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祯
搁平时这个点,楼道里早就很热闹了,进进出出洗漱上厕所的,洗衣服晒被子的,生炉子烧热水的。
可这不昨天签了字领了钱,正式下岗了,找工作也不用起这么早,因此各家的大老爷们还在睡。
女人们聚在楼下天井洗衣服,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和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声,徐茵在三楼都听得见。
楼道里没人,徐茵进进出出好几趟也没人看到。
她蹲在小阳台,一边生火,一边充当吃瓜群众,津津有味地听着楼下飘来的八卦。
“小吕,你家签字了吗?”
“签了,谁不签啊?咱们这双职工楼,也就老周家没签吧?”
“就他家没签?不对吧!先前听说好几家都不打算签。”
“那就不晓得了,反正昨天结束的时候,小何说名单上的人,只有老周没签字。”
“看来老周家这些年攒了不少钱,拿出三万不心疼。”
“是啊,我家要是拿得出三万,我也选择留下,下岗总归不是好事情。”
“我大早上还跟我家那口子吵架了,我急得几宿没睡好,他却一点都不着急,今天不用去车间了,睡到现在还没起,快愁死我了!”
“可不是么,一下子丢了饭碗,心里是真没底。两万块看似不少,也顶不了多久。”
“我们好歹还拿了两万,你们看老徐家,领到钱不到半小时,又花没了。”
“对哦,你们说老徐两口子咋想的?花两万块买了两间小破房,究竟咋想的?厂里又没说下岗了不让住,傻不傻啊!”
“红嫂子说老徐媳妇回娘家了,八成还不知道这事,听说是老徐那假小子闺女搞出来的。”
“不是吧?老徐就这么听他闺女话?”
“老徐向来没主见,家里的事一直都是他媳妇把着的,媳妇不在家,就听闺女的呗。”
“啧啧啧!他闺女要是有出息,听就听了,可看看她那样,哪像个有出息的人。”
徐茵:“……”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这时,炉子火已经窜得很旺了,面也醒得差不多了,她没空继续吃瓜,哪怕是自己的瓜,这会儿也没工夫吃,她忙着回屋做烧饼。
揉好的面团正好揪成三十个剂子,三种口味各做了十个。
为方便辨认,芝麻白糖馅的表面撒的是黑芝麻;椒盐馅的表面撒的是白芝麻;花生酱馅的则是黑白芝麻混在一起撒。
烧饼做好,炭火已经把炉子内壁烘烤透了,徐茵找了个干净茶盘把做好的烧饼端到炉子边,烧饼底面抹一点水,利落地贴到炉子内壁。
楼下天井,妇女们洗好衣服也不着急回去,端着洗衣盆正听周娇妈说着她看到的事:
“就老徐那闺女,昨天买回来一个大铁皮桶,占着小阳台哐哐一顿砸,我问老徐她在干嘛,老徐说他也不知道。”
“哎哟,这大老爷们真够糊涂的!两万块没捂热就被霍霍了,还哐哐砸东西,这要是我闺女,早被我拿鸡毛掸子抽了。”
“你们说,老徐媳妇回来会不会跟老徐闹离婚?”
“你说谁离婚呢!”
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
唠得正起劲的女人们回头一看,哎妈呀!马春芳!
她拎着她那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从娘家回来了!
第1197章 九零年代对照组(7)
马春芳简直要气疯了!
回了趟娘家,父女俩就把刚领来的钱霍霍没了。
她原本想着,虽然弟弟骗了她确实让她很生气,可到底是亲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看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后悔地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她当大姐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听他保证以后再不赌了,就想着要不再帮他最后一次吧。所以回来想把两万块拿去帮弟弟把逼得最紧的几笔债还了,其他的,让他自己慢慢还。只要不赌,凭弟弟壮硕的身板子,还怕还不清么?
万万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这么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这比碎嘴婆娘在背后议论她是不是要跟徐伍一离婚更让她生气。
“我说春芳,你们家老徐确实太不像话了!哪有这么做事的!厂里又没让咱们搬,他花这冤枉钱干什么呢!”
“是该好好说说老徐,不过最该说的是你闺女,昨儿下午我们在厂办都看到了,老徐领到钱不到五分钟,就被你闺女伸手要走了,买房这主意也是你闺女出的。”
“就是就是。老徐还说今后都茵茵来当家了。我们刚还在说,爹妈都在,哪有让闺女当家的,反了天了……”
焦冬梅几个七嘴八舌地说着,说得马春芳既尴尬又火大,尴尬是因为这种事都会被邻居知道,火大是因为爷俩商量都不跟她商量一下,就擅作主张把钱花了。
当下哪还有心情听下去,忍着一肚子火,三步并做两步朝楼上走。
焦冬梅几人互看一眼,也捧着洗衣盆跟了上去。
有好戏看了!
“这味道真香!”
第一炉烧饼即将出炉,徐父也来到小阳台。
炉子上烧着的水开了,他去灌到热水瓶里,又去水房接了一壶,以至于错过了楼下咋咋呼呼的说话声,也不知道他媳妇即将杀到现场来找他们爷俩算账了。
徐茵最后几分钟一直守在炉子边,生怕烤过头焦了,因此楼下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但她不在乎。两万块花都花了,还能拿她咋地?
“差不多了!”
徐茵拿起手边干净的长钳,利索地夹出烤得表皮金黄酥脆、芝麻一碰即掉的烧饼,放在洗干净晾干的竹笸箩里,递给徐父:“爸你尝尝。”
“徐伍一!!!”
马春芳杀到了。
“你们爷俩究竟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拿两万块换两间小破房?谁让你们这么干的?你们真的要气死我!”
马春芳是真气炸了,从楼道口一路冲过来,没看到男人手里拿着闺女塞给他的笸箩,伸手就要拧他的耳朵。
徐父情急之下,抓了个烧饼塞到媳妇手里:“赶早班车回来的吧?还没吃早饭吧?吃个烧饼。”压压惊。
“……”
马春芳被刚出炉的烧饼烫得一哆嗦,想扔发现是烧饼,又舍不得扔,两只手换来换去倒腾:“嘶……哈……你要烫死我啊!哪儿买的烧饼?咋这么烫!”
“咱闺女自个烤的,喏,还有一炉正在烤呢!闺女,你妈回来了,你烤快点儿,给你妈尝尝你的手艺。”
徐茵心知她爹是想帮她说几句好话,好让她妈别那么生气,笑着应道:“好嘞!”
马春芳:“……”
她糊涂了。
闺女啥时候会烤烧饼了?
要不是她确定自己只离开了一晚,昨天回娘家、今早赶早班车回来,真怀疑自己离开了十年。
被男人这么一打岔,马春芳的气焰还没喷发就泄了一半。
手里的烧饼实在太香了,让没吃早饭的她,肚子都咕噜叫了。
算了,先吃一口垫垫肚子,一会儿再找爷俩算账。
结果太香了,吃了一口还想吃,就这样一口接一口吃上了。
在她后头上楼的吃瓜女人团端着沉甸甸的衣服盆走不快,因此马春芳杀上三楼了,她们还在二楼,楼梯爬着爬着纳闷了,动静呢?说好的厮打怒骂吵架闹离婚呢?咋没声响了?
走上三楼才晓得,马春芳埋头在吃烧饼。
三楼楼道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烤饼香。
“咕噜噜——”
谁的肚子叫了。
大家互看一眼,都觉得有点饿。
“这是哪儿买的烧饼?这么香!”
“不知道,但指定不是食堂。”
“吱呀——”
这时,各家的门开了,睡懒觉的男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趿着拖鞋走出来:
“啥东西这么香啊?”
“哟!烧饼!我说呢怎么这么香!老徐,你家买的?能匀我一个不?”
徐父笑呵呵地说:“不是买的,我家茵茵做的,送你一个尝尝可以,多不行,她总共也没做几个。”
一听是徐茵做的,大伙儿惊奇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茵茵做的?她会做烧饼?哎妈呀太能干了吧!”
“茵茵是不是在外头拜师傅学手艺了?”
“我就说茵茵平时话不多,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
说话间,第二炉烧饼出炉了。
大家呼啦一下围了过去,看着一个个金黄的芝麻烧饼被徐茵从炉子内壁夹出来,齐齐咽了一口唾沫:
“大侄女,这烧饼卖不?”
“对对对,我们可以买。”
“这烧饼真的太好吃了!卖两毛一个都值得!”
徐父挤进来,给没分到的邻居一人拿了一个:“我们自己还没吃呢!今儿不卖,一共就这些,你们一家分两个尝尝。明儿起,我家靠这个营生,便宜也好、贵也好,你们想吃就得掏钱买了。”
听徐父这么说,大伙儿再馋也没辙,捧着分到的烧饼,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家。
徐父拉上媳妇、闺女,赶紧把剩下的烧饼往屋里端。
进屋刚关上门,就听楼道里此起彼伏的响起孩子的哭声、女人的骂声、男人的讨饶声:
“老徐给了咱两个烧饼,你吃一个不够还跟儿子抢,好意思吗?”
“赵建军你一个人把两个烧饼吃了?你个没良心的,想过你媳妇、孩子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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