气,燕柠很喜欢他。

  反倒是燕殊,自从见到文溥起,整个人就有些怪怪的,目光反复停留在他面上,放在身侧的双手也捏起了拳。

  他不过十岁而已,虽然经了不少事,但仍然很难藏得住情绪。只是文溥自己还满脑子疑问呢,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寻常之处。

  星九去烧了两个炭盆拿进来,原先冰冷的留观室瞬间温暖起来。

  洛千淮让她将周同带到外间候着,自己则为方娘子做起了针灸。

  她取了尺泽、太渊、列缺、足三里、大椎五个穴道。

  尺泽是手太阴肺经合穴,可治哮喘咳嗽等症;太渊、列缺为手太阴经原络穴,可补气并增益肺经;足三里为补虚之穴,可健脾胃,益肾气;大椎可温阳补虚,修五劳七伤。

  方娘子是第一次做针灸,略微有些紧张。洛千淮面上带了温和的笑意,一边与她聊着天,一边用酒精消了毒,以补法行针。

  她穴位认得准,手法又十分轻柔,方娘子除了感到下针处有些酸胀之外,并没有半分疼痛。反倒是随着针灸的进行,先前胸部憋闷的感觉渐渐减轻,呼吸变得愈发顺畅,对洛千淮的信心也越来越强。

  周同虽是个男子,心思却相当细腻。自迈进这霁安堂的旧址,他便一直在认真观察。

  药房里面的装修陈设俱是新的,桌凳条案百子柜,全都是一水的黄花梨木打造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百子柜上面摆放的用于盛放特殊药材的药罐,也全都是一水的天青色瓷罐,光看上面的均匀细腻的釉面,便知道不是便宜货色。

  还有妻子现在所在的房间,摆了好几张黄花梨木打的床,上面铺的是一种不常见的细麻布,隐隐有光泽闪现。

  这种布料他曾经帮主家采买过,因为经过了一道特殊轧光工序,比寻常细麻布又要贵上五成,东西难得且不说,并非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床旁安置着精铜铸就的立地烛台,上面安放着的是小臂粗细的蜡烛。蜡烛制作不易,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所以多数人家夜晚要么直接休息,要么就点上一盏油灯。

  在大豫,用得起蜡烛的,全都是有钱人。

  方才那侍女拎进来的炭盆,里面烧的是全无烟气的红萝炭。这红萝炭他当然认得,便是在周府,也只有几个主子能用,如他与方娘子这样还算得脸的下人,根本就不敢肖想。

  周同记得,便是柳郎中在世之时,霁安堂的一应用具也是相当陈旧俭朴,断没有眼前这般讲究。

  所以文郎中这是遇上了贵人,马上就要翻身了吗?

  只是药堂虽已经准备就绪,想要开张却还有些难处。当年可是长陵尉亲自结的案,抄没了霁安堂传承百年匾额,去了文溥坐堂行医的资格,从此只能作个游医——难不成多年前的那桩案子,也会被推翻重来吗?

  其实当年的事,他其实也有耳闻。那魏府虽然跟周府没法比,但内中的勾心斗角鬼蜮心思却只多不少。

  那些事,上面的大人们未必清楚,但各府的下人之间,却自有消息来源,对内情自有不同的理解。

  不管如何,只看他与弟子今日救了萦娘,他便必会尽心答谢,必要时帮着推他一把,也是应该的。

  喝完汤药之后,方娘子与洛千淮已经相当熟络了。她本就是个能说会道善交际的,不然也不能深得周夫人重用。

  “洛大娘子,今日多谢你了。”她拉着洛千淮的手,满脸都是真诚的感激之色:“我现在已经全好了,感觉身上哪哪儿都舒泰。没想到你这般年轻,医术就已经这般好,可见文郎中定然已是神医之流,之前却是被埋没了的。”

  默默站在一旁的文溥嘴角抽动了一下,强忍住了没有开口说出实情。

  他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却让周同夫妻更加高看一眼。

  洛千淮巴不得把自家阿舅这根标杆牢牢地树立起来,自是乐得顺水推舟:“家师讷于言而敏于行,向来不慕虚名,只知实心行医,所以这些年名声不显。”

  讷于言的文溥嘴角再次抽动了一下,目光直落在洛千淮面上,却被她断然无视。

  “方娘子。”洛千淮说起了正事:“今日你是在木器坊门口发病的,那坊中应有清漆、桐油、柏木等物,皆是常见诱发哮症之物,在彻底根治之前,还是不要再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她无意于儿女情长

  今冬雪多。因着无风,片片雪花自在地在暗色的夜幕下飘舞,慢吞吞地将整座陵邑裹入朦胧的银纱之中。

  屋内却是温暖如春。洛千淮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餐食,其中多数菜肴文溥别说见过,便连听都没听说过。

  红烧肉入口即化,松鼠鱼酸酸甜可口,文溥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和大妹容貌相似的小娘子,竟然真的就是茵茵,他嫡亲的外甥女。

  茵茵告诉他,两个外甥现在都已经拜了师,一个习文一个学武,完全不需要他多操心。

  茵茵还说了,自己是机缘巧合,救下了一个被蛇咬伤的贵公子,所以这间铺子,就是对方给的谢礼。

  一切听起来都合情合理,只除了一样。

  他问她的医术从何而来,茵茵就只冲着他笑:“阿舅醉了,竟然连多年信中指教茵茵都忘记了。”

  文溥觉得自己确实应该醉了。其实外甥女有了这么一身好医术是幸事,他也没想要刨根问底。最重要的是,她和两个外甥都平安无恙。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天色已晚,改日我来接你,回去看看你外祖母与舅母。”

  洛千淮亲自挽了他的臂送出门去,顺口问道:“外祖父与表哥不在家吗?”

  “你外祖父前些时日听说你们三个不知所踪,实在太过担心,亲自去寻你们了。”文溥叹气:“至于你那个不争气的表哥,咳,不提也罢!”

  洛千淮十分意外:“忻州的气候比长陵还要冷上不少,外祖父年纪大了,哪能待得住?须得快点把我们无恙的消息传过去,让他老人家尽早归来才是。”

  文溥面露难色:“哪有这般容易。现在入了冬,道路难行,日前想托人问问查访得如何了,竟没有遇到顺路往忻州去的人。这眼看就要入腊月了,再不走的话,等到大雪封山,就未必能回得来了。”

  他深知自家阿翁的为人,颇有一股子犟劲儿在心,越是天寒地冻,他就越是担心三个外孙的安危,断不可能轻易放弃。

  所以在得知茵茵与两个外甥安然无恙之后,他就转而担心起自家阿翁了。

  洛千淮宽慰他:“阿舅莫急。这事就交给我吧。当时我救的那位公子,在忻州还认得不少熟人,应该能代为传话,让外祖父早日归家的。”

  外甥女虽然年龄尚稚,但做事却相当稳妥靠谱,她说的话,文溥下意识地就信了。

  他松了一口气:“那这件事,就拜托茵茵了。”

  他说完这句,忽又顿了顿,回头看了看洛千淮身上的服饰,眸色晦暗难明:“茵茵,你跟阿舅说实话,你与那贵公子之间,可还有什么别的关系?”

  洛千淮有些惊讶于自家阿舅的警觉。

  但是被迫入伙黑社团的事,并不适合说给家长听,所以她一口否认:“阿舅说的哪里话,我与那公子真的只是单纯的医患关系,绝无其他。”

  “这就好。”文溥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轻松了不少:“我们文家有祖训,家中女儿断不可为人滕妾外室。你虽姓洛,但也是自家人,也当一体遵循才好。”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洛千淮笑了起来:“茵茵一心精进医术,于儿女情长毫无兴趣,阿舅却是多虑了。”

  送走文溥,洛千淮刚一转身,就迎上了星九疑惑的脸。

  “洛大娘子。”她犹豫着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主上对洛大娘子的不同,逃不过星星们的眼睛。大家私下里都在猜测,主上何时会收了洛大娘子作侍妾。

  说实话,主上生得那般俊美无俦,平素又威仪深重,足以惑动所有少女的心。

  突破重重阻碍,从蒙雪营被选中补入星卫的时候,星九也曾动摇过春心,生出了些许旖旎之思。

  可是她很快就明白了,星卫明明从不出谷,为什么也会凭空生出缺额,需要时不时地补充新人。

  她记得那个被当众吊起生生鞭死,尸体如同血葫芦一般的女子。那个人是星五,总是温声细语地教导她如何做事,眉宇间却蕴着抹不去的愁韵。

  后来她才知道,星五是对主上执念太深,才私下买通了药童,配了那种见不得人的药,下到了主上的餐食中。

  给主上下药,自是死有余辜。便是死状再惨烈,也不值得同情。只是自那以后,星九心中那支顺风生长的花茎,却突兀地枯萎下去了。

  后来,星五这个名号,也被别人代替了,没有人记得那张妍丽面孔。倒是她自己,还会偶尔在梦中见到她。

  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叠起那些丝滑的织品,如何轻轻地摆放精致的碗碟,如何磨去手上的茧子,学着裁衣缝补,以及.要如何守住自己的心。

  可惜这最后一条,星五自己都没有做到。

  每次醒来她心中都是怅怅的,可她连星五被葬在哪里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该去怨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