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先把这事按下,时不虞道:“今晚我要去趟忠勇侯府,眼下还早着,阿姑你难得回来,要去见见故人吗?”
万霞有些恍惚,要去吗?好像……也不是那么必要。
“能十三年不见,那三十年不见也无妨了。”万霞走到姑娘身后解开她的头发,边梳边道:“此时去侯府会不会冒险了些?”
“时家名册上的人要么死在前线,要么进大狱了,没有需要防备的人,一个空了的侯府不重要,不会盯得多牢。”
万霞仍是不放心:“我先去探探。”
时不虞不拦着,她对阿姑的身手很有信心,把心思都放到了后日的安排上。
夜晚的京城灯火通明,人来车往,一幅盛世繁华景。
主仆俩随着人流往前,越往西越安静。万霞熟门熟路的领路,到一个死角背起姑娘翻墙进了忠勇侯府。
侯府很大,她们进来的地方是在后院杂屋一角,一路往前,处处都是经历劫难的痕迹,残花败枝,满地杂乱,连小花园里都被挖得稀烂,这家,抄得很彻底。
凭着小时候的记忆,时不虞找到他们这一房的住处,稍一分析,就找到了时绪住的屋子。
受家风影响,时家人喜欢舞文弄墨的不多,像时绪这样自小就坐得住,愿意看书胜过玩刀枪的更少见,时家还挺稀罕,但该练的基本功半点没落下。
屋子里一片狼藉,椅子柜子倒在地上,笔筒滚到了角落,笔这里一支那里一支,书画纸张更是铺了一地,有的一分为二,有的只剩一截。
就着月色,主仆俩捡出一条路来,万霞找到就近的油灯点亮。
偌大的画缸中只剩两幅画,点兵点将般点了点,时不虞拿起其中一幅展开来,笑了。
“阿姑,这是我几岁的时候?”
万霞凑过来看了看,也笑了:“应是姑娘七岁那年,您看脸上这道伤,是生日前一天和猫打架被抓花的。”
时不虞想起来了,那一年白胡子带着她去了北边,那里不止是人彪得很,猫狗都是,她先是被狗追,后来被猫抓,天天净和它们在打架,不是她要找回场子,就是猫狗要找回场子。
神奇的是,打了几架后猫猫狗狗都爱跟着她跑,抓花她脸的那只甚至还偷偷跟着她上了船,跟着她去了很多地方。
后来那只被她取名叫九命的猫儿死在了一个冬天,白胡子说,它的寿数到了。
看着画像上仿佛随时都要找人干架的人,时不虞回想了下:“我那时候一天打几架?”
“姑娘每天都是干干净净出去,干干净净回来,您从来都是动口的那个。”想起过往,万霞也有些忍不住:“不过您和动物犯冲,和老鼠都能打一架。”
“那东西我一脚一个。”时不虞拿起另一幅打开,不是,随手从画缸旁边的地上捞起一幅,是了。
“这是姑娘十岁的时候,已经不打架了。”
时不虞看向阿姑。
万霞笑出声来,不再打趣她:“这一年我们去了沿海一个县城,姑娘在那里看到了许多新鲜事物,还看到了长得和我们不一样的人,用几个月便学会了他们的话,您说想去他们的国度看看。”
“白胡子不让。”
时不虞再捡起一幅,还是她,只是没有落款,显然不是生日那天画的。这样的频率,也不知道平日里画了多少,那些抄家的人看着,怕不是要以为这是时绪的意中人。
席地而坐,挑着一幅幅看下来,有完好无损的,也有撕烂了的,从她的四岁至十六岁,画技从生涩到成熟,时不虞好像看着自己在长大,每看一幅画,思绪自然而然的就被带回那个年岁。不知他人的人生是什么模样,她的过往没有束缚,没有责骂,全是随心所欲,每一天都肆意飞扬。
“她说她是看着我在画像上长大的,所以她能一眼就认出我来。”时不虞把生日的十三张画像找出来一张张卷好:“可我并没有想念她,甚至经常都忘了他们。”
“母亲挂念孩儿是天性,姑娘性情如此也是天性,并没有对错。”万霞帮着卷画,边道:“老先生不是说过吗?您性情如此是在自保。有过于聪慧的脑子,若再生就一副敏感脆弱的性子,真就要早夭了。”
“所以我并不愧疚。”时不虞抱着画起身:“但知道她一直惦记我,还是有点开心。”
“您不惦记,可您为救他们付出的代价,世间没几人付得起。”万霞找了块布把画包起来,抬头看向她陪伴长大的孩子:“姑娘不必像任何人,这样就很好。”
第005章 联手劫囚
次日,时不虞挑了个言十安在家的时候,背着那些画再次登了言家门。
这次无需通传,畅行无阻。
两人就明日的计划最后再对了一遍,静候明日到来。
听着打更声,时不虞推开窗户抬头看去,明月高悬,是了,今日五月十五,对方着急得根本等不到秋后问斩。
倚着窗棂,时不虞将明日的事在心里一遍遍演算,将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过了一遍,至于她,自是不立危墙之下。
次日一早,城门初开之时,时不虞便随着早起的第一批人出城了,留下最了解她计划的阿姑在城中看顾。
这日的京城早早的便有些躁动,哪哪都人头攒动。无论是茶水铺子还是酒肆,到处都是痛骂声,对卖国贼,哪朝哪代都是为人所不耻的。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街上越加喧哗,备着臭鸡蛋烂叶子的人不在少数。
“来了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齐齐往路的尽头看去,身带枷锁,手脚带着镣铐的一行人缓缓行来,一时间,臭鸡蛋烂叶子满街飞,骂得更是难听。
“祖父绝对不会叛国!”迎着臭鸡蛋烂叶子,十一岁的时怀嘶喊着对祖父的信任:“祖父是忠勇侯,太祖皇帝亲封的忠诚勇敢,他绝不会叛国!”
回报给他的,是更猛烈的臭鸡蛋。
他怒瞪着街道两旁的所有人,眼眶有泪,却拼命忍着不让流下来。祖父说过,时家男儿只有站着生,没有跪着死!他不怕死,但祖父从未说过,时家男儿有一天会送上断头台,不是站着,不是跪着,是遗臭万年的趴着!
狠狠的瞪着视线所及的每一张扭曲面孔,时怀握紧拳头,时家子永远永远都不会趴下来!
“天,翎羽巷这么大烟,这是哪家走水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那么大烟雾,一看火势就小不了!
又有人喊了一声:“杨柳巷也走水了!”
众人同时脑袋一转,又看向杨柳巷,烟雾比邻水大街还大!而他们所待的守台大街,在这两条巷子中间。
反应快的人觉出不妙,左突右冲着想离开这地儿,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哪里能挤得出去,反倒引得骂声一片,场面越加混乱,无论禁军怎么喝斥,都越来越控制不住局面。
就在这时,从人群里同时跃出一群蒙面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除时家男儿身上的枷锁,斩断镣铐,获得自由的时家人接过武器和飞索,跟着一起解救家人。
与此同时,在相隔差不多距离的地方同时出现了蒙面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绳子往前方一扔,并同时接住了相邻的人抛过来的绳子,蹲身往旁一扫,将要去拦截的禁军横扫在地,再往上往下一拉扯,乱跑的百姓被清出了中间的大道,扫来扫去,绳子在他们手里玩出了花,禁军被他们压制着再没能站起来。
他们争取到的这点时间,时家人终于全部脱困,时家男儿和身手不弱的家将背上老弱妇孺,借着飞索飞上屋顶跃入小巷。追上去的士兵被埋伏在屋顶的弓箭手射中接连倒地,后面的人不由自主就慢了下来,等他们再追上去时,时家人已经不见踪影。
蒙面人对看一眼,绳子一扔,弯腰往人堆里一钻,再站起来时脸上的蒙面巾已经不见,如水般融入慌乱的人群中。待禁军终于能站起来,眼前只剩一地的枷锁镣铐和慌乱的人群。
“聿聿……”
此起彼伏的马鸣声突然响起,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
看不清多少马疯了般横冲直闯,尖叫声四起,本就混乱的大街,完全失控了。
刹那间,满城都是示警声,听懂的人知道,这是要关城门了。
与此同时,京城几个地方烟雾再起,其中最大的一处,是忠勇侯府。禁军突然收到命令,放弃追击,转而去往忠勇侯府灭火。他们不是很担心,大佑建国至今,还不曾有过从京城劫囚成功的先例。
正因为没有被劫过,城门处没有安排重兵把守,可劫囚的人准备充足。
可时不虞和言十安的计划里,从来都不打算硬闯城门。
时衍领着身手最好的十来人抛飞索最先上了城墙,先废了威胁最大的弓箭手,将飞索放置到合适的地方,掩护带着孩子的人先行滑下。
源源不断的士兵冲上来,时家人手有限,人人带伤死扛。
时衍将手臂上的箭矢一把扯下,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还得多扛一会,他们这里扛得久一些,其他人才能走得远一些。只要他们能平安离开,时家就完不了!
这时,有飞索同时扔了上来,他心下一动,立刻喊:“掩护!”
看着那个熟悉的飞钩,心知来的必是援兵,时家士气大振,拼着一口气往前冲,掩护着蒙面人顺利落地。
领头的蒙面人道:“你们先撤!”
时衍不和他废话,领着时家人攀着飞钩的绳子往下滑,这时他看到了桥上的弓驽阵,心惊于弓驽阵所用的弓驽和盾牌不比军队中的差,借着他们的掩护,终于从城门撤离。
京城,自此有了劫囚成功的先例。
“吁!”
看到前边单人匹马等着的人,言十安勒住马,心情非常美好,他的这部分交易已经完成,以后,就该对方履约了。
时不虞策马上前:“人都出来了吗?伤亡如何?”
“都出来了。”手臂鲜血淋漓的时衍策马上前:“死了七个家将,其他人多少都受了伤。”
这个结果已经比时不虞预期的好,看了眼人群中的母亲,她道:“走了。”
这一走就是大半日,中间除了让马歇脚喝水,再没做其他停留,所有人都咬牙扛着,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下来。
时不虞开口没废话:“这山上有一窝土匪,没一个人是无辜的,皆可杀。”
时家人听懂了,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时衍点齐人手上了山。剿匪这种事以前轮不到忠勇侯府来做,但并非做不了。
时不虞附耳和阿姑说了几句。
万霞轻轻点头,策马离开。
“马蹄印不能断在这里。”时不虞看向言十安:“让你的人假扮成时家人将马都骑走,一直往前,经过幸安县和桃柳县,去码头。”
水路无痕,够他们费劲折腾许久了,确实是好法子,言十安朝属下示意,很快,马蹄声响起。
时绪走上前来问:“痕迹是不是要清理?”
时不虞点头道:“我带人先进山,扫尾的事交给你了。”
这事对时家男儿来说不难,家将也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先将马蹄印修饰一番,看着就如同不曾在这里停留,再将不该有的痕迹清理干净,待所有人进了山,这里好似从不曾有人停留过。
第006章 抢到地盘
进了山,往里走得稍微深一些,看到了几个自然形成的山洞,不深,仅能供部分人栖身。
时不虞走开了一会,再回来时将一袋子肉干递给时绪:“之前过来踩点准备了这些。”
时绪看了眼不远处眼巴巴看着这儿的母亲到底是心疼,低声道:“家里是娘当家,你去拿给她。”
“不熟。”时不虞往他怀里一送就松开了手,转身往无人的树荫下走去。
时绪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虽心疼母亲却也无法。做为时家和小妹接触最多的人,对她的性子多少有点了解,她说不熟,那就是真不熟,有血缘关系也不熟。
言十安步入树荫下,把水壶递到靠着树干席地而坐的人面前:“干净的。”
时不虞接过来喝了几口:“你亲身参与进来并非明智之举。”
“若事情不成,我自有办法脱身。”言十安心有不解,这会便问:“其他几处纵火我都能理解,但是火烧忠勇侯府……为何?”
“用白胡子的话说,就算大佑朝灭亡,我那祖父时烈都不可能叛国。”时不虞避开时母看过来的视线:“忠勇侯府自先皇过世后就夹起尾巴做人,在京城的影响力远不如其他公侯,实在威胁不到谁,可偏就有人给他安了这么个没有活路的罪名,连孩子都不放过,摆明了不给人翻身的机会,是谁在害怕?时家在这时候都还要把府邸烧了,在有心人眼中,那座府邸里一定有着天大的秘密,可不就得多叫些人灭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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