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不远处的马车里,兰花悄悄看了神情淡漠的主子一眼,她从未见少主子这样笑过,也未见过少主子有过这样轻松的神情。
这是夫人最不能忍的,她绝不容许少主子有松了劲的时候,如今亲眼看到少主在这位姑娘面前是这般模样,怕是……
夫人闭上眼:“回吧。”
兰花不敢多想,只在心里盼着夫人还记得上回少主胳膊上的伤。
在言十安下考场的第二天,时不虞得到消息,探查乱葬岗的人死了。她并不意外,甚至觉得死得有点晚了,这事必须断在他们这里,不然不止朱凌清白不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会牵连出更多人来。
她未再有任何动作,令言十安手底下的人悉数静默,就像这其中从未有过她的手笔一般,明面上争斗的仍是章相国和伏太师。
结果出来,刘侍郎抄家流放,朱凌全身而退,太师那边被对方攀咬出一个,总的来说,这一局是皇帝坐收渔翁之利。
把刘侍郎那张宣纸取下来投入火盆,时不虞走到记载朱凌那一张面前,这个人,章相国会留他多久?如果一直留下来了,那朱凌就还有东西没挖出来。
何宜生进来:“姑娘,言管事来了。”
不是才送了消息过来?时不虞走出门,见言管事手里没有拿着她熟悉的木盒便笑:“还以为今天还有好消息送来。”
言则勉强笑了笑,有些话不想说,但由不得他:“夫人有请。”
“不去。”
“姑娘……”
这个院子的房屋一半建在荷塘之上,由木梯上下,时不虞双手抱胸靠着栏杆并不下来。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和言十安有交易,但这交易并不包括去讨他母亲的欢心。若她住在这里,我去见礼是应当。她从别处过来了,身为客人我去拜见也是应当。可请我去别处见她,去不去却是由我说了算,而不是她召之我便得去。”
言则听得是又放心又担心:“夫人性情强硬,若姑娘不去,怕是……”
“若我不去,她是要来杀我还是来打我?”时不虞笑:“夫人怕是忘了,我是客,是外人。若有外人敢伤我,我有多大能力便会回报多少。”
时不虞慢悠悠的拾阶而下:“不如我们试试,看这个后果是她担不起,还是我担不起。言管事不必替我婉转美言,请将我的话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转达。我敬她多年不易,也请她体谅我一介外人,没有受她辖制的道理。”
言则弯腰行礼,他知道这番话定会让夫人震怒,却心中感激。这是公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夫人要夺去他身边的人事物却夺不走。
“姑娘放心,家中绝对无人敢伤您。”
“言十安要是这点掌控力都没有,还谈何其他。”时不虞挥挥手:“去吧,记着,一字不可少。”
“是。”
万霞走到姑娘身边,眉头紧皱着:“您是来帮言公子的,她若想成事,怎么也不该来为难您才对。”
“一个人若数十年如一日的只惦记一件事,那离疯也不远了。”时不虞走到院门外,看着言则身边陌生妇人的背影:“言十安在她的掌控中长大,上次却宁可自残也要反抗她,而这事发生在我出现之后,她是把这账记我头上了。”
“真是荒谬,言公子怎会一直做她手中的提线木偶。”
时不虞回头看向盛放的三角梅,真好看,想抱个满怀。
这么想着,她使唤青衫把梯子找来,爬上去张开双臂给了三角梅一个抱抱。花儿都会从小小的花苞到灿烂盛放,何况是人呢?攒够了本事,可不就翅膀硬了吗?
那边,兰花回到了主子身边。
见她没把人带来,夫人静静的看着她。
兰花一咬牙,真就没做半点修饰,将听到的话不增不减的复述给主子听。
夫人听得脸色铁青,多少年了?多少年不曾有过人和她这么对着干了?!好,真是好!还真就得是这样的性子,才能让她的儿子起心思!
气怒之下,夫人猛的咳了起来。
“主子,您听我一句劝。”兰花拍着主子的背轻声道:“您趁公子不在的时候动他身边的人,若他回来知晓了怕是要和您离心。那位姑娘明知道您的身份还敢说这些话,不正说明她对公子无所图吗?但凡她有点别的心思,不都得您怎么为难都受着?她只把这当成是一桩交易,并且用心完成这桩交易,这有何不好?”
“当然不好!”夫人声音喑哑:“京中多少姑娘心仪他,你可见他对谁亲近?他在时不虞面前神情姿态都是软的,他怎可柔软成那般!心志被温柔乡消磨软了,还如何成大事!”
“主子……”
“不必说了。”夫人又咳了一阵:“我绝不允许!”
兰花心下着急,主子脾气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时不虞也没想到,竟然会在当天晚上见到那位夫人,并且直接敲开了她的院门。
该有的礼节时不虞不缺,将人引入厅堂坐上主位,她叉手行文士礼。
“时不虞见过夫人。”
夫人看着她,眼神不善。
见她不应话,时不虞也不在意,礼节尽到了,便收了礼坐到下首,等着她道明来意。
万霞提防着她发难,寸步不离的守在姑娘身边。
“言则说你是故人之后,不知是哪位故人教得你这般没有规矩。”
“没有接受夫人的为难便是没有规矩?”时不虞笑:“若教导我的人知道了,只会说我做得好。如果在夫人心里,自己位尊,而其他人全是草芥,那我倒要庆幸言十安不是在您身边养大的了,他比夫人会体恤人。夫人不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拿他身边人的性命要胁他吗?”
“好一张利嘴!”夫人心下更怒,她的儿子,竟然连这样私密的事都告诉了一个外人!
时不虞脸上的笑容就没褪下去过:“夫人不喜我,我说什么都是错,不如夫人就此离开,免得听到更多不喜欢听的话。”
第065章 善者不来
夫人一辈子不曾被这般挤兑过。
在娘家做女儿时爹娘疼爱,兄弟众星拱月一般护着她。后来入了宫,顺顺利利从丽嫔到丽妃,虽有倾轧,但有皇上护着,她的日子也过得舒畅。便是后来天塌了,她失去一切,也因她一开始的做法,新皇对她都多有礼遇。
可今日,她却被一个小辈挤兑至此!
她并不是冲动的人,不然她也走不到今天。
可此时她只想杖杀了此人,儿子身边有一个这样的人,她已经可以想象,多留此人一日,他们母子感情便好不了!
一个小小黄毛丫头,有何资格来做她儿子的谋士!
今日听她的主意行事,他日便唯她命是从!若有朝一日她让计安放弃这一切和她去过安定日子,儿子也未必不从!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她如何能忍!
越想,夫人就越觉得此人不能留,可她到底也不想和儿子生仇,道:“你若答应离开京城,此事就此揭过。”
时不虞听笑了:“不知夫人说的揭过是指……”
“时不虞,你是不是以为你姓时,我就不会把你如何?十安上你的当,我不会。你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怎会连时家都保不住。一个连自己家人都保不住的人,却说要助人夺位……”
夫人轻哼一声,后面的话不必说全,也足以让人意会。
“夫人看不上我,就像我也想不透,眼前的夫人,怎会是那个在当年那种境况下还保住了孩子的丽妃娘娘。”
时不虞单手托腮,头微微歪着,就好像真的在思考,却没想通:“我想象中的丽妃娘娘深谋远虑,美丽聪慧如智星下凡,如此才能被先皇爱重,得现任皇帝敬重,而不是眼前这般偏执狭隘。老实说,我有些失望,您把我想象中的美好全部打碎了。”
兰花没忍住抬起眉眼看向说话如此放肆的姑娘,她最常和女人打交道,什么样的都见识过,可说话厉害成这样的,还是第一回 见。
说她在骂人吧,她明明在捧人,可要说她在捧人,她分明又像是在骂人,让人高兴不起来,但脾气也压下来了。
就如此时的主子,脸上带着怒意,可并不如之前那般想要人命。
“若非你把我儿子带偏,我自是深谋远虑,不至于如此失态!”夫人语气越说越重:“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将他养得这般出色,你才出现多久,他就越来越不像样子!若时间再长一些,是不是压根就忘了他身上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恕我直言,夫人,言十安若在你身边长大,只会长成您的翻版,和您一样偏执,绝不会有如此出色。”
有阿姑在身边,时不虞完全不把对方那点气怒放在眼里,仍在一下一下的捻着虎须:“他能长成这般,是因为他付出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是因为他是个心疼您的好儿子,是因为他以自己为代价,只顺着您想要的样子来长。夫人该庆幸您的儿子如此孝顺,若换成我,怕是只能手拉着手儿一起下地狱去。”
“你既知他孝顺,就不该去改变他。”
看她一脸理所当然,时不虞有些心疼言十安:“你知道他此时在参加秋闱吗?”
夫人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九天七夜的考试有多辛苦吗?”
“你也太小看他,他岂会这点苦都吃不下。”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你的存在只会消磨他的意志,你若真的为他好,就该主动离开他。”
时不虞突然就觉得,对这种人嘴下留情,太不应该了。
“他孝顺你,所以他什么都理所应当顺着你来,理所应当吃尽所有的苦,理所应当从小被母亲强行塞下满心仇恨,理所应当去完成你的期待,理所应当被母亲当成复仇的工具,理所应当为他人活着。而你,不必心疼他,不必把他当孩子,不必给他关心疼爱。”
夫人从未被如此冒犯过,站起来指着她的手指都在颤抖。
时不虞不为所动,继续往下说:“冷眼旁观看他痛苦,看他受尽煎熬,看他有一点喜欢的东西就去剥夺了,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就要打杀了,以一个母亲的姿态高高在上的指责他,再以责任束缚他,有一点不如你的意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他孝顺你,所以再痛苦也顺着你,可是夫人,你看得到他的痛苦吗?”
“你……你……”
“你视而不见,甚至沾沾自喜他听话,他孝顺,他按着你的要求长成你想要的样子。”时不虞轻笑出声:“你是不是都规划好了他的将来?和谁成亲,得到谁的助力,熬到新皇继位,你们也做好了准备,到时就是最好的机会。事成之后呢?到底是他坐皇位,还是你称王?是……”
“住口!你住口!”
“啪!”茶盏被夫人挥落在地。
时不虞语气都未顿一下:“是他自己批奏折,还是拿回来给你看?是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
兰花扶着胸口急促起伏的主子,朝时不虞投去祈求的眼神。
时不虞却被激起了性子,哪是那么容易罢手的,坐直身体道:“我十岁的时候就敢驾船出海,被浪头打翻了也知道抱块船板不让自己沉了。言十安一个二十岁的人,你却仍将他当成孩子一样管着,这样不行,那样不能做,他呢?你让他把自己放哪里?你觉得他在反抗你,他不听话了,可哪个二十岁的人没点自己的想法?你既想要他成事,又要让他听你的,那你到底是想让他成事,还是只想要一个事事听你话的儿子?!”
夫人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是说中了哪一点让你这般激动?等新皇继位?还是你称王?还是每一句都说中了?”时不虞坐着下巴微抬,对方站着,气势却不落下半分:“我自小学的就是挨打要还手,挨骂要还口,夫人来此的目的怕是不能如愿了。言则。”
言则慌忙擦了眼眶进屋来:“姑娘。”
“我要歇了,是送我这个客人走还是送对方这个主人走?”
第066章 他太乖了
言则哪个都不敢送走,利索的跪下,头也不敢抬。
这样直接的逐客令夫人岂会听不懂,死死忍着咳嗽,借着兰花的力气站稳,看向不闪不避直直迎着自己视线的姑娘,那种蓬勃旺盛的生机,是困于过往中的人永远不可能会有的。
她哑声问:“你替他委屈?”
“给他委屈受的是他的亲生母亲,我和他的交情没到那个替他委屈的地步,若非您今天来找我麻烦,我不会对你们的事多说半句。”时不虞语气平平:“说得明白些,我和他是一桩交易,和您,毫无关系,你们如何相处与我何干?偏偏您要来向我兴师问罪,我只是反击而已。若正好说到了您的痛处,那您便只能受着了,毕竟您来时那气势汹汹的杀气,我也都受下了。”
夫人确定了,时不虞是真的对她没有半分忌惮。她突然就想起兰花说时不虞无所图,但凡有些旁的心思,对她都不能是这个态度。
可知子莫若母,她看得出来计安有旁的心思。她打心底里觉得,此人不能留。
“有件事我忘了说,所谓故人,并非时家,不过这对您来说大概也不重要,我就不说这故人是谁了。”时不虞站起身来:“有些事,等时机到了自然明了,我只劝您一句,您最好别打我的主意,先不说是不是能打到我,万一真打着了,小心打了小的引来老的,坏你大事。您既然起身了,那就是准备走了,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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