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于世间水火 第92章

作者:简梨 标签: 穿越重生

  知府大人高坐明堂,头上悬挂着“明镜高悬”的木色黑底大字匾额。

  “啪——”惊堂木一拍,审案正式开始。

  衙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甚至还有帮闲、跑腿、小厮挤着换班,给等在旁边酒楼、客栈的主人家回禀消息;说书人之流更是多不胜数,这都是日后的好生意;还有府学学子,这些人对花果的遭遇颇为同情,都是来声援他的。

  死去的游击将军儿女年幼,将军夫人不知是为了施压,还是给知府大人脸面,亲自上堂。她身为官眷,有敕封在身,坐着。

  贺广泰怕花果吃亏,以同乡的身份旁听,他当场提出,知府不好回绝。贺广泰还未授官,但有功名,站着。

  花果两个衙役押到堂前,手上、脚上皆有镣铐,刚到正堂,就被两个衙役一脚踢在小腿扑倒在地,跪着。

  惊堂木一响,谢寒梅就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知府在审案、将军夫人在哭诉、花果声嘶力竭分辨什么,还有贺广泰拱手向知府大人陈述……谢寒梅等人找的证人一个接着一个上堂,将军府找的证人一个接着一个指认,围观审案的人还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喧闹,仿佛他们也参与了这场审判。

  明明身边如此喧闹,谢寒梅却觉得什么都听不到,她看到花果消瘦、单薄的背影,想起昨晚在牢里见他时,花果坐在脏稻草上,昂着头,头顶狭小的窗户,透出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我才不死!我偏活着!连阴百日,也有天晴;冬长三月,早晚打春,我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丧尽天良的人遭到报应,才肯闭眼。”

  知府嘴唇蠕动,听不清说的什么;将军夫人骄傲得掀开幕僚,趾高气昂瞥了外面的乌合之众一眼;贺广泰着急上前两步,拱手想要进言,却被知府挥手制止;门外学子们义愤填膺,纷纷振臂高呼……

  好像有声浪在耳边炸响,但却一句也入不了谢寒梅的心,她觉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听不见分毫。

  就在此时,一切仿佛被按下的暂停键,围堵在衙门口的众人如摩西分海一般向两边散开。两队衣着整齐的执仗人排开众人,为后方主家开路。一位留着长须、皮肤白皙、眉眼瘦长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常服,但只看衣料就知尊贵。

  原本高坐的知府急忙整理衣冠,躬身小跑近前,深深作揖。在场所有人都矮了一截,士绅弯腰、百姓跪拜。

  “都免礼吧。”

  谢寒梅的听觉突然回来了,与方才的喧嚣相比,此时大堂静得落针可闻。

  “谢王爷。”知府起身,恭敬垂首询问:“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蜀王殿下摆摆手,“行啦,这美少年反杀将军案,都传到我耳朵里了,整个成都府沸沸扬扬,我岂能不来听一听。”

  “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蜀王轻声吩咐,花果闻言抬起头来。

  “老蒋也是眼神不好,不过清秀之姿……不过,这双眼睛……倒是有神采。”蜀王低头瞧了一眼,随意品评着受害人的相貌,又转头问知府:“怎么判的?”

  知府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若是满意他之前判的,蜀王殿下就不会出面了;可让他当场改口,知府面子上绷不住。左右拿不准蜀王殿下的意思,知府更加不敢说话。

  蜀王嗤笑一声,“行啦。听说此子从将军府逃脱,直奔县衙,可见对官府有信任;可他擅杀官员,不可不惩——这样吧,念在事出有因,流放三百里,以儆效尤。”

  蜀王说完,环视一周,尽皆俯首,谁敢多言?

  方才叫嚣着要让花果去死,要依江春关门的将军夫人亦低头垂目,恭敬温顺。

  蜀王察觉人群中有人看他,转头过去,只见一双盛满火光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若是面目丑陋的愚民,蜀王自然不悦;但见是一名妙龄少女,蜀王也就一笑而过了。

  蜀王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一缕威风,轻轻地来,又轻轻的走。可如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朵儿姐忍不住冲进大堂,抱着劫后余生的花果痛哭,周围的围观人群仿佛打了胜仗一般,欢呼雀跃起来,不停有人高呼王爷英明!将军夫人把幕篱重新放下,在护从的保护下,从后堂离开。

  谢寒梅眼睛怔怔得望着蜀王离开的方向,心中不合时宜得响起当年秦始皇巡游天下,楚霸王见之慨叹,大丈夫当如是;汉高祖见之向往,彼可取而代之。

  望着蜀王的仪仗走远,谢寒梅心里翻滚着热浪——我何时能取而代之!

  有蜀王吩咐在前,知府也没有为难花果的意思,流放三百里,东西南北任由他选。

  花果思索片刻,向书吏报了往西的决定。

  书吏提醒,“西边可是朵甘都司,有藏羌散居。你小子想想清楚,难得天恩,王爷垂询,往东是阆中有流人营,做几年苦工,再……嗯,你懂的,早些回来。你还有个姐姐呢!”

  “多谢提点,我就往西。”花果心中却有决断。往其他地方流放,不过是去做做苦役,给主管之人赛些钱,日子好过些。可是,依旧是流放罪人。流放之人想要免罪,只有立功和天下大赦两条路。大赦虚无缥缈,经此一事,花果怎肯继续过这样性命握于他人掌心的日子。

  西边,只有西边有战事,流放的犯人,能凭军功改变身份。

  花果的决定,谢寒梅和朵儿姐都支持。

  花果过堂按例被打了杀威棒,如今流放的判决下来,衙门也不催着他上路,反而给他换了间干净牢狱,允许家人送被褥、衣裳、吃食进去。

  “好好养着,等养好了再走。我已经托了胡大当家的一路上照看,差役也打点好了,一路上不会吃太多苦头。”谢寒梅拍拍果子单薄的肩膀,如此安慰。

  朵儿姐温柔得抚摸着果子的脸颊,他这张明媚的脸庞,在蜀王那见惯了美人的权贵而言是寻常,但在普通人中,已经是出列拔萃,若非如此,怎会惹来觊觎。

  “姐,别担心,我长大了,是个男人。”花果拉住姐姐的手,用力握住,企图把自己的决心传给她。

  朵儿姐声音温柔,柔声细语道:“爹死了,一顿杀威棒,打得太重,没救过来。衙门赔了烧埋银子,我拉去佛寺烧了,骨灰供奉在佛前,尽了孝道。”

  他们青城山人,哪里信秃驴,烧成灰撒进河,做一辈子孤魂野鬼去吧!我一个雇工,哪儿有钱买墓地安葬。

  朵儿姐媒体她给打杀威棒的差役递了银子,继续道:“娘病重,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料,请大夫用好药。路上不知道家里消息,不要遵守孝那些规矩,多吃肉,养好身子。”

  “姐!”花果担忧得唤了一声。

  “果子,我在呢,我会好好照顾朵儿姐的,花婶子精神不好,大夫来看过说是得了疯病,你放心,我也会照顾她的。”谢寒梅如此承诺。

  花果看着两位姐姐,在她们沉静的目光中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回到家中,有自称蜀王府承奉的宦官不请自来,坐在上首品茶。

  谢寒梅快步上前行礼,“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宦官和他侍奉的蜀王一脉相承,也没等谢寒梅把客气话说完,就请她坐下,反客为主,笑道:“谢姑娘,大喜啊。”

  谢寒梅一头雾水,赔笑问:“敢问大人,喜从何来?”

  宦官摸着光洁的下巴,笑道:“此事本该王府内管事来与你分说,只是咱家跟随王爷多年,不忍王爷有片刻不快,特先来通知谢姑娘一声。谢姑娘好福气,王爷在堂前对你微微一笑,你可知晓?”

  “不知大人的意思是……”谢寒梅有些拿不准。

  “谢姑娘不是寻常闺阁少女,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入王府侍奉王爷,那是祖坟冒青烟;若是有幸生下一儿半女,更是阖家鸡犬升天。”宦官向北拱手,“王爷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与你青眼有加,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吗?”

  这是什么?这是典型的诈骗啊!

  谢寒梅心中警惕,她不过在人群中远远见过蜀王一面,蜀王知道她是阿猫阿狗,别是这些宦官用蜀王的名义,到处收罗少女,供自己享乐……说不定,是听说自家生意做得大,上门勒索来了?纳商女为妾,倒是常用的霸占家产手段。

  笑话,果子的事情那是事发突然,事涉人命,京城靖安侯府鞭长莫及,如今一个宦官也要上门敲诈了。

  谢寒梅婉言谢绝,把靖安侯府的招牌亮出来,说明自家也是有靠山的。

  宦官冷冷瞧了谢寒梅一眼,把利害关系挑得更明白;“谢姑娘,你可想清楚了,做靖安侯世子的外室,难道比得上入府伺候王爷。你若有福气诞下天家血脉,女为宗女,男为国公,那可是国公!开国年间,江家随太祖征战天下,十四个男丁有十一个死在外头,只长房得封靖安侯!”

  瞧瞧,一个平头百姓,想要改变命运,男人脑袋别裤腰带上,有本事、有运气,家里堂兄弟死得只剩几个,还只是侯爵。女人想要改变命运就容易多了,只需要生个儿子,生下来就是国公。

  宦官的话太具有挑拨性了,谢寒梅都要被他描绘的美好未来所吸引了。可惜,谢寒梅如他所言,不是闺阁少女啊,品貌上佳的女子每年入王府多少,有多少成为枯骨,又有姐挣扎出头?这比沙场征战成功率更低。

  谢寒梅笑道:“承蒙您厚爱,小女子愧不敢当。寻常草芥,如何入的了贵人的眼。”谢寒梅甚至懒得解释,她不是靖安侯世子的外室,解释了,他会信吗?

  “哼!咱家看你能拿乔到几时?”宦官非常不悦,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第142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9

  纳自己为妾,这到底是蜀王的意思,还是下头人为了讨好蜀王,刻意促成?谢寒梅心中惊疑不定,第一件事是派人回灌县,和父母讲明厉害。他们千万不能被王府的名头迷晕,更不能随意答应什么。

  谢寒梅想让人查一查,王府的属官、宦官有没有前科,可蜀王才是成都府的土皇帝,王爷的贴身事,又岂是一个商人说打听就打听的。

  没过几天,王府又有长史登门。长史是王府属官中第一人,由他来说婚事,自然不可能是骗局,这次长史给出的筹码是庶妃。

  “大人明鉴,若非亲见大人当面,民女是再不敢信自己有这样的福气。早年听闻京中还有恶监诓骗百姓选秀,闹得京城有女儿的人家惊惶嫁人,阿弥陀佛,实在不敢想,不敢想。”谢寒梅一个信老君的,诵起佛号来,倒是比谁都会挂羊头。

  长史捋着胡须颔首,他是正经进士及第入仕,自然看不上太监这种以亲近得权位的人。见谢寒梅如此懂事,面上流露出几分动容来:“谢姑娘聪慧,正是这个道理。谢姑娘放心,待王府筹备好,一应礼节自有铺排,还要到灌县通知官府,你族中也可操持起祭祖的事情来了。”

  一个农女,有幸服侍蜀王,还是以庶妃的排场入府,谁听了不得说一句谢寒梅有福气。

  这样的福气,谢寒梅想了想,婉拒道:“大人既登门,想必知道我家中事,父母只我一个女儿,原定了要坐产招婿,为父母养老。”

  长史自然知道,笑得宽容亲和:“这有何难,从族中过继一嗣子就是。”

  谢寒梅摇摇头:“父母年老,过继年幼的嗣子,哪有精力抚养、教导他长大?若是过继成年嗣子,全无父子母子感情,如何能保二老晚年安康?”

  “谢姑娘多虑了,有你在……”

  谢寒梅只摇头:“不可,不可,一想到父母年老无依,民女心中犹如百爪挠心,不敢安枕。便是陛下选妃,也不选家中独女,民女何德何能?没得带累王爷名声!还请大人上覆王爷,民女无才无德,谢过王爷厚爱。”

  长史也未料到,有他亲自出马,居然还不能让谢氏吐口。之前长史还觉得承奉到底是宦官,即便在宫里懂看人脸色,于事务上也是不通的。如今自己也被撅回来,面子上挂不住。只他自诩宽容,也不能如宦官那样撂狠话,只拿眼睛扫视谢寒梅,似乎要看穿她打得什么主意。

  谢寒梅岿然不动,任他打量。

  长史看了一阵,看懂了她的待价而沽,和之前官宦一样,甩袖而走。

  他走后,贺广泰登门了。

  “我听闻,蜀王殿下有意纳你入府。我们赶紧成亲吧,蜀王总不能强多别家妇。”贺广泰焦急道。

  “如此着急,对你不公平。”

  “大难临头,还管什么公平?”贺广泰反问,“你不会想入王府为妾吧?蜀王今年四十,大你整整二十岁,膝下有子有孙,你……你要想清楚。”

  “多谢,我会好好想的。”

  贺广泰看着谢寒梅平静的眼眸,胸中有无数良言想劝,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想说的那些,谢寒梅难道想不到吗?

  “罢了——”贺广泰长叹一声,“此次我回乡,除展墓祭祖之外,还有婚姻的大事要办。你若有决断,三日之内告知我吧。”

  贺广泰起身,谢寒梅送他到门外,深深福礼:“多谢。”

  贺广泰没说真么,径直走了。谢寒梅如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房。

  青羊宫,三清殿。

  谢寒梅拈香三拜,匍匐在蒲团上,闭目祈求,再睁眼,却见蜀王站在她身边。

  谢寒梅赶紧起来行礼,口称:“参见王爷。”

  蜀王站的有些远,遥遥问她:“倒是巧了,谢姑娘也来拜道祖?”

  听得蜀王话中有话,谢寒梅却不怯场,直言道:“此次来青羊宫,一为谢道祖庇佑,让我弟弟幸免一死;二是听闻王爷爱逛青羊宫,想方设法偶遇王爷而来。”

  蜀王这才展露笑颜:“你倒实在。”

  谢寒梅走进几步,笑得如春花灿烂:“归根到底,这两条都是为王爷而来。若非王爷主持公道,我弟弟非死不可。谢寒梅叩谢王爷大恩。”

  谢寒梅说完,直接拜倒,郑重拜了三拜。

  蜀王哭笑不得,这是把他当三清拜了。这种态度,当真没有丁点儿想入王府侍奉的意思啊。

  蜀王自觉明了,谢寒梅于他而言,不过一时兴起,若是真不想入府,蜀王也没有非要逼她的意思。如此,遂道:“本王知了,你且起来吧。”

  谢寒梅起身,望着窗外的天色,出言邀请:“王爷,八卦亭外有一株玉兰,此时开得正好,王爷可愿一赏。”

  “佳人相邀,怎能推拒。”蜀王大步当先朝八卦亭而去。

  八卦亭建于重台之上,虽为亭,却不是诗书烟雨中小巧精美的江南亭子,反而大气雄浑,古朴典雅。

  王爵出行,自有排场。蜀王和谢寒梅到八卦亭的时候,亭中护栏处已支起座椅小几,摆了花果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