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于世间水火 第58章

作者:简梨 标签: 穿越重生

  “陛下,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被赐酒,也是笑着来的。”我们都是牌桌上的赌徒,既然下注,就不要怨恨,不要后悔。你的死因不会被外人所知,你的功绩,必然为天下人称颂。

  也许是听到了珊瑚珠最后的叹息,皇帝的身体突然松弛下来,眼睑轻轻覆盖住,面容平静、神色安详。

  泪水汹涌而出,珊瑚珠摸着自己泪水滂沱的脸,轻轻拉开寝殿的门。

第86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7

  “公主……”

  维娜和吉娜挤过来,关切得用眼神询问珊瑚珠出了什么事。

  “孙泽,去请太孙。刘瑶去请秦王,张尚武去请辅国公,刘敏芝去请铁将军。”珊瑚珠没有解释,只是下令,又转头看向维娜和吉娜,“调亲兵过来,围住行宫,主殿、行宫、梁城,层层戒备。”

  被点名的人都从珊瑚珠的神色中看到了凝重,立刻依言退了出去。珊瑚珠点的这些人,本身就有自己的倾向,更是竭尽所能更快得向自己倾向的人禀告消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分属在行宫各处的人几乎同时到达。

  寝殿的门全部打开,夜风吹得烛火摇曳。

  “陛下,驾崩了——”

  珊瑚珠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郑重还是呜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向众臣宣布这个消息。

  众人沉默一瞬,立刻跪地大呼,悲伤得哭泣起来。

  陛下啊陛下,陛下是一位极好的君王。他对臣子或许苛刻,他为人也许暴烈,但是,他一生功勋卓著,平定南方叛乱,镇压北方入侵,与民休息,安抚百姓,让新生的帝国平稳得过渡了三十年,守住了王朝根基。

  陛下让乱世中飘零的百姓,终得安稳生活。

  众臣跟随在他的身边,犹如星辰拱卫明月,不,犹如万物追随太阳,陛下,他们的天啊,如今天也要崩塌了吗?

  在座诸位,都是有名有姓,可堪青史留名的人物,可是他们的功勋,都是追随陛下而来的啊!

  小星如何不感念明月的光辉?

  众人泣不成声,嚎啕大哭起来。

  秦王殿下尤甚。

  “父皇,父皇——”秦王膝行到龙塌旁,抱着皇帝开始变凉变硬的身体,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他的帝王、他的父亲,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如今,突然……“父皇,你怎么忍心弃儿臣而去,你还要教导儿臣治国安民啊!”

  原本哭得非常伤心的皇太孙听到这话,警报顿时拉响,也跟着哭喊起来:“皇祖父,孙儿还需要您的教导啊,父亲还在京城等您班师回朝、亲自教导呢!”

  原本沉浸在哀戚和悲痛中的众臣哭声为之一缓,从巨大的悲痛中抽出心神来,是啊,皇帝驾崩在梁城,继位之君是谁。

  对,对,都知道,继位之君理所当然应该是太子,可是,可是……

  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在肚子里转,却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来。还是辅国公老成谋国、压得住场面,只见辅国公擦干胡须上的泪珠,出列问道:“贵妃娘娘,敢问陛下可有留下遗诏。”

  “自然有。”珊瑚珠从皇帝的枕边捧出一个小匣子,打开盖子,请辅国公亲自取出。

  辅国公跪地对着皇帝的遗体拜了三拜,请皇太孙和秦王一左一右监督,自己亲手取出圣旨,在众人面前展开。

  圣旨是皇帝御笔亲书,字体大家都确认,大印也确认了,的确是真的圣旨。

  呼——皇太孙当场就放松下来,皇祖父是属意太子继位的,东宫一系稳了。

  秦王刚要跳起来,他的心腹大将立刻拉住他,“殿下,不可悲伤过度,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也不愿殿下哀毁过甚,殿下的孝心,我们都知道。”

  秦王勉强保持住冷静,双拳紧握,剪得光秃秃的指甲却几乎把掌心掐出血印。

  “陛下有言,秘不发丧,入京后再宣告天下山陵崩的消息。我一妇人,乍闻噩耗、六神无主,全听诸君安排。”珊瑚珠行了个福礼,众人皆避开不受。

  珊瑚珠是老牌宠妃,即便是秦王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庶母。尤其在皇后仙逝之后,珊瑚珠就是大行皇帝后宫中的最高位分。她在军中又素有威望,皇帝把大军交给她节制,北伐军名义上的统帅是皇帝,实际上权利却是珊瑚珠在行使。

  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众人不敢受她的礼。只看珊瑚珠能以外族人的身份取得如今的成就,她自然也不是什么遇到事情就手足无措的妇人。

  “娘娘,陛下有旨,我等自然遵行。”辅国公座椅,为事情定下基调。“如何行事,还请娘娘局中主持。”

  辅国公子在心里叹息,他本事其实想自己担任护送大行皇帝灵柩回京的任务,这是臣子不可多得的殊荣。可是看看皇太孙和秦王殿下连哭丧都要决个高低的模样,他自觉身份威望不够,压不住这两位未来的天子。

  未来天子。是的,辅国公很清楚陛下为何秘不发丧,死在梁城,对王朝的有序传承,是极大的伤害。秦王殿下一直备受宠爱,他能忍受机会就在眼前,却要一辈子做个藩王,屈居人下吗?一母同胞,谁又比谁高贵呢?

  若是太子在此,自然无忧,可东宫代表是年幼的太孙啊,年幼,没有经验、威望不足、身份不够,不能以压倒性优势,压制住秦王。

  皇位之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最关键的时候,辅国公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本事,觉得与其做吃力不讨好的仲裁者,不如做随时可以上船的砝码。

  “我不过一妇人,如何能主持这等大事?”珊瑚珠谦辞不受。

  “惠娘娘巾帼英雄,皇祖父身前曾言,您可代行军中事。如今主持大事,有何不可?”皇太孙立刻赞同了辅国公的话,从小他就知道慧贵妃是与东宫交好的。以往旧事不必一一细数,惠贵妃对东宫的善意毋庸置疑。

  “本王也是这个意思。”秦王看军方和东宫都表态了,自己也觉得由惠贵妃主持不太坏,总比让东宫拔得头筹好。

  “值此危难之时,诸君公推,我便厚颜受此重任,还望诸君不弃,助我一臂之力,我们……再送陛下一程。”说到最后,语带哽咽,悲伤又重新回到众人心中。

  珊瑚珠请几人到次间落座,商议怎么才能秘密把皇帝灵柩送回京城,寝殿这边让给宫人为皇帝穿戴梳洗。

  “娘娘,大总管殉葬了?”维娜在众人刚要起身的时候,过来回禀。

  “怎么会?此时正是用人之时,大总管怎么……”珊瑚珠难以置信,面露震惊。

  维娜也低头垂泪:“大总管原本就伤心过度,听到陛下的遗言被遵照执行,再也没有遗憾,撞柱殉主了。”

  “唉!”珊瑚珠长叹一声:“此忠仆矣。也寻一上好棺木,同送回京城,让他在地下继续为陛下尽忠。”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大总管活着的时候受人重视,是因为他代表皇帝行事。如今,他只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忠仆。

  众人来到次间,开始为如何运送皇帝的灵柩回京商议。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国君死在都城之外,非常不吉利。想想咸鱼覆尸的秦始皇,想想同样死在沙丘的赵武灵王,总之,国君死在外头总没好事,谁能举出一例子正面的来?!

  不详的阴云笼罩着大家,一个不好,大家的命运都要跟随大行皇帝的脚步。

  珊瑚珠提出先以皇帝生病为由,不令皇帝路面,直接赶路。这是能瞒过去的,之前皇帝就是这样钓鱼执法。至于棺椁、礼仪之类的,特殊情况,就不能讲究这些了。

  在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事死如事生的年代,这种不敬的主意,只能由主事者提出。

  走出次间的时候,辅国公再次庆幸自己没揽这个烂摊子。

  众人依次鱼贯而出,珊瑚珠被两个侍女扶着目送他们。

  秦王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父亲,却见珊瑚珠哭得泣不成声,曾经纵马弯弓的巾帼英雄,如今却弱柳扶风靠在侍女身上。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珊瑚珠投来一瞥,泪眼朦胧。

  就是这个眼神,让秦王回到住处后还有些走神。

  “殿下,您在想什么?”谋士说了一通,却不见秦王有反应,忍不住询问。

  秦王沉吟良久,最终决定请教聪明人:“先生,你说父皇的遗诏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什么意思?殿下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可是对我方有利?这等大事,殿下怎么现在才说,也太沉得住气了!”

  “不是,不是。”秦王按住激动的谋士,“刚才分开的时候,惠贵妃看了我一眼,我没法儿形容那眼神,总之,我感觉惠贵妃是有话要和我说的。只是当时那个场景,不方便说。”

  一个眼神?谋士两眼无神的看着秦王,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啊?现在这个时候,拍胸脯的保证都不能信,更何况一个虚无缥缈的眼神。

  “先生,你也是随军多次,惠贵妃的能耐你清楚,她深厚父皇宠爱,若是父皇有什么密诏,肯定是留给她的。我不信父皇对我毫无安排,父皇如此爱重我,难道想不到为我谋后路?”秦王作为被父亲宠爱的好大儿,自然不信父亲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谋士继续双眼无神盯着秦王,半响才问:“听闻惦念惠贵妃比武招亲,殿下也曾上场……”

  “先生!不可胡言!我与惠贵妃清清白白!怎能如此龌蹉!”秦王勃然大怒,这是什么道理,看到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不管年龄、身份、地位,都要造谣他们之间有私情。

  谋士也松了口气,生气就好,不生气他才要捂着胸口倒地不起。“殿下说惠贵妃处有消息,可有把握?”

  “七成!”秦王斩钉截铁,其实一成把握也没有。

  “好,那某就为殿下谋一次见面的机会,殿下若能说服惠贵妃交出有利于殿下的密诏,一切大有可为。”谋士捋着清须,“只是要拿什么作为交换呢?殿下可知,惠贵妃看重什么?”

第87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8

  夜晚,行宫正殿空旷而幽暗,令人情不自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公主,这地方不吉利,咱们回院子住吧。”吉娜心直口快,看了看装着皇帝尸体的棺椁,真有些瘆人啊。

  之前和诸位朝臣商议过,皇帝要秘不发丧,那自然是没有符合帝王规制的金棺可用,现在皇帝睡在一副普通楠木棺材里,还是用皇帝身边近侍过世的名义送过来的。灵堂也十分简陋,只有一排排白色的蜡烛能够寄托哀思,其他丧仪用具都没有。

  珊瑚珠伸手,被吉娜扶起,她已经在灵前的蒲团上,跪地诵经半个时辰,跪得腿酸。草原以白色为尊,她的行囊里刚好有白色的衣袍,此时穿上,正适合为皇帝守灵。

  “陛下英灵不远,诸事皆宜,百无禁忌。”珊瑚珠望着灵位,轻声说道。

  吉娜又看看这瘆人的主殿灵堂,不确定公主是不是在反讽。

  现在,皇帝病逝的消息,上层均已知情,为了保密,也无人来祭奠,主殿全然归珊瑚珠管辖。灵堂空旷,没有帐幔遮掩,吉娜看四周无人,扶着珊瑚珠到窗边透气,忍不住问:“公主,你真的不害怕吗?”

  “即便陛下死而复生,我也不怕。”珊瑚珠心想,如果这个世界突然变成神话,死去的皇帝在天有灵,看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突然复活,那她也只会席卷着部曲反叛离开,并且在走之前再放一把火——挑拨东宫和秦王一系。

  吉娜是真的相信长生天,她认为皇帝死在草原上,虽然梁城已经不算草原了,但离得这么近,免不得要受上升天庇佑,万一他真得了什么神通,岂不是对公主不利。

  听到吉娜这种说法,珊瑚珠轻笑,“世上哪有这种好事?活着的时候不能心想事成,死了倒是能随心所欲。先帝要杀我,我先下手为强,不过比谁更厉害罢了,就是先帝在跟前,我也敢这样说。如今现在他只是一介幽魂,我还要避讳什么。”

  吉娜说不通,她跟着公主做事的时候一腔孤勇、悍不畏死,但现在成功了,反而有些忐忑和苦涩。这种心情,说不清道不明的,但的确有些同情皇帝。真是不该,可吉娜控制不住。

  “公主说的对,是陛下先动手的,咱们也是被逼无奈反击。”吉娜如此附和,也这样安慰自己。

  “是,但不全是。”珊瑚珠把窗子的缝隙推得更大,夜风涌入正殿,吹得烛火闪动,不一会儿,竟然灭了几支。珊瑚珠淡然的走过去,拿还亮着的灯烛去点亮那些已经熄灭的,内心没有丝毫波动。这就是正常的夜风吹灭烛火,和什么灵魂、天机、天象没有丝毫关系。

  吉娜却警戒得四处张望,生怕凭空冒出个神仙妖怪来,伤害她的公主。

  珊瑚珠点燃所有蜡烛,笑着拍拍吉娜的胳膊:“行了,别一惊一乍的。什么被逼无奈反击,不必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我早就有准备,不愿一辈子受先帝摆布。”

  “吉娜,你还记得吗?我为什么会嫁给先帝?”

  “是大汗打了败仗,只能拿公主献给胜者。”吉娜一语中的。

  是的,不论中原怎样富庶强大,汉族的文明怎样发达优秀,都改变不了珊瑚珠只是战败者贡品的身份。当年珊瑚珠不是没有反抗过,是反抗不成功,才被嫁到中原和亲的。不能因为她不是拿命去反抗,就以为抗拒不存在。

  “那我又为什么嫁给先帝呢?”珊瑚珠自问自答,“因为他是最好的选择。嫁给臣子,不如嫁给皇族,嫁给宗室不如嫁给皇子,嫁给皇子不如嫁给皇帝。先帝年纪大,见多识广,不需要我给他生孩子,我安全了一半;先帝是政治老手,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爱情,撕毁盟约、慢待我这个和平代表,又安全了一半。”

  “嫁给先帝之前,我吃了绝育药,不是因为我对当时后宫环境绝望,觉得自己反正生不了孩子,不如找个安全的法子永绝后患。是我本来不想生孩子,不生孩子才对我而言才是永绝后患。我以此取信皇后、取信先帝,用孑然一身来立孤臣的人设,我做到了。”

  “可是,大夏没有生育的妃嫔是要殉葬的。哈哈哈,德妃怎么会用这个来嘲笑我?我知道的啊!如果我安心做一个后宫嫔妃,也许继位的新君,看在我为两族带来和平的份上,会免我一死,让我青灯古佛为先帝祈福。可是,我的命运,不能再次寄托在别人的善良上啊。”

  珊瑚珠回头,看着满室内烛火:“吉娜,我的野心不是今天才生出来的。我的官位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来的,我的位分是呕心沥血筹谋来的。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出自本心想做的。不是什么被逼无奈、迫不得已,我就是想要权利。”

  珊瑚珠说完,殿中久久无言,吉娜似乎没料到自己无心之言,居然引出公主这么多话。

  “吉娜,抛掉那些莫名的羞耻和负罪感,这就是我想要的。”珊瑚珠重复了一遍。整个大殿仍旧静悄悄的,没什么突然出现一阵妖风吹灭烛火,更没有什么晴空降下霹雳,世上没有神鬼,能代替人心做裁判。

  吉娜被震醒,也丢下那些莫名的罪恶感,这就是她的公主啊。这才该是公主啊!

  “公主,您要做什么?吉娜永远跟在您身后。”

  珊瑚珠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微笑,“不做什么,等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