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梨
附近某位大官别院唱堂会,听说请了有名的北曲班子来,武戏一绝,唱《哪吒》。这日,朱童生不在家,朱娘子带着处暑回娘家,把大姐儿领着去照顾儿子了。只有朱晴,这些日子根本不出门,脸也白寡白寡的,朱娘子嫌弃不吉利,干脆让她自己看家。
朱晴听到外头人们的议论,静极思动,几个月来,头一次走出家门。
戏台临水建着,有头有脸的老爷们自然在园子里看。附近蹭戏的平头百姓,只能站在岸边,隔水相望。也有胆子大的,爬到树上,或撑了一艘小舟来,飘在水上,慢慢看。
戏台上,一个扎着双丫髻,穿着藕粉色衣裳的少年正在台上翻飞,右手握着一把火尖枪,左手持着一个乾坤圈,身上披着混天绫,配着锣鼓,铿锵唱道:“风狂雨骤,雷鸣电闪,眼望着青锋剑怒气难消,怒火冲天心似油煎,眼望着陈塘关波浪滔天,洪水中老幼声声喊,哭爹喊娘好凄惨,怒一怒与妖龙一绝生死……”
哪吒一个人在台上唱,旁边有人立着,时不时进去翻滚两下,或者扮作虾兵蟹将,与哪吒对打。
武戏确实精彩,一句末了,总有人大声叫好。
朱晴人小个子矮,被堵在后面,看不全台上唱的什么,只听得众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喝彩,图个虚热闹。
最精彩哪吒闹海唱完了,围观的人慢慢散去,别院里有别的丝竹声传来。戏台上却还没有走空,哪吒还在台上唱,方才配合的锣鼓已经停了,做配的虾兵蟹将和妖龙也下场了。
朱晴这才能站到前头,凝神细听戏台上唱的什么。
哪吒闹海之后,东海龙王要水淹陈塘关,哪吒生父李靖要拿哪吒去抵命。这本是应当应分的,却不想哪吒忤逆不孝,直言三太子本有罪过,自己杀了他是为民除害,不肯就死。龙王威胁近在眼前,陈塘关百姓危在旦夕。为了百姓,为全孝道,哪吒横剑自刎。
“削骨还父,削肉还母……”戏词被水波遥遥地送过来,柔柔地传进朱晴耳中。
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削骨还父,削肉还母……
这声音犹如雷击,削骨还父!削肉还母!朱晴突然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我是穿越者啊!
我不要这狗屎一样的父亲,不要这狗屎一样的世道!
哪吒才不是为了什么孝道自杀,他宁愿死,也要反抗这封建父权!他宁愿舍弃一身血肉,也不要这无良的父亲!
第42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7
朱童生又一次喝得醉醺醺得回来,现在朱娘子难得有了管他的底气,不悦道:“瞧你这一身臭的,把我们暑儿熏着了!我让大姐儿来把孩子抱走,大姐儿——”
“别喊!嗝——”朱童生打了个酒嗝,满足得瘫在床上,“你懂什么,老爷我这是找门路去了。”
“天天找门路,也没见你找见啊!”
“无知妇人!你知道什么,今晚我和青县兄喝酒,他给了我一个大消息。”
“什么消息。”朱娘子把处暑抱到一边,随口问道。
“你家男人要做官啦!”
“做官?”朱娘子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也不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谁说胡话了?青县兄和我说了,国子监最近生源不足,要招生一批监生,举监、贡监、荫监我是够不着的,不过这例监,还有希望。”
“怎么地,你细细说来。”
“举监是举人会试落第者,贡监是地方官员举荐,荫监是三品官以上子弟或者勋贵人家。我们老朱家虽是国姓,可到底没机缘百十年前和太祖爷连宗,祖宗八辈都是平头百姓。这纳粟入监的例监,不就是特特为我备的吗?”朱童生一口的酒味臭气,朱娘子却如同闻到百花齐放一般两眼放光。
“真的?”
“真真的!”
“那要多少银子?”
“俗,人家官府只要粮食,纳粟,纳粟……”
“老爷、相公、官人,别闹,多少!”朱娘子撒娇,恨不得自己如今就是监生太太。
朱童生神神秘秘竖起一根手指,朱娘子小声问道:“十两?”
“你做梦呢,一百两,这还是青县兄看我的面子,给我找的门路。外头多少人捧着猪头不知道哪个庙门烧香,我有青县兄提携,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嫌贵?”
朱娘子扭曲着一张脸,做监生太太的大福气诱惑实在太大了。“可,可咱家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你不是还有私房吗?”朱童生怪笑。
“去你的,这可是给我们暑哥儿留的,你少打我的主意。”朱娘子心生疑惑,“你这么胸有成竹的,是不是心里有盘算了,说说,我是你的女人,你还瞒我不成?”
“是有个盘算,你听听。”朱童生做起来,把娘子搂在怀里,“你说大姐儿和二姐儿像不像?”
“啊?怎么说说起她俩来了,她们一母同胞亲姐妹,自然是像的。”
“像不像双胎?”
“这个,大姐儿瘦小,二姐儿长得快,乍一看,倒像是双胎。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和她俩有什么关系。”
“娘子啊,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有个朋友,在倚翠阁有门路,人家就好这双生花。”
朱娘子大惊,一把推开朱童生,连连摇头:“不行!快断了这念头,丧良心!那可是亲生的!”把亲生女儿卖进窑子,做那千人骑万人枕的皮肉买卖,这是下地狱的啊!
“行啊,那就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我继续做这没前途的老童生的,等暑哥儿大了,家底也花干净了,眼看着他娶不上媳妇儿,咱们老朱家的香火就这么断了……”
“呸呸呸!少说这不吉利的!”朱娘子眉头紧紧皱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家里还有几亩上等的好水田,卖了,也能凑够一百两。”
“那怎么成!”朱娘子给他手臂就是一巴掌,“那是咱家的根,怎么能卖!哪儿有卖田的!”
农户人家,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哪儿有动田产的。再说了,卖了田地,他们的口粮都没着落。
“那就去借。我舍出老脸去族里借,你回娘家借去。”
“更不成了。谁家也不是大富大贵,怎么凑得够一百两。”朱娘子捂着额头,唉声叹气,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就眼见着做监生的大好时机错失吗?
朱娘子突然反应过来,“你这消息准吗?那个青县兄可靠吗?”
“怎么不可靠,还记得去年我们私塾有位贤兄考上了举人不?就是他。可惜青县兄今年运道不济,没有高中杏榜,只得去国子监读书,以备考下科。他是一等的举监,就是他入了国子监,才有这等内幕消息传出来。我和他同窗多年的情义,知根知底的,怎么不可靠了?”
朱娘子又问,“那她俩也卖不了一百两啊,两个毛丫头,草市上买个人十两就够了。她们这个年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养着花钱呢。”
“这你就不懂了,扬州还有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从贫家里买了模样出挑的丫头回去,裹了三寸金莲,再好好调教调教,多少达官贵人抢着要。一等的送给官老爷,二等的给江南富商,三等的卖到各处楼子里,个个都是摇钱树。我不是说了嘛,她们装作双生姐妹,这价钱自然更高。别的贫家丫头都能翻出千倍万倍的高价,她们一个童生的女儿,自然要尊贵些。”
“这能瞒过去吗?我觉得还是不成,要不算了,再想想别的办法。”朱娘子越想越不靠谱,想再等等。
“想什么想,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二姐儿自小机灵,在私塾窗外偷听,都能听进去,还能说一说诗词。她这样好的资质,送进楼子里,教养嬷嬷稍微用点儿心,就能调教出一代名妓。宋时的李师师,唐时的鱼幼薇,哪个名妓,不是精通诗词歌赋。再有个双生的大姐儿,调教得温柔可人,做小伏低,肯定能从大妇手里争来宠爱。一个红袖添香,一个素手调羹,男人还不追着喊着掏银子。”
朱娘子柳眉倒竖,两根指头捻起一点儿皮肉拧住:“好啊,你是不是出去嫖了!你也哭着喊着掏银子去了!也去的倚翠楼?什么朋友?狐朋狗友!是你自个儿吧!”
“哎哟,哎哟!撒手,撒手,反了天了,这么掐你男人。”
卧房里顿时笑闹一片,渐渐传出暧昧的吮吸声。
大姐儿呆愣愣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茫然无依。
朱晴走过来,拉着她冰凉的手往回走,等坐到两姐妹的房里,大姐儿一抹脸,才发现全是水迹。
大姐儿哇得一声哭出来,“二姐儿——”
朱晴却一把捂住她的嘴,恶狠狠道:“想去窑子就尽管哭!”
大姐儿眼泪都给吓回来了,自己主动捂着嘴抽泣,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不哭。
“听着!我俩肯定是要被卖进窑子的,不想办法,这辈子就完了。你是什么打算?”
“我去求娘,娘肯定不想的,娘方才说了,她不想卖我们的。我能烧火做饭、针织女工,我还能下地种。,等我大了,我去给鳏夫做媳妇儿,让爹娘收一大笔彩礼,我……”
大姐急忙细数自己的作用,越数声音越小,只看妹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就知道这些话不管用。
“继续说。”朱晴冷漠开口。
大姐儿的眼泪像决堤一样涌出来,“没用的,爹现在就要一百两,等不到我长大了。娘说不上话,爹要卖了我们,娘也拦不住。”
“继续说。”朱晴依旧冷漠。
“如果被卖进窑子里,我宁愿现在就吊死。”大姐儿嘤嘤哭着,哭了半响突然抬起头,她的眼睛亮起来,“二姐儿,你从小就机灵,你有主意是不是?”
“是。”
“那——”
“但我不会和你说。”
大姐儿的表情从希望到惊愕,“为什么?你怕我抢了你的,不会的,不会的。”
“我有办法不被卖进窑子,但我不放心你。”朱晴冷冷道,“我前脚和你说了,你后脚就要去告密卖好。那我纵然又千般主意也没用。”
“不会,怎么会,我不是那样的人!”大姐儿恨不得把心剖出来以示清白。
“呵呵,你是爹娘的好女儿,吃糠咽菜不嫌苦,被打了上赶着当奴才,我说一句爹娘的不是,你就要教训我不孝。瞧瞧这屋,说是给我们姐妹住,都是小弟的东西,还有我们的地儿吗?”朱晴环视一周,“你要当你的孝顺女儿,继续当去吧。你说宁死不当□□只是说说,我是真的敢豁出去拼命。”
“二姐儿,二姐儿,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求你,带上我,带上我。我保证,我发誓,我给你跪下。”大姐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发誓,保证不告状,保证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让我被卖进妓院,求你。”
大姐儿哭求着,却不敢发出声音,只是用气声,在这黑夜里,犹如鬼魅。
“我能捞你一回,又有什么用。这回凑出了一百两,下回小弟生病了要抓药怎么办?爹要谋个官身怎么办?咱们俩只能卖一回,这回不卖,下回也是要卖的。”
“那怎么办?二姐儿,你素来有主意,你说,我都听你的。”
“我不信。现在说得好听,等到以后日子艰难了,看到人家花魁过好日子了,你肯定要反悔,怨我哄骗你,恨不得此时答应了,好去楼子里吃香的喝辣的。”
“不后悔,我不后悔!”大姐儿斩钉截铁。
“你懂什么!”朱晴嗤笑一声,“你知道花魁过的什么日子吗?一个月有十套新衣裳,从里头的肚兜小衣到外头的大氅披风,都是新的。上头的绣花有讲究,你上次去绣房看的一个花样一两银子的花色,只配绣在她的鞋子上。衣裳全是绫罗绸缎,吃的也是山珍海味。吃过羊肉吗?吃过牛肉吗?别院厨房传来的香味好闻吗?当了花魁,天天都能吃。而且,平时也不用干活,每天只要漂漂亮亮的,陪客人喝酒谈笑就行。吃有丫鬟服侍,穿有下人伺候,出门还有人当轿子,驮着你走。花魁身上是香的,手嫩得和刚出生的婴孩一样,摸着比绸缎还滑。”
“等你过上了那样的好日子,再想起今晚,很高兴自己没听不懂妹妹的蠢话,选了一条好路子。”
第43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8
“不,我不会的。”大姐儿低声喃呢。
朱晴回以冷笑。
大姐儿还想说什么,正房那边已经喊人了。
大姐儿条件反射般应了,回过神来,却见朱晴唇边冷笑幅度更大。大姐儿无措得低下头去,默默去了正房,把正在哭的暑哥儿抱在怀里,来回得哄着。
许是大姐儿今日心情烦躁,影响了孩子,好久了,暑哥儿还在哭。正房又传来朱娘子的怒骂:“你是死人啊!哄个孩子都哄不住!老娘供你吃、供你穿,就让你白长一双招子一张嘴啊!”
大姐儿立刻加大了身体摇晃的幅度,哼起了村里人哄小孩儿的歌谣。这首歌,暑哥儿很熟悉,渐渐的,他的哭声低下来,终于慢慢睡着了。
大姐儿小心翼翼把暑哥儿放在床上,给他的小肚子搭上一条薄被。
第二天,朱晴早早起床,又恢复了笑脸迎人的模样。
“娘,今儿个我去菜地了逛了一圈,小菜水灵,我掐了一篮子,给私塾送去,您看行吗?”朱晴提着一篮子码得整整齐齐得小白菜进来。
“又给私塾送菜?人家天天大鱼大肉的,不稀罕这点儿东西,还不如拿去集上卖了。”朱娘子顺口回道。不过,今天不一样,朱娘子想了想,找补了一句:“送吧,多少是个心意。你好生的啊,送去了赶紧回来。你爹有正经差事的人,你可不能去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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