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不关她们的事。”万霞挥手让她们回去继续忙活:“我打点水去擦拭寝具,姑娘屋里这些事向来是我做。姑娘在书房,言管事跟我来。”
时不虞在屋里听着动静走出来,看到言则手里的木盒就笑:“你家公子今天又干什么去了,他最近是不是想偷懒,怎么动不动把活儿扔给我干。”
言则把捧着的盒子递过去,带着背叛夫人的愧疚,一咬牙,道:“今日中元节,公子要跪拜父亲至亥初。”
中元节祭拜先祖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跪拜也是寻常,可要跪到亥初?
时不虞倒了倒手指头,惊了:“还有七个时辰?”
“是,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所以这些事只能劳烦姑娘。”言则行了礼就要离开。
“你等等。”时不虞嫌手里的盒子咯手,直接往门槛上一放,双手抱胸,问:“这是谁给他定的规矩?和他有仇?”
“是……夫人。”
时不虞眼睛微瞠,人家的亲娘,他们母子的事,她一个外人还真说不出什么来,可是:“他不会反抗吗?总不会有人守着他跪那么久吧?他真就老老实实一直跪着?”
“是,一直到跪够时辰为止。”
时不虞眼睛都瞪圆了,这也太听话了,比起她来好一千倍!
白胡子打她手掌心她都要跑的,最多就给打一下!
“他在别的事上曾反抗过夫人,死了很多人,从那之后公子就不敢反抗了,他怕连累身边人没命。”
言则声音微哑,那一次他也受了罚,就在公子面前被按着打了五十大板,半个月都没下得来床。
时不虞是有些佩服言十安母亲的,在那种境遇下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但凡走错一步言十安都没可能活下来。之后她又把言十安养育到能下场和天下才子一起比拼的地步,可见费了多少心思。
只听言十安的只言片语就知他这些年活得不易,可听言则说了几句,那种不容易便落到了实处,时不虞已经能想象出来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了。
言则这是在向她求救。
时不虞挥挥手打发他离开,拾梯而下,捡了把石子坐到石雕小桥上一颗一颗往水里扔。
她天生不受拘束,在忠勇侯府的时候没少干些让人不能忍之事,灾星这名头不是平白得来的。后来出去了,渐渐开了窍,知了事,可性子却没变,白胡子也从未想过要改变她,打手掌心就是最大的惩罚了,还常常打不到。
言十安和她,过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想象了一下小小的言十安坐在书案前学这学那,学不会写不好手掌心打烂……还怪心疼的。
摸了摸屁股,这桥上有点烫,她赶紧跳下来,扬声喊:“阿姑。”
万霞把屋里的窗户支起:“阿姑在这。”
时不虞跑过去,隔着窗叶和她说话:“我都忘了今天是中元节,难怪早上阿姑你给我做的粥。”
“姑娘没有要祭拜的人,可心里要有对先人的敬畏之心。”万霞顺便把窗棂擦了擦:“你姓了时这个姓,身体里流的是时家的血,是有来处的人,这来处便值得姑娘敬畏。”
“明年我记着。”
万霞笑:“一本书看一遍就记得,这点小事哪里能难住姑娘。”
时不虞靠着墙转了个身抬头看向天空:“既然有敬畏之心就是对先人的祭拜,又何必这么折腾他?”
“那位夫人的本意未必是要折腾他,而是以这种方式让他更深刻的记着这杀父之仇。”万霞笑了笑:“也确实是狠心。”
时不虞用力点头:“狠心!”
。
第054章 最美风景
言则在公子院门前来来回回踱步,眼睛时不时看向红梅居的方向,可是从辰初等到辰末也没等到动静。
罗青从屋里出来,背着手看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就不怕夫人再大动干戈一次?”
“以前我怕是因为公子弱小,无反抗之力,而现在……”言则走近他低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现在,母弱子壮了,公子自两年起就开始脱离夫人掌控,到如今你看看,夫人能奈他何?”
简而言之就是翅膀硬了,有了反抗之心,也有了反抗之力。
罗青看着从远处走过来的人,他非但不打算拦阻,还乐见其成,雄鹰已长成,怎能再事事唯母命是从。他们虽然都是夫人以种种方式送到公子身边去的,但他们如今的主子是公子,将来若大事能成,更只有可能是公子。
言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睛一亮迎上前去,声音洪亮带着喜意:“万姑姑,您怎么过来了?”
万霞几乎都要听笑了,忍了忍,道:“姑娘发现了颇为重要的线索,遣我来请言公子过去商谈。”
言则眨眨眼:“不可明日再谈吗?”
“不可,姑娘说极紧要,之后恐怕还得出城一趟。”
“这就……”言则回头看罗伯一眼,甚为为难的道:“劳万姑姑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公子。罗青,你请万姑姑进屋。”
言则提着下摆跑得飞快。
罗青请着人往里走,边低声道谢。
万霞笑了笑:“言公子是个好主子,你们才会这般维护他。”
罗青点头应是,公子虽然御下极严,但赏罚分明,确实是个好主子。
那边言则轻轻推开屋门,跪至公子身边禀报:“表姑娘让万姑姑来传话,说发现了极重要的线索,请您过去商谈。”
言十安沉默着没有说话。
言则怕公子不应,又道:“是万姑姑亲自过来的。”
言十安看着灵位似是笑了笑:“多久了?”
“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啊,好像也没多久,言十安心想,怎么感觉比曾经的半个时辰要短得多呢?迈起一条腿,麻意瞬间席卷而来,身体都晃了一晃。
言则忙扶住,欢喜得差点没崩住笑意,这是他家公子头一次没跪够时辰就起身了!表姑娘真是好,太好了!
静静的等着麻意过去,好一会后言十安才站起来,然后又等了等,才往外走。
阴凉处,万霞看着一身黑衣慢慢走着的言十安,便是素来对外人不在意,此时也有些感慨。成大事者,少有人能不付出代价。
言十安回屋换了身白衣,披散的头发也束了起来,走过来时看着和平时无异:“阿姑怎不进屋坐下等。”
“外边风景好。”万霞伸手相请。
言十安今日话格外少,直到到了红梅居,看到那一墙红花,再看着那三个字脸上才有了笑意:“往年好像没开得这么好。”
“听青衫说这院子以前没住人,人养屋,屋养人,有了人气滋养,花儿也开得好。”
“阿姑说得是。”穿过三角梅掩住了边角的院门,一抬眼,言十安就看到那人在风雨廊上朝自己招手:“来手谈一局。”
言十安走过去,那里已经摆好了棋盘,以及一张空椅。
“你穿的白衣,白子归你了。”时不虞自顾自的做了决定,并且先下了一手。
言十安坐下,执白子跟上。
两人一个不问,一个没说,在棋盘上你吃我的龙,我断你的路,斗得旗鼓相当,到了午饭时间自然而然的坐到了一张饭桌上。
时不虞喜欢热闹,吃饭时不喜分餐而食,言十安早已习惯。
桌上菜色不多,都是素食,以及一碗粥。
对于贪吃的人来说,这一顿实在过于简陋了些。可吃在嘴里,味道却极佳,便是平平常常一碗白粥,也觉得可口。
两人把饭菜分吃得干干净净。
时不虞道:“白胡子牙口不好,又贪吃,牙疼的时候为了让他吃下一碗他不喜欢吃的白粥,阿姑没少费功夫。”
“很好吃。”
“下次你想吃了让阿姑给你做。”时不虞起身:“走,出城一趟。”
言十安看向她,真发现线索了?
时不虞却不解释,率先往外走去。
两人骑马出行,万霞言则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待出了城门,时不虞一甩鞭:“赛一场啊!”
言十安兴致不高,但也不拂了她的兴致,应声甩鞭,两人骑的都是良驹,时而你追我赶,时而齐头并进。
追着太阳,前面的一切飞快往后退,耳中只剩呼呼的风声,当他再一次超过旁边那一骑时,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他一个人。他想就这么跑下去,永远都不要停下来!不去管什么大业,不去管谁的死活,不去管他牵系着多少人,不去管那杀父之仇!
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却是他一辈子的所有,多可笑!
凭什么?
凭什么!
如果他活着的意义仅仅是如此,仅仅止于此……
“言十安!我要累死啦!”
身上一痛,一道声音硬生生砸进了他耳里。
时不虞把手里的另一把石子也砸过去,只打人,不打马:“你赶紧给我停下来!”
言十安勒住马调转马头,迎向身后那人瞪他的视线。
“明明同一个马厩里牵出来的马,你的马怎么就比我的马跑得快?”
言十安大笑:“这和马没关系,是骑术有高低,表妹,你骑术不如我远矣。”
“不可能!”时不虞暗搓搓策马到他前边,猛一夹马腹高声喊:“重新比过!”
言十安今天是真不打算让她,挥鞭追上去,再次将人甩在身后。
“服不服?”
“不服!”时不虞梗着脖子不认:“是马不好,不是我的骑术不好!”
“哈哈哈哈哈!”
围绕在言十安身上的阴霾在这笑声中全都烟消云散,他想,以前的事他决定不了,他能决定的,是以后,是将来。
“言十安你快过来看!”跑到前边的人举高鞭子挥舞着喊他。
言十安策马上前跟着她往前跑,转过一个弯,一大片金黄撞入眼中,那颜色,比阳光更耀眼。
微风轻拂,它们随风摇晃,起起伏伏,农人戴着草帽在田埂上走动,时不时托起一株稻子看一看,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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