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或缺的灵魂 第11章

作者:杨之达 标签: 情有独钟 异世大陆 西幻 穿越重生

  “你是如此的坚毅,坚韧,果决,独立,智慧,”亚瑟兰德哑声说,“你能够在看清世界也看清自己的前提下活出自己的人生——你不愿仅仅只是依靠来自家乡的已知的知识优势,而是愿意将你自己思考的能力与勤恳的劳动投入全新的工作,作为一个科学家,为新的世界创造独属于你自己的价值。我敢肯定,在你的家乡里,你也是一个出众的,勤奋的,能够创造价值的人。”

  罗莎琳眼睛里的眼泪又纷纷地滚落,亚瑟兰德低下头来,轻轻地将她眼角的眼泪吻去。

  “我爱你,罗莎琳。”他近乎于虔诚地说,“我爱你的灵魂,这无关时间与空间,无关文明的进程。你的灵魂,它如此独特,我深信,在这里,它独一无二,在你的家乡,它依旧举世无双。空灵大陆需要的灵魂,我爱的灵魂,绝对不是随便任何一个来自你的家乡的人都可以。只能是你,唯一的你,罗莎琳。”

  这样说着,亚瑟兰德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

  他说:“你为什么这样看低我,又为什么这样看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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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这样看低我,又为什么这样看低你自己?”

  这句话说出来,罗莎琳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了出来。

  她流着眼泪,哭道:“对不起,我知道我就是在迁怒你。我依靠贬低你对我的爱来欺骗自己。我欺骗自己,被带来这里的应该是我家乡随便的什么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我,是我被带来这里。”

  而亚瑟兰德几乎是手足无措了——自从他在弗恩宁顿大森林识得罗莎琳,她所展现出的一切一向是如此的坚韧而强大,面对她真正神伤时的哭泣,亚瑟兰德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她珍而重之地揽在怀里,心疼地拥紧。

  “我知道,”亚瑟兰德低声说,他将脸颊贴在她的发顶上,笨拙而无措地抚摩她的长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没有怪你,从来没有怪你。”

  罗莎琳哭道:“我回不了家了,亚瑟兰德——我知道我回不了家了。我被欧珀石带来了空灵大陆,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而亚瑟兰德没有回答她。他的手掌停留在她的长发上,将她的整个人向着自己的方向环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样紧紧地拥抱了她不知道多久,罗莎琳听见伊里斯王低声说:“那就留下来,罗莎琳。”

  人族女子抽噎一声,亚瑟兰德哑声说:“留下来,罗莎琳。留在我身边,让我爱你。让我替你的世界来爱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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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来,罗莎琳。留在我身边,让我爱你。让我替你的世界来爱你。”

  罗莎琳怔怔地将手中的第11号金属矿石投入石胆油中,就听见旁边的老鲁博说:“嘿,那一块你昨天已经做过了。”

  罗莎琳一半的思绪显然还在神游天外,可是手上没停,嘴里下意识地回答:“哦,没有,昨天晚上我重新干馏冷凝了石胆,新的石胆油浓度更高一些,所以这一个实验所有的矿石都要重新做过。”

  老牧羊人就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可真行,这么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样子,居然也还能高效率地工作。”

  罗莎琳现在完全地回过神来了,她莞尔一笑:“我在家乡读书的时候,有的时候几个实验方向同时进行,那时候可比现在忙得多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现在有我帮你。”

  “是,是,”罗莎琳大笑起来,“当然是因为有你。”

  停了一停,她真心地说:“有你可太好了,老鲁博。”

  老牧羊人在凯汀斯斯普林斯醒来时,富斯特村早已经成为一片废墟,老鲁博也同罗莎琳一样,成为无家可归之人了。他倒是希望可以在格兰平重新开始自己的工作与生活(虽然格兰平真的好冷),但是可惜因为阿拉特人族与伊里斯族天生的身体结构,还有生活习性都不同,格兰平实在没有什么工作老鲁博可以胜任。老牧羊人无所事事,干脆便开始给罗莎琳打下手。

  之前罗莎琳对安德烈说:“我们的研究目标,是尽可能地提取还原更多的金属,化验它们的性质,并且找到我们可以投入运用的材料。”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中世纪伊始背景的空灵大陆,几乎没有什么工业化制取材料的流水产业形成。因为各族群人口稀少,一些在罗莎琳眼里效率十分低下的材料制取方法,产量产能也依旧能够满足空灵大陆上各族群的需求。

  罗莎琳只好手把手地将一切技术从头学起。她设想中的金属提取实验,电解的方法是没有希望了,剩下化学试剂提取,还有高温冶金,罗莎琳一一地将所有可行的实验设计并计划了起来。她看了看手中的“石胆油”,轻轻叹了口气。

  化学氧化还原,粗糙一些说,是电子离子的置换流动,酸,碱,盐,它们依据给出或收获电子或离子的能力而被定义。

  但是这片“空灵大陆”上,连元素都不一定和家乡一样,因此,罗莎琳尽量不将自己的思维限制在家乡里已知的那几种常用工业“酸碱盐”里,转而将目光投向空灵大陆上,对电子离子的性质与表现类似的试剂:

  比如这个胆矾干馏冷凝出的“石胆油”,性质和硫酸十分近似;而另一种草木灰晾晒再溶解形成的“木灰剂”,也能得到和烧碱类似的物质。

  这已经是罗莎琳所能做到的最好了,因此她倒并没有觉得特别灰心丧气:她已经做到自己所有能做到的,就无愧于心了。

  只是老鲁博听见她的叹息声,倒是又瞧了她一眼:“为什么叹气?嫌弃我们空灵大陆的技术不如你那家乡高级?”

  “没有,”罗莎琳说,“我叹气的原因可真难解释,你确定你要听吗。”

  “说说看呗。”

  “行啊。”罗莎琳随口说,“我叹气的原因是:我其实很想知道,为什么在电子和质子依然存在,雷登罐制作成功的前提下,空灵大陆上的元素会和我的家乡产生不同?虽然我想,这些粒子的交流与原子结构的大方向应该没有特别大的差异——我是说,没有那种大到天翻地覆的差异——因为这里的生命体,还有环境的形态,它们都和我的家乡十分类似。可能生物上最大的差异就是族群之间没有生殖隔离。不管怎样,我是真的很遗憾,我没有实验手段可以探究明白,微观粒子上,到底是什么发生了改变,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我只能从宏观试错的这样的实验方法来取得应用上的进步。”

  听完这一番话,老鲁博面无表情:“这些单词里,我只听懂了一个‘遗憾’。”

  罗莎琳又是哈哈大笑起来,老牧羊人斜睨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叹气,是因为心里还在想着那漂亮的伊里斯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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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以为你叹气,是因为心里还在想着那漂亮的伊里斯王呢。”

  老鲁博的这句话说出来,罗莎琳的笑容倏地一僵。

  人族女子发出一声哀叹,无力地伸手扶住额头。老鲁博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洗手。你摸了矿石还没洗手,就摸额头,像什么话。”

  这是重要的事,罗莎琳乖乖地去石头水池旁边用雪水冲了冲双手,又稍稍用水抹了抹额头。

  她的工作室就开在安德烈的工作室旁边,一半嵌在格兰平的山石里,一半立在半山腰的高地上。洗手的水池就落在窗子的下方,罗莎琳看着窗外万年不变的雪山风光,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说真的,鲁博。”

  “嗯哼。”

  “连你都能看出来,亚瑟兰德他心里喜欢我吗?”

  “伍德兰迪里那头瞎了眼睛的黑熊凯美拉都能看出来。”

  老牧羊人还在说着些风凉话,可是罗莎琳这次没再笑出声来。她怔怔地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坐下,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两枚矿石。

  “鲁博,”她喃喃地说,“我心里其实真的很乱。”

  听见人族女子是想要谈谈心的意思,老牧羊人就也收起了玩笑的语气。他在罗莎琳的面前坐下。

  鲁博说:“你自己心里都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吗?”

  罗莎琳是真的有点烦乱,也有点茫然:“我不知道,鲁博——我是说,我觉得我是知道一点,但也不完全明白。”

  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矿石,科学家显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老牧羊人也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她。停了一会,罗莎琳自己继续说:

  “你知道的,鲁博,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有多想回家。所以之前亚瑟兰德对我表白的时候,我是说,之前他也曾经跟我说过一次,他心里喜欢我,那时候我是真的完全没把这个当成一件事。我总觉得我是要回家的,根本没有心思在这里发展任何一类的感情羁绊。”

  两颗金属矿石在她的手中发生“咔嗒”的轻轻碰撞声,罗莎琳茫然地抬起头来:“可是,鲁博,海琳娜祭司跟我谈完话之后,我觉得我所有的希望是真的都被打碎了,从这个方面来说,可能确实我的心态也改变了一些。”

  老牧羊人有点明白了。

  “所以,”他说,“你是说,现在你可以开放地接受或考虑‘在空灵大陆上缔结爱情’的这一种可能性,只不过,你不确定伊里斯王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一个人?”

  “也是,也不是吧,”罗莎琳烦恼地皱起眉头,“我是说,我得承认,我是有一点被他说的那一番话打动了。我一开始真的没有被他的美色打动——好吧,打动了一点点——但是我心里知道,他对我的尊重与爱,却是我开始真的思考动摇的理由。如果他爱的真的是我这个人本身,是爱我的个性思想与灵魂,而他的灵魂与思想也并不与我的背道而驰,那他其实已经是一个完美爱人,我也再没有什么别的可求的。”

  科学家这么说,老牧羊人就也有些困惑了。他疑惑地说:“你这不是想得挺明白的吗,罗茜?又还有什么在阻止你与伊里斯王相爱呢?”

  罗莎琳苦笑了一声:“这就是我最苦恼的地方啊,鲁博。我依然裹足不前,仍然在迟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硬要我说出个道理,那可能就还是我的天性里,对这种口说无凭的感情与承诺抱有与生俱来的怀疑。”

  “噢,”老鲁博轻轻一拍手掌,“我明白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是觉得,虽然伊里斯王嘴上说着‘深爱你的灵魂’,可是你没有看见他的行动,你心底里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言语就是可信的,是不是?”

  罗莎琳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了一声:“可能是吧,鲁博——你说得对,可能是的。可是,就连我自己也想不出来,亚瑟兰德他到底能做出些什么具体的‘行动’来满足我的要求,以打消我的不信任。连我这个‘考官’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同他之间的这个问题,又怎么能得到妥善的解决呢?这实在是怪我,我真是个麻烦又古怪的人。”

  话音刚落,老牧羊人还没得及回答科学家的丧气话,罗莎琳忽然一下子惊跳起身,吓得牧羊人跟着惊跳起身来:“怎么啦,怎么啦?”

  罗莎琳握着手中的两块金属矿石,惊叫道:“它们反应了,鲁博,我感觉到了,它们在反应!”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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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老牧羊人想,这个项目真正的成功的开始,应该就是那一天,罗莎琳苦恼而无意识地在手中转动着两块矿石。

  喊出“它们在反应”这一句话之后,罗莎琳不等老鲁博反应过来,已经兴奋地飞奔到实验台前面去了,老牧羊人还记得她那时候激动的大叫。

  “女神在上,”她激动得哇哇乱叫,“我可真是个傻瓜,我怎么没想到不同金属还有它们的氧化物活性不同,混合起来也许可以帮助提取其中一种金属了。哦,鲁博,鲁博,”

  罗莎琳说着转回过头来——什么亚瑟兰德,什么罗曼蒂克,鲁博想,她应该全抛到脑后去了——科学家兴奋得眼睛里都在发着光:“鲁博,我有预感,这一个方法绝对能为我们现在的瓶颈困境带来转机。绝对的!”

  有没有带来转机鲁博不知道,这一个混合不同纯金属以及金属矿石来提取新金属的思路,它给罗莎琳带来了无限的干劲是真的。本来还在为自己那点罗曼蒂克心思烦恼的人族女子这下什么也顾不得了,重新制定了一整套全新的实验计划,整天整天地泡在实验台前。老牧羊人看着油灯下,深夜里,科学家专心致志小心翼翼地混合碎的矿石混合物,他想,可怜的伊里斯王,他悄悄守在她窗前的黯然神伤她瞧不见,瞧见了可能也顾不得。

  而很久以后,缪尔波恩平原的空灵大陆史诗里又流传起了新的传说:

  他们说,空灵纪年386年,当空灵大陆第一次全族群联军战争拉开序幕,是热爱和平的伊里斯族君王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二世亲自长跪在神殿前,向伊里斯女神发出了虔敬的祷告。而女神也听到了他善良的心愿,因此慈悲地降下神谕,使得伊里斯王在格兰平雪山的深处获得了众神的恩赐,那就是改变第一次全族群联军战争格局的铠甲:铉甲。

  铉甲轻薄而坚硬,它由众神赐下的金属“铉”打造而成,可以比拟凯美拉皮糙肉厚的皮肤。

  然而没有什么人比亚瑟兰德本人更清楚明白,那不是什么众神的恩赐,那是欧珀石为空灵大陆带回的又一个杰出而善良的灵魂,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创新之中,最终收获的智慧,坚守与勤恳的果实。

  不说亚瑟兰德与老鲁博,就连一贯长于对技术专心致志的锻造大师安德烈,他都为罗莎琳对事业的投入与忠诚感到惊异了:这人族女子是真的对她所做的事情感兴趣,“做事”这件事的过程本身似乎就已经能令她感到一种充实的快乐,只要道路与目标是合理的,再多结果上的失败似乎都无法使她停止追求自己的工作。

  就这样失败再设计新的实验,设计新的实验再失败,不知道几个月曜轮过去,就在安德烈都快想要劝导罗莎琳放弃这个项目时,空灵纪年385年的漫长寒季终于迎来了它的尾声。

  炎季的第一个全月曜日到来之时,罗莎琳将混合了“钖”的粉末与金属原矿石11号的坩埚加热,她收获了一种漂亮轻薄的银白色金属。

  她将它命名为“铉”,Xenium。

  罗莎琳笑着说:“在我的家乡,我们用字母X指代未知的东西。因此,我便想着,使用X开头的Xenia这个名字很合适,因为它的意思是好客的,安德烈,我真的很感谢这几个月曜轮里,你对我这个外来者真正善良的款待。”

  “当然你应该感谢我,”安德烈叹了口气,“不是谁都能有耐心容许并等待你做出这些其他人无法理解的工作。但是,罗莎琳。”

  “嗯?”

  “或许你应该感谢的人不是我,”锻造大师说,“是亚瑟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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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罗莎琳,她当然知道她应该感谢亚瑟兰德。

  伊里斯族是高度协同合作的社会。伊里斯翼人更为长寿,但是繁殖能力也更弱,因此,与普通人族的不同,格兰平城市里的人口与社会呈现高度的平稳。

  每一个伊里斯人都有自己的职责,认真地承担自己的分工,劳动,产出,他们也并没有更大的人口增长和消耗;即使雪山里的生产效率不高,也依然能够满足伊里斯族人那固定的,几乎没有增长的需求。

  而罗莎琳与老鲁博这样的外来者,他们需要吃饭,需要喝水,需要日常的活动,可是他们背后没有生着双翼,他们很难在传统意义上做出对伊里斯族的贡献。

  甚至,伊里斯族人里也没有人能够理解,罗莎琳与老鲁博日复一日的工作,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当然罗莎琳对自己的科研能力相对有信心,可是真正取得成果的过程是漫长的,枯燥的,也无法对空灵大陆上的生灵轻易解释言说的。

  在真正有成效的成果被取得之前,他们生活在不解之中,无法真正证明自己的价值。

  安德烈叹了口气:“是亚瑟兰德,他在圆桌会议上,用自己的荣誉为你作担保,一力承担了所有的非议,将你留下。罗莎琳。他说——我引用他的原话——这并非他对于你的偏爱,如果那是一种君王任性而为所欲为的偏爱,他便应当将你圈养在凯汀斯斯普林斯,而不是使你进行你的工作。他留下你,是因为他对你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不容他人质疑。”

  而罗莎琳低声地说:“我知道。”

  她知道亚瑟兰德有多好,她知道藏在那一副高傲矜持的丝缎长袍下的,是怎样一个别扭真诚而又可爱的灵魂。

  她也知道她有多坏,她知道她对亚瑟兰德有着多么冷酷的心肠,她知道她是多么麻烦而古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