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54章

作者:朽月十五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穿越重生

  灰黄昏暗的天色里,天上下起层层叠叠的土, 要淹没这?个小山湾。

  姜青禾赶紧扒着门板走回去, 差点被绊倒, 关上门又踩在了一层土上, 她扯下头巾和?帽子, 沙粒扑簌簌往下落。

  她呸了好几声,舌头上满是土味, 鼻子底下也渗出?一层细沙, 延伸到鼻子里头, 搞得人一直咳嗽打?喷嚏。

  “喝水喝水, ”宋大花见她咳得脸通红, 赶紧跑去给她倒了杯没土的水。

  姜青禾抹了抹咳得太厉害流出?来的眼泪,她声音干哑, “叫它黄沙云彩没叫错。”

  那涌起来的黄沙尘土真的跟云没有区别。

  宋大花翻着自己的衣兜,抖抖里头的沙子, 她骂道:“狗屁云彩,这?不要脸的贼风,你?瞅到没,把俺们家的屋顶都给掀翻了。”

  “个瘟天!”

  她咒骂了一句,低头看见了这?从门缝里飞进去来的黄沙,长叹口气,又变了脸色,“活都活到这?份上了,得想开点,这?黄毛风糟心得很,可这?沙子送来的好啊。”

  姜青禾坐下来解开皮绳,拔出?鞋子倒沙子,她半抬起头问:“好啥?”

  “改土啊,你?是不晓得,”宋大花拉了把凳子一屁股坐下来,手挥挥涌进来的尘土,“俺们出?去办事,有片地在乌水旁,娘的,是片黑黏地,还渗盐碱,种东西?没法种算了,俺们要是走那块过,那车轱辘就?被陷进去拔拉不出?来。”

  “搬石块也不是个好法子,俺们都说拉点沙混进去,趁着冬闲吃点苦头,把它混成沙土,沙土就?能种庄稼了。”

  “把这?些沙都扫扫搂搂到一处,不就?现成的沙子,还不用俺们去挖了,拉着车到湾里去,谁家扫了倒袋子里头,哎呀,这?不都有用的,”宋大花说得乐呵。

  她反正想得开,人活着要是想不开,天天搁那咒天咒地的,那真是活一辈子也没个指望。

  姜青禾失笑,她越琢磨是这?回事,便也说道:“那也算个好,照我来说,这?沙子进了屋,等停了正好里里外?外?打?扫个遍,该洗的洗,该扫的扫,就?当年二十四?以前扫房子了。”

  “对头,就?是这?个理,”宋大花点点她,一副你?说得半点没错的表情。

  这?时蔓蔓跟二妞子从后头屋子里钻出?来,两人趴在那窗户边看黄毛风嘞。

  二妞子走过来,两只手摊开夸张地说:“天上下油茶面子了!”

  “我想吃油茶面子了,”蔓蔓舔了舔嘴巴。

  刚两人猫在那破洞处看黄风时,本来是害怕的,可直到虎子跑着从外?头抓了把沙土回来,发现这?玩意跟油茶面子的颜色一样,一样的是焦黄色。

  啥害怕阿早就?抛到脑后去了,蔓蔓抓了把土放在手心里,她异想天开,“这?要下的是油茶面子,得去河里。”

  二妞子不解,“去河里做啥?”

  蔓蔓瞥她,好认真地给她解释,“那油茶面子加水才是油茶嘛,下到河里肯定?河也变成油茶河了呀。”

  “那俺们拿碗下河去捞?”虎子挠挠头,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蔓蔓叹气,“好傻哦,这?下的是土,又不是油茶面子。”

  她觉得虎子哥哥傻到家了,胡话也信,想吃油茶得找她娘啊。

  姜青禾跟宋大花听了大笑,但还真顶着肆虐的风沙,在屋里用旧的油布搭出?个小棚子,在里头炒油茶面子。

  没办法,这?沙土钻的哪哪都是,连锅灶里都浮了一层的尘土,简直无孔不入。

  三个娃无比期待地蹲在这?个小棚子前,看着锅里的猪油一点点融化,面粉铺上去,一点点炒成土黄色,跟黄毛风带来的沙尘是一样的。

  姜青禾还加了芝麻和?核桃碎,拌了红糖,舀一勺到碗里用滚水冲开,倒进去就?搅拌成糊糊。

  蔓蔓捧着糊糊坐在小帐篷角落,呼呼吹气,冲好的油茶黏黏糊糊,上头漂浮着黑色的芝麻,入嘴绵绵的,甜滋滋。

  三个孩子吃着热乎乎的油茶,哪怕外?头风刮得再猛烈,也不觉得害怕。

  这?一次持续两天不间断的黄毛风,并没有给蔓蔓这?几个娃带来阴影。

  至少她只会记得,在那两天里,她吃了跟天上下的土一样的油茶,她能去上学时一定?要跟小芽说。

  吃了糖棋子,颜色也跟土差不多?,是那种蔓蔓曾经玩过的红黏土的褐红色。用面粉、糖混着鸡蛋做的,烤出?来,一小块酥酥的,掰开粘到舌头就?化开,香甜劲很足。

  那是夜里风最猛烈的时候,门板啪啪作响,要被撞击开,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个没完,外?头游荡着类似于不明生?物的痛苦哀嚎,几个娃越听越渗得慌,抱在一起发抖。

  姜青禾就?做糖棋子,用红糖化开混到面粉里,揉成面饼,让他们三个帮忙搓长条,用小木片分成小剂子。

  在火堆旁等醒面的功夫让她们挨个数数,每人数到一百个数。

  这?对于蔓蔓来说很简单,她一气喝成数完了,姜青禾说:“哎呀,数漏了好几个,再来一次。”

  她有点懊恼,“那我蔓蔓再数一次吧,娘,我数漏了你?要喊我一声喽。”

  没人搞懂她说的是蔓蔓还是慢慢,这?会儿?也没人再管黄毛风了,全都专心听她数数,等到二妞子磕磕绊绊数完后,虎子压根数不清楚,被宋大花脱了鞋要追着他打?。

  边追边踩着沙子打?滑,还要喊:“你?个小犊子,送你?进童学,连百个数也数不清,你?个糟心玩意。”

  虎子跑的吱哇乱叫,“俺学了!”

  “学了啥?”

  “学了咋玩啊,”虎子理直气壮。

  大伙哄堂大笑,这?下更没人在意外?头那咆哮的风声了,等糖棋子烤好,外?头的风也小了,娃们早已忘记那恐怖的风声,睡下时只记得这?糖棋子真好吃。

  连梦里天上下的也是香香的油茶面子,地上是一块块烤到焦甜的糖棋子。

  如此过了两天,风沙渐渐退去,退回到戈壁滩,退回到那茫茫的沙漠里,平静地蛰伏,好像不曾肆虐过。

  至少短期内,它应该不会再重返,因为雪快要落了。当然?重来大伙也没法子,那来呗。

  那样黄雾弥散的天也回归晴朗,天依旧高高蓝,而地面则满目狼藉,遍地黄沙,出?门的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兵马俑,拎着扫帚和?铁锹开始清理。

  他们怨恨贼老天,又格外?庆幸。

  “还好嘞,没赶着年三十那会子来,不然?真有够磨人的。”

  “这?回来还成,俺家这?棵枣树没叫这?贼风给拽走了。”

  枣花婶笑了笑,“偷着乐吧,今年来的时候地里粮食收了,没叫黄毛风给糟践了。”

  有人赶紧跟上,“最要紧的是啥,今年小麦还没下种。”

  说到这?大伙又乐了,这?黄毛风虽然?来的时间久,呼呼刮风,可地里粮食没祸害,还有没赶上小麦下种的日子。

  那要是把下好的种子给刮走,那今年全完蛋。今年改种了新?的和?尚头麦种,这?麦种得来并不易,而且他们春耕时并没有换新?的麦种,要是刮走了,补种的麦种都不知道从哪凑。

  麦子没事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麦子歉收,田税却得照常补给衙门,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姜青禾也格外?庆幸,至少这?风力没那么强,虽说刮走了一层地皮,土壤流失,但至少人没啥事,牲畜虽然?也有点受惊,可没有太大的问题。

  苗阿婆用铁锹往袋子里倒沙子时,她豁达地说:“人没事就?成,衣裳脏了就?洗,屋子倒了嘛再建,树没了再种,活着就?成嘞。”

  “没事别想,拿起锄头就?干呗。”

  她想的也是大伙想的,遇事还能咋的,该干就?干,该收拾收拾。

  先?去看地,还好风来回刮,土刮走了又盖回来,倒是露出?了藏在地里的土块和?石头。

  姜青禾只把屋子里小部分要用的地方沙子扫了,就?急急忙忙将?精力投入地里,刨土块来烧灰,开始今年的秋耕。

  至于犁地,她没有办法驱牛入田,牛劲大的要把她甩飞,只能请有根叔帮她赶牛犁田翻地。

  犏牛比黄牛的劲还要大,用在人身上那命估计也保不住,可用在地里,那几亩干硬的旱地,它两天就?给翻了个遍。

  人倒是不咋吃力,剩下的还能借给四?婆和?宋大花用。

  尤其犏牛太好使了,卯着劲往前冲的,搞得宋大花也羡慕极了,说自个儿?明年要搞头牛来。

  麦子下种前,大伙还在祈祷这?天别再变了,索性黄毛风刮足了两天两夜,估摸着刮足瘾了,这?会儿?连寒风都没那么呼呼跟拍巴掌一样,往人脸上招呼了。

  麦子下种之后,姜青禾还在扫卧室里的土,成堆的土扫也扫不完,估摸着扫上个几天还能再扫出?好几斤的沙土来。

  而且扫土得带着厚口罩,不然?就?要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咳嗽,咳的脸发红,眼泪直流,沙尘的威力太大了。

  姜青禾扫了土倒进袋子里,随着沙子落下的声音,她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是雨声,久违的雨声。

  在他们盼望雪落的时候,肆虐的风沙过去,竟然?带来了一场茫茫大雨。

  雨落到地里的那一刻,姜青禾眼前有点模糊,那是久违了四?五个月的大雨。

  宋大花冒着雨朝跑过来,她欢呼呐喊,“瞅见了没,雨来了,今年的麦子保住了!”

  “土地有望阿!”

  这?一场雨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希望。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今年土地旱成这?样,黄毛风刮了好几场,雪会不会及时落下,要是今年的雪小或是不落,那明年不会有好日子过。

  没有雨能熬过大半年,再没有雪,没有雪盖着越冬的麦子长不好。没有经由雪化浇透的土地,来年不会有齐齐蓬发的山野菜,草原得不到灌溉,草不会萌芽,那么牛羊也长不好,甚至吃不到鲜草而饿死。

  他们欢呼的是雨,又是那绵绵不绝的生?机。

  这?场雨下的足够大,雨点重重地砸在石板上,溅出?老大的水花。

  姜青禾这?次学了湾里妇人过日子的办法,她也把那些粘了灰的厚地毯,扔在屋檐底下的台阶上,叫雨水给浇透。

  等会儿?她好拿回来再抹一遍土肥皂,洗洗刷刷几遍,撑着伞挂在院子里的木竿上,让它尽情被雨水冲刷干净。

  那些脏衣服、鞋子,包括袜子她都是这?么做的,因为她知道,一下完雨天又会干燥,又是晴天,肯定?能晒干,不会有任何发霉的问题。

  但是在南方绝对不敢这?么做,有时候一连下半个月的雨,要是没有烘干机,又没有阳光,洗完的衣服会有股无法言说的臭味。

  之前她还做不到接雨水,旱了四?五个月,她和?蔓蔓把家里所有能用来接水的,除了水缸,都摆在了院子里。

  蔓蔓伸手接落下的雨滴,她不解,“为啥要接水,要烧了喝嘛?”

  “接了打?扫屋子阿,你?瞅那门要擦的吧,地要扫的吧,不能浪费雨阿,”姜青禾盘算得很好,哪怕她不缺水,她也得接雨,别浪费得来不易的水。

  在下雨的日子里,姜青禾扫土,蔓蔓用巾子蘸了水擦门擦窗户,她很乐意干这?个活,带着皮手套虽然?笨拙,可是能接雨玩水。

  干了整整一天,至少屋里暂时恢复了整洁,姜青禾从来没有这?么高强度搞过清洁,之前那都是徐祯做的。

  她敲着自己背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土长反着穿羊皮袄子,头上扣着顶草帽过来了。

  “咋淋雨过来的?”姜青禾瞧着她浑身湿漉漉的样子,震惊非常,忙取了条干净的巾子给她。

  土长接过来随意擦了擦脸,将?羊皮袄子脱下,捏住往外?甩了甩,又把滴水的草帽放到外?面,才进来说:“你?不是说知道咋在那戈壁种树活得好吗,之前俺叫人捡了好些石块,草绳也搓好了,新?买的这?一批树苗也全都到了,都是适合秋天种的。”

  她语气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俺当时怕土地太硬又旱得要死,这?一批的树苗子栽下去,得连着不停浇水还有点活的苗头。”

  “可是你?瞅阿,”土长指着外?头磅礴倾泻的大雨说,“有雨,地里的墒情有了,俺们要抢墒种树!”

  姜青禾愣住,她转过头看着这?能浇到人透心凉的雨,她有点迟疑地问,“淋雨种树?”

  “傻了不是,等雨停就?种,半夜雨停就?半夜起来种,”土长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

  “绝对不能等雨停后开晴了再种,”土长很了解这?变化无常的天,“半夜雨停等雾散了,眼下这?天,地里就?开始上冻,上了一层冰,翻地就?更折腾人。”

  “对对对,俺又给忘了,除了理理这?种树是咋种的以外?,这?两天把你?家的牛喂好点,到时候借来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