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93章

作者:朽月十五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穿越重生

  劁猪匠劁完猪后,日头西?斜,徐祯请他留下到自?家吃一顿再走,姜青禾去接蔓蔓时就跟土长?说过了。

  “有酒没,老?头没啥爱的,就好这酒,”劁猪匠也只管应下,背了褡裢往屋里头走。

  徐祯跟在他后面说:“米酒成不?”

  这米酒还是王盛前两日去收羊毛时提来的,要跟徐祯喝一杯。但压根喝不了一点,口感酸后劲挺足,现在还有满满一坛子。

  劁猪匠往后一摆手,“俺不挑。”

  等他进了屋,桌上摆了几碟子菜,老?头走进一瞧,一碟切成片,带了点厚度的猪舌,一碗肥瘦相间红亮亮的红烧肉,另有一碗蛋汤和一盘嫩生的红薯叶。

  徐祯去拿了酒,倒在碗里端给劁猪匠。

  劁猪匠也不问,接过碗就喝,抿了一口,他长?叹一口,“这米酒正宗。”

  徐祯陪他吃了顿酒,劁猪匠自?个儿揣着东西?走了,走前还说:“往后要还想劁猪的,来上湾口那找俺。”

  说完吹着他那羊角哨走进了夜色里,最后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又得去下一个庄子劁猪。

  没有停歇的时候,他年岁哪怕大了,也不肯歇,大伙都盼着猪能?长?膘,能?吃几回肉,他便不能?停。

  等姜青禾带着蔓蔓从四婆家回来,徐祯碗筷都洗干净了,正在扫地上残留的土。

  “劁猪匠走了?”姜青禾进了灶房,掀开笼罩又吃惊,红烧肉满满的,“肉咋没吃完?”

  “他不爱吃这口,只吃了猪舌头,”徐祯放下扫帚,瞧着坐外头凳子上脱袜子的蔓蔓。

  挨近姜青禾小?声说:“晚点从地里回来,当夜宵吃。”

  至于为?啥说得这么偷偷摸摸,他怕蔓蔓听见了闹着要去。

  蔓蔓浑然不觉,她把袜子往边上的筐里一丢,光着脚在外头喊,“爹,要洗脚。”

  徐祯不说了,抱起?蔓蔓去后院,让她站在大石板上,自?己搅旁边的绳,将水窖里的水打上来。

  拎起?桶一点点浇到她的脚上,蔓蔓就大笑?着踩着水花,等半桶水浇完,她也没玩够,只是天黑得只有屋里亮着点光,她终于肯回屋里睡觉。

  白天跟着小?鱼上蹿下跳玩累了,躺在床上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姜青禾将干艾蒿捏成的团点燃,放在墙角熏蚊子,端午过后虫子不再蛰伏,角角落落到处都能?瞧见,尤其是无孔不入的蚊子。

  烧了艾叶能?好些。

  最后一次确认蔓蔓睡着了,她关?上门走出来,情绪不高地说:“睡了,赶紧走吧。”

  徐祯挂上水囊,又扛了两条凳子往外走,宋大花和王贵举着火把蹲在外头冲两人招手,虎妮重重打了下手臂,嘶了声,“这该死的蠓子。”

  “都睡下了,走吧,”姜青禾挥了挥手,赶走一旁飞来的扑灯蛾子。

  往稻田去的路上能?见到很多火把,都是去赶虫的。前两天倒还好,可昨天夜里有人去稻田时,火把一照顿时飞出一团虫子。

  尤其是飞虱,最爱啃食稻茎,一旦被钻透,这株稻就成了死杆,压根长?不出一点稻子。

  平日大伙走去稻田还都笑?呵呵的,眼?下都要愁得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一处,只听得一声又一声咒骂。

  种地就是这样,哪怕天天又是捉虫又是拔草,可一旦那些生在茎叶上的卵孵化出来,几个月的辛苦,几天就能?覆灭。

  若不及时处理,这成片的稻田都将根系倒伏,变成死田,今年的稻子将颗粒无收。

  土长?最近劳心劳力,一晓得这个事,愁得嘴边起?了两个大火泡。站在田边叫大伙把盆里灌上水,平日舍不得用的蜡烛也点了起?来,用木棍牢牢固定在盆底。

  再将水盆放在木架子上,边上插几根倒了油的火把,虫子会朝着光飞来,到时候不是被火把烧死就是扑进盆里被水淹死。

  她叉着腰大声喊:“动?作都利索点,别舍不得一根两根的火烛,不淹死这些飞虱蛾子,今年换粮,换个屁的粮!”

  一时间各处的田垄上都点起?了火苗,插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把,聚成了一团燃烧的火。一听见田里动?静,众人赶紧跑出稻田,站在田边死死盯着。

  姜青禾痒得蹲下身挠腿,稻田里传来翅膀扇过叶片的声音,窸窸窣窣,甚至掩盖了蛙鸣。

  等她再站起?身时,只见密密麻麻的虫子飞到了火把边,甚至盖住了一大团的光亮,刺啦刺啦的声响没停过。

  虫子烧焦的味道盖过了泥腥味,原本还有交头接耳的声音,眼?下全没了。

  宋大花胸脯剧烈起?伏,指甲抠进了肉里,她喃喃地说:“咋会有这么多虫,俺明明天天都来瞅的。”

  她恨不得伸出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刮上几个耳光子。

  姜青禾一颗心沉得像浸湿的衣裳,一点点往下滴水,徐祯靠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在这一刻,也许两人都想,要是懂点农学,要是有农药就好了。

  有老?人深深地叹气,无法控制地哽咽,明明昨天还好好的,眼?下出了那么些虫,今年稻子一亩能?出一石都是多的。

  汉子咒骂,跳脚,挥臂,更有狠狠捶了自?己好几拳,有妇人大哭,狠狠地咬着牙,恨不得自?己冲进去跟这些虫子拼了!

  毁了,全毁了,今年的收成全都叫那些天杀的虫给毁了!

  而咒骂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虫子依旧铺天盖地从每一片田里钻出来,甚至钻到大伙的裤子里,从脸上擦过去,何其可怕。

  上一年稻子能?安稳结穗,真是走了大运。

  徐祯死死皱着眉头,他看似瞧着那扑腾而起?的虫子,实则大脑飞速运转,他做木匠的,对?很多木材都了然于心,什?么家具该用什?么木材做。

  他知道有种树很毒,人都能?药倒,更何况虫子,甚至还能?治土农药。他爷爷曾经教过他的,但此时越慌就越想不起?来。

  边上有土长?呵斥的声音传来,“哭,哭啥哭,哭了那稻子就能?长?好了不成。”

  “苦楝,是苦楝,”徐祯他喃喃自?语,他心扑通扑通直跳,抓着姜青禾的手,然后看了眼?周围或掩面或蹲地的人。

  他长?呼一口气,拉着姜青禾往不远处没人的地方?走。

  “我刚才想起?,苦楝树的叶子捣碎泡水能?杀虫,”徐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真的?”姜青禾突然发出的声音很大,引的上面不少人转过头,她赶紧捂住嘴,小?声地问,“你确定?”

  徐祯摇摇头,他不确定的是苦楝的花、果子还是叶子,哪种更有效。他更不确定的是,放多少的水能?制成只毒杀害虫而不伤苗的。

  他的顾虑有很多,后背发凉,可手里头出了一层的汗,姜青禾握着他的手自?然能?察觉得到,她拍了拍他的背,然后问:“这里有苦楝树吗?”

  徐祯点头,正是他曾经看到过,他擦了把额头的汗,“去年我们造房到贺旗山伐木,之后我不是跟着三德叔一伙人去的,走了另一条路,那边就有苦楝树。”

  当时正好是苦楝结果期,也许只有绿叶时,苦楝树很不打眼?,混在所有的树木中安静而无害。但当它的枝条只垂下一颗颗金黄的果实时,徐祯能?立即跟它的别名金铃子对?上号。

  “那就摘了去试试,”姜青禾说。

  失败了反正就是减产,但要成了她不敢想。

  这里的粮食为?什?么产量低,除了土壤贫瘠,墒情不好、天干不落雨以外,其实年年遇到最大的问题是虫害。

  一旦遇上虫害没有办法扑灭,今年的心血全都泡了汤。

  要是稻田颗粒无收,那无异于生生扒下了湾里人的一张皮。

  他们就等着稻子抽穗结果,就盼着今年能?再跟粮商换黄米换高粱,能?填饱家里每一张嘴,能?过个衣食无忧的年。

  可天杀的,该死的虫子,全都叫它们毁了。

  如果是麦田,那对?于整个春山湾是覆灭性的打击,麦子的收成关?乎他们的生死。

  姜青禾听见大家越来越难以克制的哭声,甚至争吵怒骂,她闭了闭眼?说:“找大伙商量下,今晚就去。”

  徐祯用力点头,换做一年前,他可能?也急,也只是急,那时他对?这片土地并没有多少感情,对?湾里的人也保持警惕和防备。

  可现在不同,他和苗苗还有蔓蔓在这里有了新家,甚至他们有了难以割舍的朋友。

  这片土地不再是一个临时站点,是他们不知道要生活多少年的地方?,是以后能?被称为?家乡的地方?。

  所以当看见用火把照在地上密密麻麻堆叠成小?山包的虫子时,两人更为?坚定。

  往常的半夜是睡得正香的时候,可今天几人都坐在姜青禾的家里,无心其他。

  土长?坐都没法子坐,她嘴边的燎泡破了皮,血顺着唇边往外流,此时她却顾不上其他的,只是急急追问,“你没胡吹冒撂吧,确定说的都是真话?”

  她平常不会问这样的话,她今天完全昏了头,今天晚上又让她想起?稻田全部?倒伏,颗粒无收的那两年。

  “确定,”徐祯神情严肃,“但它有毒,尤其是果子很毒,摘了后一定得多试才能?喷在稻田里。”

  “那还等啥,赶紧走啊,”虎妮腾地站起?身来,撸起?袖子拿起?柴刀就要去干。

  宋大花刚被打击到了,此时手脚无力,用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她声音干涩地说:“走吧,试试才有能?成的时候,不试那稻子可就真废了。”

  说到后面她极力不让自?己带上哭腔。

  每次这种时候,姜青禾脑子反而转得快些,她冷静地说:“你们是不是忘了李郎中,他经常在山上打转的,啥树有啥用,能?咋用他比我们晓得都多。”

  “叫上他老?人家先问问,万一春山上就有呢。”

  土长?舔了下血沫子,她这两日确实冲昏了头脑,竟也全然忘了。

  主要她平日跟李郎中打交道极少,尤其前头他还在山里住着,一个月能?见他一回都算多的了。

  “俺刚才瞅见了李郎中回家去了,俺去找他来,”宋大花有了主心骨,浑身都涌起?了一股劲,撒丫子就往外跑,差点被绊了一跤。

  没过多久就将李郎中给带了过来,可怜老?头本来夜里就瞅不清,绊了又绊,一颗心扑扑直跳。

  坐在那椅子上还在喘气,听着徐祯仔仔细细的描述,十一月上下结果,基本没啥叶子,只有一颗颗跟酸枣大的果子,像金铃子。

  李郎中抚着自?己的胡子,他一听立即就道:“是不是闻着又苦又臭?”

  徐祯回忆了那股味道,他说:“远远闻着还行,一走到那就汗腥烂臭。”

  “害,这不楝枣子吗,”李郎中喝了口水,他才彻底缓过劲来,“得亏你们来问俺了,不然得赶老?远了。这玩意?你们常上山的都不一定能?碰着,它生在那崖边上。”

  “也怪俺,其实以前它就生在春山脚下的,俺也没咋管它,”李郎中声音沉了沉,“可不是有一年,生了很多果子,有两个小?娃饿急了,又臭又苦的也摘了吃。当时叫俺去医的,没医好,过了小?半个月就没了。”

  “俺去查了,挨个找人问,后来把它一气都给铲了,移到崖边那不长?有人走的地去。”

  李郎中叹气,“能?毒人那肯定也毒虫,俺都没想过,只不过这玩意?得小?心着点,俺先带你们上山去摘点。眼?下蛇虫正多,刀也拿上,火把也带上。”

  大伙立即忙了起?来,忙乱中姜青禾叫起?蔓蔓,让她跟着虎妮姨姨先去四婆家,和小?草姐姐睡一晚。

  谁晓得他们什?么时候能?下山来。

  蔓蔓没有半点起?床气,被叫醒也不过是趴在虎妮的背上,楞楞点头,然后又呼呼大睡过去。

  等大伙裤脚和衣服都绑好了,背篓柴刀该带的都带上了,土长?送他们到春山入口那,她没法走,等会儿还得去稻田守着。

  “你们注意?着点,虎妮你看顾着点李叔,人年纪大了,走吧走吧,早去早回。”

  土长?背过手长?叹口气,站在那瞧着一行人走进山里。

  黑夜的山林鸟叫都只有短促的几声,寂静中,大家踩断树枝的声响足以惊得虫子跳出来,蛇发出嘶嘶的响声,蹿入草丛里。

  春山又名草山真的名不虚传,此时野草已经长?到了小?腿处,蔓延了整条进山的小?道,天又黑黢黢的。

  虎妮胆大,她用草镰子带头砍出一条路来,其他人也割着草扔到一边,要是往常,这些草都得带回家去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