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梨
“免礼,快坐。阿宁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让你行此大礼。”长平公主坐在床上,招呼安宁坐下,笑道:“本该我去看安宁姐姐的,真是失礼。”
说完,又咳了起来,声音沉闷,感觉嗓子里有异物。这是呛水后的正常反应,再过几天嗓子就舒服了。
安宁从旁边拿了茶盏过来,里面装的果然是润喉的药茶。安宁递过去,公主摇头,“怎能让……咳咳咳……”
“先咳出来,再喝水压一压。”
公主咳过之后,在喝药茶润喉,小脸大红扑扑的,都是咳嗽憋气憋的。
安宁放下茶盏,她照顾儿孙照顾习惯了,倒不觉得给公主送杯茶是屈辱。
“见公主无恙,我便心安了。蒙娘娘青眼,已在宫中修养两日,不好再多逗留。”安宁向公主微微颔首,“我亦不好贸然请见娘娘,听闻娘娘常来探望公主,我今日在这儿多等一下,待娘娘来了,当面向娘娘请辞,公主觉得可好?”
公主微有讶异得抬头,尔后温柔一笑,“不用这样拘礼,随意就是。来人,搬些稀罕玩意儿过来给阿宁姐姐玩儿。”
安宁连忙道:“不必,公主需要静养,我坐着看会儿书就行。”
公主看安宁实在紧张,也不强求,让她安静坐着还自在一些。
没过多久,皇后果真来了。
安宁起身欲要大礼参拜,皇后一挥手,自有左右拦了,“头回见面才受你大礼,女儿家膝盖金贵,怎能随意跪人,日后拜见,行常礼便可。”
“谢娘娘。”
皇后日常关心了公主几句,转头面向安宁问道:“听说你想见本宫?”
安宁毫不意外,刚刚在公主面前说的话,转眼就道了皇后耳中。“娘娘明鉴,臣女不敢久留宫中。”
“你救了长平性命,就是本宫的大恩人,岂能不赏?”皇后放柔音调,笑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本宫无有不应。”
皇后敢这样说,安宁却不敢狮子大开口。上辈子她也这样许诺过辅政大臣,可四个辅政大臣只有一个识趣得落了个善终。
“救公主是臣女本分,娘娘已经赏过。”安宁拖起胸前璎珞,正是皇后赏的那个。
“真是个实诚孩子,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本宫便直接赏你父母了。都是他们教女有方,才有你这样的好孩子。”
安宁腼腆一笑,“娘娘明鉴,臣女有件小事,想求娘娘恩旨。年前宫中为公主选伴读,臣女自觉才德不足,未敢应选。如今方知娘娘、公主平易近人,厚颜自荐为公主伴读,还请娘娘允准。”
“这倒无妨。不过你今年十五了,家里可相看了亲事?”
“不敢欺瞒娘娘。家中曾为我议亲,为新科探花曹玉峰。臣女在酒楼天街夸官时一见钟情,尔后家中多方打探,本已大致定下。后头才知他在家中有妻有子,父母大怒,立志为我选一文武双全、家世本领上佳的夫婿。只是这样的好人家,也是一家儿郎百家求。臣女暂时不想议亲,等几年再说。”安宁大大方方把事情说了,相信皇后想查肯定也能查到。
“嗯,原来如此。你若有意,回去修养好了。待公主开始上课,就宣你入宫。”皇后颔首,她看得出安宁没有说谎。拿她当挡箭牌,避免嫁给父母挑的不喜欢的人,倒是大胆。这种拿皇权对抗父权的,皇后经得多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安宁欢喜告退,这一状告上去,姓曹的在太子那儿再有脸面,也待不了多久。
女官奉命送安宁出宫,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安宁没要赏赐,皇后却不会小气,赏赐装了满满一马车,除贡缎布匹之外,还有三大盒子的金簪朱钗。
安宁看的好笑,看来皇后是真讨厌贵妃,自己一簪子划破越国公府公子的脸面,簪子作为证物被拿走了,皇后就补偿了她三大盒子。
回到家又是被一阵嘘寒问暖,爹爹吩咐厨房熬滋补药膳,娘亲今天去天福宫上香,明天去宝象寺祈福,佛道两家都做足礼数,请满天神佛、诸天仙神保佑自家女儿。
东宫,太子看着丰神俊朗的曹玉峰有些尴尬。
“玉峰,翰林院有规矩,新科进士都有回乡探亲假。孤本想着你来东宫任职,却忘了你也该回乡一趟,幸好今日翰林院来人提醒。幸好,幸好。”太子素日最崇礼法,还关心了曹玉峰的家人父母,最后道:“孤也有一份仪程相赠。待你回京,入翰林院历练三年,孤立刻调你入东宫任属官。”
曹玉峰风度翩翩,拱手答道:“多谢殿下。无论在哪里任职,都是为国办事,臣不敢挑剔。”
“孤自然知道你为人,来,这是东宫的令牌,你出门在外若有需要,只管拿给地方官员。回来后也不必交还,凭此可随时来东宫拜见孤。”
曹玉峰谢了又谢,即便太子不提,他也有意回家乡一趟,上辈子就是没有回去,才有后续的祸事。按上辈子推断,他的儿子,此时应该夭折了吧。
安徽,歙县,曹玉峰老家。
一座白墙青瓦的典型水乡之家,一位美貌少妇呆呆坐在上首,她哥哥正在喋喋不休。
“芳芳,不能犹豫了,曹玉峰明天就到了,你得拿定主意才行。孩子夭折,咱们谁也不想的,可如今他已经得中探花,没有孩子,他一朝得志,想要休妻可如何是好。不如先抱个孩子充任,等你们日后再有了孩子,徐徐把这事儿说清楚,这才是万全之法。”一位已经蓄须的青年男子苦口婆心。
“芳芳……芳芳!”车大哥大喝一声,终于把妹妹叫回神了,“你丢魂啦!怎么不理我。”
“没有,只是没想到曹玉峰会回来。”车晗芳喃呢。
“是啊,之前送信说不回来,我就担心,不知他什么时候接你入京。如今他回来了,我也放心了。你跟着他上京享福,日后多生几个孩子,事情也就抹过去了。”车大哥很乐观,头生子夭折了是很可惜,可曹玉峰走的时候妹妹还未显怀,回的时候孩子已经夭折,面都没见过,感情也不会太深,只要日后多生几个孩子就好。
车晗芳定定看了大哥一眼,原来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哥就已经谋划起这些事情了。
车晗芳对大哥想抱个孩子充任的事情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曹玉峰突然回乡,让车晗芳有种不好的预感。
车大哥叮嘱了小妹一通,才不放心的回去了。在他看来,小妹骤然失子,定然悲痛欲绝,没有自己教她如何说话应对,是不能留住人中龙凤妹夫的心。唉,妹夫也是,怎么不早遣人送信,明日就到,都没法儿让妹妹把说辞练熟。
夜已深,车晗芳院中灯火却一直没有熄灭。
巷子口远远有鸡鸣犬吠之声,没过多久,只听吱呀一声,推门声响起。
“汪汪汪……”一阵狗叫声传来,车晗芳低低唤了一声安抚,看门狗嗷呜一声,回狗窝安睡。
依旧只需要一个眼神,车晗芳、曹玉峰就能确定,眼前人不是此世人。
车晗芳不像安宁那样激动,她很平静,平静得倒了杯茶推给曹玉峰,平静得问:“萧安宁也重新来过了?”毕竟他们三个一同问罪,一同赴死。只是萧安宁有皇族血脉,被赐白绫,留了最后体面。曹玉峰毕竟当过首辅,一瓶鹤顶红自绝,也有遮羞布。只有自己,菜市口杀头,想想就觉得不公啊!
曹玉峰没有碰那杯茶,颔首道:“你一向是最敏锐的。”
“若非如此,不能以下堂妇之身,享四十年富贵。”车晗芳不并以为耻,甚至还能笑出来,“没娶到高门贵女,可惜了你的仕途。”
这种论调,上辈子曹玉峰听到过很多次,尤其是他在老家有妻儿的事情翻出来后,京中对他的风评就一直是靠岳家上位。可是人生的后二十年,这样的论调已经听不见了。不是岳家扶持他,是他反哺岳家。
“你不必激怒我,我的才干,无需婚事锦上添花。”曹玉峰有这样的自信。
车晗芳嗤笑一声,这辈子可能是的,老黄瓜刷嫩漆,可上辈子,若非萧家帮扶,安有他曹玉峰什么事儿。
“萧安宁不是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吗?怎么没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啧啧,多好的一对啊,郎才女貌~”
曹玉峰看了她一眼,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儿,“你想继续与我做夫妻吗?”
车晗芳挑眉,“你敢吗?”
“不敢。”曹玉峰平静道,“怕你杀了我。毕竟你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想必多我一个不多。”
“哈哈哈哈……”车晗芳大笑不止,“算你有自知之明。婚事老娘不打算认了,但你若想拍拍屁股走人,也是妄想。”
“你想要什么?”曹玉峰平静问道,他知道,他和车晗芳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能用利益打动的。
“黄金千两……”
“醒醒,我此时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新科进士。”
“你许什么空头话,我也不敢信呐~”车晗芳突然绽开如花笑颜,“不如你我结拜为异性兄妹,和离之后,你保我离开歙县,如何?”
第151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5
第二天一大早,曹玉峰被早早等在驿站的族亲接回家中,家中已是高朋满座,亲戚朋友、故旧邻居,稍微沾边些的人都来了。谁不想沾一沾探花的喜气,与旁人说一说“我与探花二三事”。
“他小时候我还抱过呢!”
“就是在这巷子里长大的!”
“最爱吃我老婆子做的鱼!”
人人都吊着嗓门喊,仿佛谁喊得更大声,谁与探花的关系就更亲近些。
曹家是大族,不必曹玉峰操持什么,自有族老早早操办起来,家门外的巷子里,流水席已经摆起来了。
曹玉峰进门,先拜过早逝的父亲灵位,又与族老叙过寒温,定下明日祭祖,这才得空与家人说话。
面对光宗耀祖的儿子,曹老太太眼含热泪,“我的儿啊,娘可盼到这天啦!娘这些年终于熬出头啦!娘到了地下也能见你爹啦!”
曹老太太一哭三叹,声调婉转。
曹玉峰站起来,听老太太哭诉,等老太太哭完才坐下,脸上的表情,一直是肃穆而恭敬的。
站在一旁的大嫂拉了拉老太太的袖子,老太太才拿帕子擦干眼泪,抽泣了两声,带着哭腔问:“儿啊,你这回来,能住多久啊?什么时候带娘也上京享福啊。”
“娘,我这次回来,大约能待半个月。老话说的好,京都居、大不易,我在京中没有住处,租住在朝廷廉价租给新科进士和低阶官员的廉租房中,四个人共用一个院子,我住后罩房,便宜些,俸禄刚好够花用。一路回来,多亏了咱们歙县父老乡亲、儒商义士赠的程仪,我这次上京,倒不必家里出钱了。若非如此,我当真没脸回来。”曹玉峰语气诚恳,温柔而坚定:“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四弟四弟妹,你们放心,我考中进士,在京中历练几年,就寻机外放,到时候,回家接娘一起,天南海北看一看。”
“娘,小时候,你不总说羡慕爹四处经商,哪里都去的吗?如今儿长大了,能满足娘的心愿了。日后,儿带着你宦游四海,看一看这天下的风景。”曹玉峰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地,把头伏在曹老太太的膝盖上,满是依恋和憧憬。
曹玉峰低着头,看不见哥嫂弟妹们乱飞的眼神,但能感受不到曹老太太一瞬间僵直的身体。
“啊,啊……”曹老太太尴尬的阿巴阿巴两声,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道:“老大,快把你弟弟扶起来,我的儿啊,赶了一天的路,累了吧,快去歇着,明天还要祭祖呢,可不能累着了。”
曹玉峰听话点头,“是,都听娘的。”
曹玉峰头也不回的任由小厮带自己回后院,丝毫不在乎母亲又支开自己和兄弟们商量什么。这样求而不得的母爱,曹玉峰困在其中六十年了,生死之间走一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以往没在老宅见过你。”曹玉峰和这个脸生的小厮搭话。
“三爷,小的是刚进府的,听说三爷中了探花,多少老爷哭着喊着送礼给咱家。小的原是周家村的,去年大水冲了家里田地房屋,有幸被大爷选进来伺候,吃口饱饭,都是三爷的恩德。”小厮弯着腰,口齿伶俐地交待了自己的来历,一会儿提醒曹玉峰小心台阶,一会儿把灯笼举得高一些,提醒他不要撞着花树。
曹玉峰的水平,套一个小厮的话,这不信手拈来吗?只是短短从正堂客厅走到卧房,小厮的情况、家里的情况都被他摸清楚了。
“三爷,家具都擦过三遍的,鸡毛掸子打灰,湿帕子擦干净,干帕子擦水印,保准干干净净的。老太太说三爷是读书人,最爱干净了,小的们都仔细着呢!被褥也是晒过的,昨儿个接到三爷的信,家里丫鬟出去晒被子,连巷口最泼辣的刘婆子都不敢和咱家争地方呢。还说晒得足足的,让三爷盖着,也能闻到太阳的暖味儿呢!”
“嗯,知道了,打水梳洗吧。”曹玉峰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上辈子他没回来,没有机会住进这个崭新的房间。
自从中了举人,他一直辗转在学院、老师家中、同窗家中,偶尔一次回家,只能住客房。管家的大嫂非常歉疚,说她也没办法,家里几个兄弟成家,孩子越生越多,房间实在不够住,求他体谅。
已经把父亲分给自己那一份家业卖了作为读书花销的自己,当然只能原谅了。父亲在的时候,压着哥哥弟弟,盼着自己能读出来,拉家里一把。在那个时候兄弟们就积累了很多怨气,这个道理,曹玉峰一直到四十岁的时候才想明白。
当年的自己,是何其愚钝。
现在,给探花住的房间却是不缺的。
修墓、祭祖,一切有条不紊。
歙县是传统的科考大县,徽墨、歙县名扬天下,商人都自称儒商,学问比偏远之地的学子都好。这样的地方,多的是商人愿意资助学子,曹玉峰这样越过龙门的鲤鱼更是大热人选。
无数人哭着喊着给曹探花送金银、美婢、铺子、田产,曹玉峰找到族老,说了自己的看法。
“咱们曹家在歙县只是小族,宗族不昌,不是长久之法。那些送来的钱财,我辨别之后,能收的都收下,分文不取,捐给族里,开一族学。叔祖,诗书传家久,耕读继世长。钱财置地作为族学产业,由族老监督,都用在族学上。若是族里能多出几个进士,还怕不昌盛吗?”曹玉峰和族老推心置腹得谈起如何置办族学。
如何请先生,如何分班收学生,如何保证族学产业的产出都用在奖励优秀学生上,曹玉峰都有完整的腹稿,如今说出来,听得几位族老连连点头。
“难为你,这种时候,还用心钻研族里的事情。你放心,家里有我们几个老头子看着,必定把族学兴旺得办起来。”
“是啊,不敢奢望人人如你一般有才干,但只要有族学兜底,脑子笨的认几个字,出去也不必卖苦力,当个掌柜账房,总能把家业撑起来。”
族老们纷纷赞扬曹玉峰的慷慨和高瞻远瞩,夸他是曹家的“麒麟儿”“千里驹”。
曹玉峰苦笑,“不敢当长辈们如此夸奖,玉峰还有一事,要麻烦族老。是关于拙荆的,族老们是自家人,我也顾不上家丑不外扬,她是先父在时为我定下的,一直不得母亲喜爱。这回更是因为母亲疏忽,害得孩儿夭折。她被吓怕了,只道不敢再与我做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若走,必定不能带着她离开,若留她在老家,也是一条性命啊。咱们族中好不容易有了兴旺的迹象,我还未授官,不能因内帷不休被御史弹劾……”
曹玉峰说起家里的婆媳矛盾,族老们也是心有戚戚焉,谁年轻时候没在老娘、老妻之间受过夹板气呢。
“休妻?他做梦!”同一时间,车家的厅堂里,车大哥怒气冲冲地拍桌子。“七出三不去!先贫而后富,不能休妻!你是曹老爷子生前定下的正头娘子,姓曹的即便成了官身,也不能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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