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杲杲出日
平心?而问,他对郗归这?个人?并无太多意见。
在他看?来,郗归纵使执拗猖狂,可却实?实?在在地?做了不少事?情?,对江左立有大功。
也正因?此,他才甘心?屈居郗归之下,在内阁为之效力?。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共和行政已是对于郗归十分有利的体制,郗归不应再奢求太多。
他甚至觉得,就算郗归与谢瑾生出一个男孩,让这?幼子承继司马氏江山,他也并非不能接受。
可郗归却不满足于共和行政,也不愿意作为母后行使君权。
她竟然要做皇帝!
她怎么可以做皇帝?!
对于韩翊的想法,郗归约略明白几分。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扫视阶下群臣,而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说阴阳倒置?可谁又规定,男人?一定是阳,女人?一定是阴?就凭《系辞》中的几句话吗?”
“君为阳,臣为阴,在朝为官,则处阴位。父为阳,子为阴,在家为父,则处阳位。同一个人?,居于不同的位置之上,则有不同的属性。韩公怕是想错了——阴阳是处境的差别,而非性别的差异。我居上为阳,你居下为阴,我称帝为乾,尔称臣为坤,这?就是今时今日的乾坤阴阳,你能明白吗?”
第209章 国号
大殿之上的争锋, 最?终以满朝文武北面稽首的臣服之态而告终。
对?于郗归而言,这并非什么出乎意料的结果。
从太昌三?年到太昌十一年,无数的心?血、无数的筹谋乃至于无数的牺牲,共同?造就了今天?这个?结局。
胜利的果实固然甘美, 可过往稳稳踏出的每一步, 都早已给出了预兆, 以至于回过头看?,这付出的汗水, 未必不比今日的结果更加动人。
众臣齐齐下拜的那一刻, 郗归心?中有一瞬间的空荡荡, 仿佛终于登上了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台,有种不真实与不知往何?处去的迷茫之感。
这感觉很?快就被其他思绪取代,一件又一件事浮现在她?心?头, 郗归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
江山禅代, 绝非一件简单之事, 单是?太常寺,就有无数关于国号、年号、尊号、德运、服色的问?题要确定。
郗归信笔挥洒, 定国号为“新”。
“新”之一字, 并非首次作为国号。
前汉孺子?婴居位之时, 王莽以大司马、安汉公之位摄政,后又篡位称帝,定国号为“新”。十五年后,为绿林军所灭。
这先?例实在太过负面,以至于方才沉默的诸臣, 此时突然有了主意, 一个?个?说这新字与王莽有关,实在不算吉利。
他们一个?个?绞尽脑汁, 恨不得立刻想出一个?新国号来,好劝郗归采纳自己的想法,将这么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功据为己有。
大殿之上议论纷纷,唯有韩翊始终沉默着站在前列,十分引人注目。
郗归看?着他灰败的面色,似乎看?到了历史浪潮翻涌后,留在个?人身上的真实痕迹。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时代的浪潮汹涌澎湃,抱残守缺之人,非但不足以保一邦、善一国,甚至就连自己的前途命运都无法掌握。
所以她?才要要建立一个?新的朝代,要与无数有志之士一道,去拥抱一个?新的时代。
这个?“新”字,正是?对?她?从前所作所为的注解,也是?她?对?于未来的期许,她?希望这片天?地下的每一个?人,都能拥有一个?更好的新生,希望这片土地永远都能孕育更新更好的未来。
是?以她?轻笑着问?道:“王莽又如何??昔日北府军声名在外,堂下诸位,又有几个?没拿我与王莽相提并论过?”
这话一出,不少人脸上顿时浮现出了讪讪之色。
郗归扫视一周,正色道:“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1眼下二京收复,百业待兴,正是?做出一番事业的好时候。我倒是?觉得,我与诸位都该拿出日新的决心?和意志,共同?建造一个?新朝才对?。”
国号叫作什么,归根结底,是?郗归自家的事情?。
群臣连她?称帝这件事本身都能同?意,自然不会在国号上大加反对?。
尽管还有人恨不得拿出蓍草,按古法兢兢业业地卜出一个?好国号,可看?郗归这么坚持,究竟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一个?个?高呼圣明,口口声声说再?没有什么比“新”更好的国号了。
有这件事打底,接下来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郗归接着说道:“往后也不必定什么年号了,待我登基之后,今年就是?新历一年,明年便是?二年,如此这般递推下去,便是?换了皇帝也不必更改,倒能省去不少麻烦。”
群臣内心?大都嘀咕,觉得这法子?怎么跟秦始皇、秦二世一般,听起来不甚吉利的样子?,可面上还是?无不应诺。
郗归满意地点头,再?度开?口:“至于德运之说,倒也很?不必纠结,我瞧着红色就很?好,如今正是?该红红火火干事业的时候,我看?新朝就属火德,色尚红!”
群臣内心?高呼不可,一个?个?想着曹魏承汉土德为火德,本朝承魏土德为金德,金生水,新朝正当为水德才是?。水火不容,新朝怎能为火德呢?
他们面面相觑,觉得十分不妥,可一时半会地,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倒是?韩翊冷哼一声,重新提起了斗志,当下就要发表意见。
陈怀刚才眼瞅着自家老师表态表得不甘不愿,心?里怕他不服之下,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所以一直觑着这边的动静,此时眼见势头不对?,当即不顾朝会礼仪,冲上前去扶住韩翊:“老师可是?身体不适?不如学生先?扶您回去歇息吧?”
韩翊狠狠甩手,嫌弃地说道:“一边待着去!”
他轻蔑地翻了个?白眼,状似不情?不愿地开?口:“一个?个?都只知道拿刘歆的《三?统历谱》说事,殊不知五德既可相生,亦能相克。江左既是?金德,那么火克金,新朝正当是?火德才对?。”
有那不长眼的,眼见韩翊方才在郗归跟前落了面子?,此时当即驳道:“可自汉代以来,从来都是?用五德相生之说,贸贸然提出相克,究竟于理不合!”
“哦。”韩翊凉凉说道,“那就请陛下定夺吧。”
那人听到陛下二字,这才陡然意识到,韩翊的理由虽然讨巧,可却?是?合了郗归的心?思,而自己看?似在反驳韩翊,其实驳的是?郗归提出的火德之说。
这么一想,他瞬间生了冷汗,又埋怨韩翊变得太快,明明刚才还跟郗归争得脸红脖子?粗,现在倒是?一口一个?“陛下”。
对?于韩翊的转变,郗归自然乐见其成。
在这个?崇尚谈玄论道的大环境下,韩翊是?难得的饱读经史之人,又有颗经济事务之心?,在世家中也颇有些声望。
郗归本就不想彻底贬黜韩翊,此时见他识趣,自然乐得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是?以笑着说道:“韩公果然博学,我瞧这五德相胜说就很?好,新朝就以火克金为火德。”
定下德运后,郗归又紧接着提了新朝的官员设置,初步定下了世家大族占三?分之一,蓬门学子?占三?分之一,北府军及徐州旧人占三?分之一的大略比例。
其中,世家大族那三?分之一,在侨姓世家、吴姓世族以及北方大族中选贤举能,通过考试的方式,拣选贤者当之。
有徐州府学珠玉在前,朝臣们对?于考试选拔的方式,倒没有太大异议,只是?总想在比例上再?争一争,觉得没必要给蓬门学子?那么多机会。
可他们越这么说,郗归便越是?坚持,最?后还要所有在朝官员都一道参加考核,不合格者当场罢官。
如此一来,朝臣们自然不敢再?争,生怕情?况越争越遭。
这新年的第一场朝会,开?了整整一天?,部署了新律制定、学校设置、登基大典、官员觐见等诸多事务,还将年前就透了风声的西域市马一事安排了下去。
当然,到了这个?地步,再?无人在国库入股商号一事上发表异议了。
朝臣们一个?个?挽起袖子?,恨不得在禅代一事上多露脸,顾不上这种小事,纵是?那些不想积极参与的人,也没有心?力再?去反对?。
有司热火朝天?地筹备着,王池已然带着三?个?儿子?移居别府。
郗归早已给她?吃了颗定心?丸,说是?会封她?作女侯,三?个?孩子?也都会有个?爵位。
王池只觉得这安排妙极,什么劳什子?皇后,哪有这女侯听起来自在。
至于那什么降等袭爵、不能世代相继,她?也丝毫不在意——她?活着的时候,给三?个?孩子?觅了条好出路,至于几代以后的事情?,儿孙自有儿孙福,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王池搬走之后,谢瑾就开?始着手修整宫室。
虽说郗归早已打定了迁都的主意,不会在建康待太久,可登基典礼毕竟是?桩大事,新朝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所以他亲自部署,力求让郗归的大典完事齐备,样样出彩。
自从桓阳、郗岑密谋废立,司马氏皇权便一落千丈,先?帝纵有些雄心?壮志,可究竟眼高手低、无可奈何?,就连宫墙之内的一座座大殿,也无不染上落寞之色,很?有些衰败的痕迹。
谢瑾一桩桩安排好修整事宜,思及新修的大殿还需重新题字,便请示了郗归,着人给盛名在外的王贻之传旨,让他过来观察观察,为每个?殿都写上几幅字,呈上来供朝廷拣选。
旨意传到乌衣巷,王贻之梗着脖子?,死活不肯出去接旨。
郗珮气得怒火中烧,只能让王家二郎带着兄弟侄儿们接了旨,说王贻之虽然腿脚不好,不能出来接旨,但却?一定会好生把圣人需要的字写出来。
送走天?使之后,郗珮怒气冲冲地闯进王贻之的屋子?,当头喝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究竟想怎么样?”
郗珮越说越觉得绝望:“连抗旨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你是?真的要逼死咱们这一家老小吗?”
王贻之当年伤腿之后,便落下了后遗症,如今正是?正月,他不良于行,原本在榻上看?书,听了圣旨的消息后,倒是?让仆役拿了酒来喝。
郗珮一把躲过酒爵:“喝喝喝,你就知道喝酒!圣旨这样大的事情?,竟也不出去迎!”
“圣旨?圣人?”王贻之有些醉了,嘲讽地问?道,“大典未行,眼下有何?圣人?又何?来圣旨?”
“放肆!”郗珮一巴掌扇到王贻之脸上,喝退了左右仆役,“你就算当真不想活了,也不要牵累家人!等新帝登基之后,你自可不要这条性命,只是?眼下不要自寻死路,以免圣人觉得是?我王家心?怀不满,故意恶心?人!”
“呵!”王贻之又哭又笑,疯疯癫癫,“你怕了。母亲,你怕了!当初表兄病逝,你逼我与阿回和离——”
“住口!圣人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哈哈哈!有什么不能叫?”王贻之反问?道,“母亲,你怕了,可我却?不怕。这就是?报应!你让我落井下石,休妻尚主,没想到却?闹成了建康城中的笑话,如今更是?要眼睁睁看?着阿回成为新帝,自家却?战战兢兢地无可适从,这都是?报应啊!怎么样?圣旨写了什么?母亲你心?心?念念的儿孙前程,如今实现了吗?啊?”
郗珮听了这话,亦是?冷笑连连:“和离书是?你亲手所写,我可没拿刀逼着你休妻。你自己懦弱无能,就别把罪过都推到旁人身上。你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折磨够了。王贻之,睁开?你这双眼睛看?看?,承认吧,你就是?无能,你比不上郗岑,比不上郗归,比不上庆阳公主,甚至就连你大哥都不如,他起码还能当上会稽内史,可你只会窝窝囊囊地在家里抱怨!”
“我窝囊,我当然窝囊!”王贻之拽过圣旨,瞪大眼端详了半晌,竟冷笑一声,劈手拿过榻旁的青铜灯台,直直将火苗火油与自个?儿的右手怼到了一处。
他在郗珮的呼喊声中痛得面色狰狞,还不忘疯狂地说道:“我这个?窝囊人奈何?不了别人,但好歹还管得了自己!这圣旨,您就别想着完成了!”
第210章 登基
王贻之的自毁之举, 并不能真正妨碍登基大典的举办。
建康城中多的是擅长书法?的世家子,纵使比不上他的名声,却也不至于上不得台面。
他这般赌气,不过给琅琊王氏平添一则笑话罢了。
当年赫赫有?名的琅琊王氏, 时?至今日, 只剩下王定之兄弟与王旬兄弟这两脉。
自从王定之死在会稽, 本?就衰弱的这一脉越发没落;王旬兄弟更是因?为与谢瑾的旧怨,依附先帝, 为难北府, 以至于在先帝崩逝后一蹶不振。
事到如今, 乌衣巷中的琅琊王氏,竟是除了先祖的令名之外,什么都不剩了。
王贻之不想要这个机会, 郗归又不会像谢瑾那般顾念旧情, 从今往后, 只怕琅琊王氏还有?的是艰难的日子。
不过,这与郗归又有?何关系呢?
后宅本?不能束缚住她的灵魂, 只是她那时?甘心?如此。
可从她立志北伐的那一刻起, 乌衣巷中的是是非非, 就再也与她无关了。
登基大典定在了三月三上巳节,这个夏历祛灾求福的节日,正合了郗归革旧鼎新的心?思。
不过,郗归三月初二晨起时?,却看到侍人大都面有?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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