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时不虞蹲下身去,从盒子里拿出两样东西:“这是从那人肚子里取出来的天子万年笔笔帽,你是不是以为这事圆上了?”
时不虞哼笑一声,小心的拿起另一样东西,是一张只能看清楚半张脸的纸,顺手往旁边一递:“永亲王,眼熟吗?”
永亲王垂下视线看去,只看耳屏上那附耳和那双眼睛,他就确定了:“是皇上。”
时不虞又往其他人面前递了递,虽然只有半张脸,但实在好认,都认出来是皇上。
“当时从肚子里取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不少,并且大理寺有记载。”
第520章 不留后患
大理寺正游福是苦主,不能为证。
而大理寺卿自曾正被罢黜之后一直空缺,时不虞看向大理寺少卿戴景行。
戴景行是曾正一手提拔上来的,不说已经得了曾大人的提点,就说现在这一边倒的局面,他也知道要做何选择。
他手执笏板出列应话:“臣记得清楚,大理寺确有记载。”
如果眼神能杀人,戴景行已经被皇帝凌迟了。
大理寺当然有记载,不然本应该存放在大理寺的证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不虞眼神扫了一圈,在几个人身上落了落。
李晟牙一咬,率先出列,垂着视线不敢抬头:“臣身为京兆尹,得到消息便赶了去,天子万年笔帽和这幅小图都是亲眼见着从那死者的肚子里挖出来的,愿为人证。”
刑部侍郎,清欢的大舅耿秋紧跟着出列:“当时臣也在,愿为人证。”
想到耿秋的身份,时不虞道:“当时在场的还有朱御史和何统领,不过朱御史不够资格站在这大殿上,何统领率金吾卫在外边待命,众位若觉得只这两位证人不够,可请他们上殿。”
永亲王离着近,看得清楚盒子里放着什么,落在其中一物上有些移不开。
“你接着说。”
宗正寺是个神奇的存在,里边全是皇亲国戚,哪个放出去都不好惹,各个衙门等闲也不敢招惹宗正寺。
不过要说这宗正寺真有多大权力,却也说不上来,毕竟只管皇家事。
宗正卿相当于一族族长,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一定是皇室中极有威望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平衡住皇室的种种关系,就算是皇帝也要给几分敬重。
所以时不虞才会借用白胡子的名头,请永亲王按住皇室中人不要介入进来,免得他们被皇帝利用。
想要京城不血流成河,就必须让这皇权争斗只局限在皇帝和计安之间。
永亲王为了皇室有过种种思量,也有过种种博弈,但在这一点上和时不虞一致,所以非常配合。
那些吃饱了撑的皇室子弟,这么长时间没闹到时不虞面前,她当然知道不是他们懂事,是永亲王把他们收拾得不敢不老实。
但是明面上,宗正寺从来都是唯皇上之命是从的。
现在永亲王直接越过皇上,让时不虞‘接着说’,这是逾越,也是态度。
满殿文武个个心有千窍,看明白了——宗正寺并不如以往那般站在皇上身后。
这远比他失去臣子的支持要可怕,毕竟臣子不听话了随时可以换。
可如果失去的是皇族的支持,那代表着……要换人了。
奇怪吗?并不。
就算是之前还有点迷糊的人,这会也明白过来了,从贵妃出宫开始,皇上就在一点点失去他的倚仗。
首先是亲耳听到四皇子不是皇嗣,皇上没有了血脉。然后抓奸,面子里子全失。
这事都不用等多久,这会多半就已经传遍京城。
皇上在民间的名声本就远不如安殿下,如今还失去了威望。
再之后回宫,皇上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安排,对方就已经一锤子接一锤子的砸下来。
连宫女都来了大殿,可见此时的后宫多半也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时不虞身上,什么对女人的小看,轻视,那根本不存在于他们眼里心里!
他们只觉得兴奋!
这是国师的弟子!
她才揭开的时候,这只是一个身份。
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觉得,果然是国师的弟子!不愧是国师的弟子!
有这样的底气,有这样的魄力,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手段,有这样的头脑,才能是国师的弟子!
他们更从时不虞身上确定了另一件事:安殿下是国师看好的皇子!
若非如此,他怎会将自己的弟子放到安殿下身边,在京城为他谋划如此之久!
尤其是自安殿下离开京城后,京城的局势非但没有因他的离开而不利于他,还将他的民望层层推高,之前他们只以为这是安殿下自己的手段,现在他们知道了,是因为时不虞。
正因为有她在京城掌控全局,安殿下才能安心在前方冲锋陷阵,不但夺回大佑失去的全部国土,还开疆拓土,夺了敌国一城在手!
有这样的本事,必须是国师才能教出来的弟子!
而且,丽妃状告的是皇上弑兄夺位!
壮年君王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倒下,当年谁不曾起过疑心。可国师没有现身,身为他大弟子的太师也没有动作,这疑心也只能放下。
国师护短谁人不知,要先皇真是死得不明不白,怎可能不管!
可他就是没管,这说明并没有内情。
当年皇上登基后能这么快稳定局面,也是缘于这一点。
知道丽妃悄悄生下一个皇子时,他们不止意外,还吃惊,那时皇上一定是盯死了这些先皇妃子的。
现在她在国师弟子的陪伴下一起上殿,他们就知道了,国师未必不知道先皇突然薨逝的内情,但是选择了隐忍不发。
丽妃能安全生下皇子并养大,还养得如此之好,这其中一定有国师的手笔。
不需要任何证据,他们就是这么觉得。
这是国师给他们的信心。
不管朝臣想了多远,有多兴奋,时不虞真就继续往下说了。
说什么?当然是把皇帝那些丑事晾晒于阳光之下。
她要从精神上彻底击垮皇帝,她要让这大殿上的所有臣子从心理上唾弃皇帝,这种唾弃,连皇权都镇不住。
她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万一,万一计安真回不来了,皇位必须换个人来坐。
无论换成谁,都是捡了计安现成的,她会扶他上位,以此来保住和计安有关的所有人。
白胡子教过她,不论好事还是坏事,只要是她做下的都必须善后。
事情不一定会留下后患,但万一留下,一定无穷。
时不虞按住跳得过急的心口,泰然自若的拿出一粒药丸干咽着吞下,哪怕不会犯病,她也要避免这样的风险。
“那我便说说。”
时不虞看向面色黑沉的皇帝,不知是不是因为宗正寺的态度让他有些慌,他表现得没那么跋扈了。
“事情起源于章相国的孙女榜下捉婿被拒,还被清欢上门羞辱。章相国心有不甘,知道你就是条淫虫,故意在你面前提起计安不止有才,还有貌。你去浮生集见到了意气风发又出身低微的计安,让你生出龌龊的念头,用那些阴私手段要弄他进宫。计安被你恶心得够呛,但是他从宜生那里知晓了你那些毁祖宗基业的事,忍着恶心将计就计,冒险以身入局,找到那处宅子,之后顺藤摸瓜,摸到了朱宅,救出不少被强抢的男女,之后你们弄了个假朱凌来平息民意。”
看到皇帝的神情不停变幻,时不虞笑着给与肯定:“没错,在乱葬岗救下宜生后,我们就在追查这事了。乱葬岗,尸山,城门口,都有我们的手笔。你是皇帝,你手掌天下权,哪怕明知你罪孽滔天,我们也只能这么小心翼翼的来寻找证据。甚至哪怕拿到证据了,也不敢拿出来,因为只有那一点还远远不够,你随时可以抛个人出来顶罪。”
时不虞站在下方,指着受了杖的几人,气势却不落半分:“你以为只有他们吗?不,远远不止。京城的受害者,朱凌宅子救下的人,看到画像从外地赶来的人等等等等,他们都在京城等一个公道。城外的江家湾就有个闺女,是朱凌宅子里那些男女里的其中一个。他们恨你,但不敢来。沉棋老先生倒是想受那三十杖,是我不忍心。”
想到初见时的沉棋和后来的沉棋,时不虞有些心疼,语气里也带了出来:“他是‘南贤北圣’里的南贤,为大佑教出来多少栋梁之才,可他的女儿死于你的荒淫无道。他为何撞柱?因为他那时就知道了背后的凶手是你!他恨你!你毁的不止是他的女儿,他的家,还有他的信仰!他盼着大佑千秋万代,而你,堂堂大佑皇帝,却在掘大佑基石!”
第521章 先皇腿骨
“真是天大的笑话!”
皇帝冷声嗤笑:“你说你是国师的弟子,何以为证?即便你真是,又有何资格在这大殿之上指着朕的鼻子,把那些脏水全泼到朕的身上!”
时不虞下巴一抬:“先皇虽不曾正式拜师,国师门下二弟子的位置却是留给他的!他被你毒害,我们当然有资格为他报仇!至于这些事是不是脏水,我知道你不会承认,我也不需要你承认,只需让大家知道真相就好。”
时不虞声音清朗:“虽然你把朱凌推出来顶罪,又弄一个假的朱凌杀了平息民怨,但是我们都知道真凶不是他。一个五品闲散官员,绝不可能在京城这么多权贵的眼皮子底下送进城那么多人,还能送出城那么多尸体。要做到这一步,需要打通的层层关卡绝不是他能做到的,所以我和计安从没有放弃追查真相,还真查到了一些东西。”
时不虞看向被捆得结实,死狗一样躺着没动的章续之:“相国府的前身,是前朝鼎鼎有名的幺王爷的府邸。王府鼎盛时期占地极大,朱宅也曾是王府的一部分。”
前朝幺王爷赫赫威名,读过史的无人不知。荒唐的皇室子弟不少,可荒唐到挖一条通往皇宫的地道去夺皇位的还真是不多见。
“所有人都默认,事发后前朝的皇帝一定将那条地道给填上了,彻底铲除这个风险。毕竟有这么一条地道在,皇宫的人睡觉都不踏实。可若是没有填上呢?”
时不虞看着抬起头来的章续之笑:“相国府的‘落樱居’,就是地道在宫外的入口,那些可怜人从朱宅被送到了相国府,再经由地道送往宫中。宫中死去的人,也是经由那条地道送出宫,再经由章大人你安排的人送去乱葬岗。至于证据……”
时不虞对上皇帝的视线:“这个时间,王觉王将军应该已经从落樱居进入地道,从皇宫的出口出来了。”
皇帝的脸色终于变了:“王觉是你的人?”
“皇上说笑了,王将军可是你派他去查抄相国府的,我不过是让人给他带了带路,让他知道相国府有这么一条地道。王将军身为千牛卫大将军,护卫皇宫安全是他的职责所在,肯定会一查到底。”
这话有理有据,挑不出错来。
有人相信王将军确实是皇上派过去的,京城如果真有这样一条地道,哪一卫知道了都会追查到底。
也有人不信,认为王将军早就倒向了安殿下。
皇帝就是后者,他深深的觉得被愚弄了,又羞又怒,计安的手都已经伸到他身边来了,他竟然还一无所知!
时不虞看着他的反应笑了:“皇上因为怀疑王将军不忠而生气,却在得知有一条密道直通皇宫时脸色都没变一下,让我一时间都不知要怎么夸了。”
这话讽刺意味极浓,却也点醒了一些还没想到这一点的臣子。
皇宫安危是重中之重,除禁卫之外,武将进宫都不得佩戴兵器,可皇上却在知道有这样一条秘道直通皇宫时全无意外之色,如果不是因为皇上天生胆大,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早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
显而易见,皇上是后者。
那有些事,不必再深究也有了答案。
皇上突然笑了,神情不再如困兽一般,还迤迤然的坐了回去,双手搭在龙椅扶手上,看着时不虞如同看着一个胡闹的小辈。
“国师确实是有功之臣,可也没有他认定什么是对的,那就是对的道理!皇兄薨逝已经二十多年,若真是像你说的是被我毒害,朕能瞒过几个人?你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不成!”
在一件事上打不过了,就转到另一件事上去。只要在这件事上打倒她,那前边那事自然就是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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