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那姑娘受教于何人?我瞧她行事实在是果断利落得很。”沉棋想起见过的那两面,尤其是他撞柱那日她的表现,让他极为印象深刻:“得是心里有底气,有把握,最坏的后果也担得起才敢做决定。那日她表现不俗,可见底子不虚。”
“她确实受名师教导长大,具体是谁,您将来便知。”
沉棋也就不追问,转而道:“你和阿嫂说‘过了今日会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到她的菜’,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计安心下生出一种‘身边全是聪明人’的感慨来,只稍微露了个音就被听出来了。
“应该会有段时间不能登门。”
齐心抬眸:“是不能,还是来不了?”
“来不了。”
“可安全?”齐心又问。
“不能保证一定安全。”计安看向老师:“但是已经做足准备。”
“之后的事都已做足准备,可见身份曝光是有意为之。”
“是。”
齐心叹了口气:“外忧未平,你当知大佑不能再有内患,伤国伤民。”
“老师教我的我都记得,您曾问过学生无数次是不是行的正道,现在我也依旧能回答您:是。”计安看向门口斜斜射进来的夕阳:“我是要争皇位,但一定不伤国,也不伤民。”
因为有个人,比所有人都更不愿意大起干戈,用鲜血铺路。
沉棋道:“皇室子弟有这个心思不奇怪……”
“不是因为皇室子这个身份。”计安收回视线,难得无礼的打断了长辈的话:“弑兄夺位,得位不正,当诛之。”
齐心之前已听他说过此事,可此时听着心仍往下沉。
而沉棋已经惊得站了起来。
竟是,竟是如此?!
先皇身体强健,当年却被一个小小的风寒要了性命,走得非常突然。
不是没人怀疑过,宫中也严查过,可往前倒数日宫里也没进过生面孔,先皇的身边也不曾有过任何变化,简直全无可疑之处,大家这才释了疑,可若动手的是皇上……
平宗待人宽和,皇上常在他跟前待着,是几个弟弟里和大哥关系最亲厚的,先皇也给了他自由进出皇宫的权限。
若动手的是他……
他有机会。
他平时表现得极是护着平宗,为了平宗和人打架的事都干过。所以最后哪怕皇位落在他头上,也没人怀疑过他。
谁会怀疑他呢?当时他还拒绝过,说要让长公主继位,他全力辅佐!
若是他,若是他……
信息太多,沉棋激动的来来回回的踱步。
齐心则看向自己悉心教导数年的学生:“你自小便知晓此事?”
“是。”
齐心却宁愿他是长大了才知道,在他年纪小那会至少不会太辛苦。可也只有自小就知,并扛着压力长大,他才能长出这样一副时时冷静稳妥的性情。
这时沉棋快步走到计安面前把住他两只手臂,倾身和他确认:“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把握有多大?”
“以前一成都没有,如今,五成。”
五成,竟有五成!
沉棋仰头大笑,激动的原地转了一圈,敢说有五成把握,这事就有八成的希望!
“带上我!”沉棋再次倾身来到他面前把住他的手臂:“我来给你做马前卒,别看我头发白了,我腿脚好得很!”
计安扶着他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您是沉棋先生,是南贤北圣里的南贤,是文人的标杆,以后一定有用得上您的时候。”
“以后是多久?”
“快则三五个月,慢则一年半载。”
“好,好,好。”沉棋连连应下,这个时间,他等得起。
齐心问:“这么肯定?”
“若非做好了准备,我今日仍是言十安,是日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被他恶心的眼神侵犯却得忍着,是被他逼着吃下药的糕点,不得不先给自己下药逼出一身红斑的翰林院编修言大人。”
两人都震惊了,齐心眉头几乎都要竖立起来:“你是他的臣下!是千万读书人中才能出一个的进士!是多少文人的憧憬!他怎敢,他怎敢如此!他这是在摧毁大佑的根基!”
“我当时失踪,也是被他看上,他使人把我抓走了。”计安继续告知:“若非我们提前做了应对,在考中进士之前我就已经被毁了。”
沉棋立刻想到了:“朱凌被抓这事始终透着玄机,一切都太巧了,是不是你们做的?”
“是。”
如果这事是他们做的,那么……
“尸山曝光,画图像送出京城,后边不断有人告官,都是你?”
“是。”
沉棋突然起身冲着他深深一揖:“请受老夫一拜。”
计安立刻将人托起来:“先生这是做甚。”
“若不是你,我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女儿是如何死的,凶手又是谁!”沉棋此时的眼神如此的明亮:“我宁可清醒的活着,也不想糊涂的死去。就算报不了仇,就算一日日痛苦,可我至少知道仇人是谁,便是失望,便是绝望,便是无计可施,我也明明白白的知道该恨谁。”
沉棋捶了捶胸膛:“老夫一辈子所求不过‘清白’二字,多得你,最后关头也让我清清白白,而不是糊糊涂涂死去。”
第308章 皇帝之疑
计安透过相处多年的老师,懂了沉棋这‘清白’二字。
他的清白,不止是品行端正和廉洁,还包含了对事情真相的了解,没被糊弄,明明白白,就算死,也是个明白鬼。
他们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同样,也希望他自己不曾被辜负。
这样,他才觉得这一辈子清清白白到了岸。
这样的人,执拗,也骄傲到了极点。
他的老师齐心先生,也是这样的人。
如果老师从别处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他却是个缩头缩尾胆小怕事的人,老师才会更痛苦。
因为对老师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有一个人生信条就是:行当行之事,做该做之人。
眼下他勉强也算做到了,所以老师心里有许许多多对他的担心,但没有失望。
到吃完晚饭离开,计安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但对将来的安排没有多说半句。
非关信不信任,他若这点城府都没有,如何活到现在。
沉棋识趣的在堂屋前就止了步,给师生俩一点说话的空档。
穿过月亮门,计安扶着老师止了步:“您送到这里就好。”
齐心看着这个千好万好,唯独身份称不得好的学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牢牢记着这句话,遇事别轻易把自己逼到极致,退一步去看,说不定前边就有生路。”
“是,学生谨记。”
“只要用得上我,随时让人来给我送消息。”
计安退后一步深深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齐心托起他,朝他摆了摆手。
走了几步,计安停下脚步回头,见老师仍留在原地看着他。这次见面他才发现老师瘦了许多,向来弥勒佛一样的老头儿,干巴了。
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齐心再次摆摆手,目送他离开视线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背着双手回转,背看起来有些佝偻。
这条铺满荆棘的路,难走啊!
但愿,不需要人命去填。
***
宫中。
皇帝衣裳凌乱,靠躺在一具赤身裸体的温热身体上,神情间有些癫狂。
“真当朕不知他有何居心?可笑!太可笑!他有什么?齐心?沉棋?清欢?再把他外家算上,清欢的外家也算上,把天下所有读书人全算上,能奈我何?”
皇帝大笑:“当年阿兄正值壮年,身边还有那么多父皇留给他的得力干将,最后又怎么样?不还是死在朕手里!”
贵妃把酒盏送到他手里,伏在他肩头吐气如兰:“他会不会藏了什么后招?”
“他要是走武将路子,朕多少还要费点心思给他。可他偏走的文人路子,秀才造反,三年难成。就算是朕给他机会,他也掀不起什么浪头来。”
皇帝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手不老实的按着身下的人一顿蹂躏。
贵妃伏到软榻上笑眼看着,待他泄了这一时的劲才又道:“妾记得皇上曾说过,先皇是国师的弟子,他会不会是得了国师的支持?”
“你当朕没想过?”皇帝重重往身后一靠,身下的人忍着剧痛一声不敢吭。
“国师离开京城那会朕才十岁,而今朕都五十了,算算年纪,他如今已有八十出头。”皇帝仰头看向殿顶,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自小到大,朕连他们嘴里的圣君都不曾怕过,独独忌惮国师,从不往他面前凑,他那身本事,确实常人难望其项背。”
“如今您不怕他找上门来?”
“头几年确实也担心过,所以做足了种种准备等着他,他不是没来吗?”皇帝哼笑一声:“以他对皇兄的看重,他若是活着当年一定会来查问个清楚,可他没有。太师是他的大弟子,若真知道什么也不会天天在朝中打瞌睡。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坟头草都能埋人了哈哈哈哈哈!”
不知为何,贵妃心下仍有些不安,再次将特制的鹿茸血酒斟满递到他手里,娇笑道:“皇上您说,太师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才在打了多年瞌睡后拿了兵权在手?若是他站到计安殿下那边,不就等于他有了兵权吗?”
皇帝摇晃着红色的液体笑了:“想得倒挺远。”
贵妃低下头去,露出弧度优美的后颈:“妾有些担心。”
皇帝看她一眼,将酒一饮而尽。
丽妃那些话很是在他心底埋了根刺,让他只要想起就如鲠在喉,他的老二若活着,绝不会比计安逊色!
不,一定比计安更出色!
扔了酒盏,皇帝到底是将这话听进去了,毕竟当年,太师和皇兄关系实在是好。
“吩咐下去,查查太师和计安有没有什么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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