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 第65章

作者:杲杲出日 标签: 女强 穿越重生

  她接着写下“亡赖”二字,又画了一个叉:“至于那些原为地痞、流氓的闾里恶少年等?人,他们本也不以务农为生,自然不会?因分田便来投。”

  “女?郎,像这种人,平叛之后,我们要?如何处置呢?”

  “若有?作恶,则按律问罪。其余人等?,先登记户籍,再由当地长官派人监管,无论?做生意还?是游手好闲,暂且都随他们去。至于日后的安置,等?过些日子腾出手后再说。”

  “我们不需要?他们从军吗?”南烛有?些疑惑,这些人精力?旺盛,若要?置之不理,还?不如统统扔进军营。

  “此等?人颇具江湖义气,自有?一套行?事原则,往往不受常俗管束。约略来说,可以为盗,可以为商,但?绝不可为兵。我们的军营之中,是有?严格的纪律的,同时又不许肆意打骂士兵。如此一来,这些人一旦入营,若不服管束,又不好打骂管教?,恐怕会?耗费将领很大的精力?,也会?破坏军中原有?的风气。”

  南烛明白过来,缓缓点了点头:“那就只剩下那些小地主、世族庶子弟和农户佃客了?”

  “不错。”郗归在纸上写下“农民”二字,画了个圈,“自耕农和佃客,在叛军中占了极高的比例。他们之所以心怀怨恨,是因为社会?不公,因为生计艰难。我们若予其土地,免其苛税,他们自然能凭借自己的劳动过上起码温饱的日子。这些人有?了盼头,又何必再冒着杀头的风险作乱呢?”

第107章 东征

  郗归想到了后世流传甚广的一首谣谚:“杀牛羊, 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1”

  农业社会?下,土地作为不可替代的生产资料, 对农民?而言, 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只要农人们愿意领地种田, 就不?会?误了今夏的?农时?,叛军也会失去一大批有生力量。

  南烛受教地点了点头, 可思量一番后?, 心中却仍有疑惑:“可是, 历来平叛,都是要先收复失城的呀?出征的?将士们肯定都想立下军功,您从?那些农人入手, 会?不?会?引起军中的不满?”

  “谁说平叛一定要先收复失城?”郗归缓缓摇头, 目光移向窗外, “表面上看,金银财物无不?聚于城市。可一旦战乱发生, 这些东西便都只是没有用处的?死物罢了。而城池虽好, 若无精兵良将, 也不?过是摆设。”

  “对于作战而言,要紧的?是人,是武器,是粮米。叛军本就比不?得北府军装备精良,若手下兵卒再被分田之计引走, 那么, 困守孤城的?剩余叛军,纵使不?去攻打, 也很快就会?投降。”

  郗归有些出神:“我若是叛军首领,便据乡村以困城市,一点一点地,蚕食三?吴城池。”

  灯花噗哧一声,发出爆裂的?声响,郗归回身看向南烛:“你再加上一条:此次平叛,与?江北抗胡不?同,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便是最好的?结果。‘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2”

  “高权素来机敏善谋,这一次,就由?他领兵,与?兄长、顾信、温述等共谋平叛。”

  “明日吩咐下去,此番事成之后?,将士们的?封赏一如前律,但各部论功行赏之时?,则不?以枭首叛军数目为标准,端看哪部能以更小的?代价,取得更大的?胜利。”

  “若有不?服此令,执意将三?吴当作江北战场一般对待,以致增加伤亡的?,皆以违反军令论处。”

  对于郗归所言,南烛一一记下,而后?稍作整理,再次递了过来。

  郗归翻看一遍,吩咐道:“叫几个小童过来抄上几份,给兄长、高权、顾信、温述各送一份,我们自己再留一份。”

  “是。”

  南烛应声离开,南星捧了碗乳酪进来:“女郎,吃些东西吧,等到了京口,还有的?忙呢。”

  郗归接过玉碗,心不?在?焉地用着乳酪。

  她?脑中满是有关?江北和三?吴的?种种打算,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起银匙,仿佛是在?瞧着窗外越织越密的?雨幕出神似的?。

  渡船在?如注的?雨声中到达京口,桓元一身黑衣,自个儿打着一柄油纸伞,出现在?甲板之上。

  看到郗归后?,他上前两步,略带埋怨地说道:“姑姑今日可真是忙得紧。”

  郗归看向这位久未谋面的?故人——谁能想到,那个手段狠辣、用兵奇诡的?桓南郡,竟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呢?

  桓元是桓阳年纪最小、也最受宠爱的?庶子?,在?桓阳死后?,曾被司马氏深深忌惮。

  但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他仍然想方设法,成功地从?自家叔伯和异姓方镇手中,收拢了荆、江二州的?所有兵权,成为名副其实的?二州刺史。

  前年冬天,江州大饥,以至于到了断粮的?地步。

  江州殷、杨二姓镇将写信求助,可桓元却趁此机会?,星夜奔驰,直捣殷、杨巢穴。

  据说当日决战之时?,二部将士一听桓元名号,便怯懦不?敢迎战,以至于桓元只用了区区半月的?工夫,便尽收殷、杨余部。

  郗归看着桓元俊秀的?面容、清亮的?眼神,实在?很难想象,传闻中那个凶狠的?将军、自己记忆里那个黏人的?少年,和眼前的?这个青年,竟然全部都是一人。

  “姑姑,先下船吧。”桓元见郗归没有答话,自然地侧过身去,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郗归轻叹一声:“一别经年,姑姑都有些不?认识子?皙了3。”

  从?前在?荆州时?,郗岑与?桓阳平辈论交,又于桓元有半师之谊,是以郗归虽然只比桓元大五岁,却一直被他叫作姑姑。

  郗归刚到荆州的?时?候,不?过十一二岁,桓元那时?还是个可爱的?小小少年,总爱黏着郗归玩。

  后?来年岁渐长,郗归又与?谢瑾相恋,时?常与?谢瑾、谢墨待在?一处,与?桓元之间,来往得便不?如小时?候那样多了。

  可这并不?妨碍她?了解桓元的?本性——这个看似与?王贻之一样温顺粘人的?“弟弟”,内里却有着极其坚定偏执的?意志,非得要事事都顺其心意才好。为此,纵使要付出千般代价,也绝不?吝惜。

  今夜的?桓元看上去仍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可荆、江二州的?邸报却告诉郗归,他绝不?会?像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害。

  既然如此,此时?此刻,他表现得这样乖巧,又是想藉此来获取什么呢?

  雨声潺潺,桓元轻笑了声,并未答话,只是在?郗归下船之后?,静静地走在?她?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

  “姑姑,你还记得吗?”直到走到车前,桓元才缓缓开口,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追思之味,“从?前荆州也有这样清凉的?大雨,那时?您还曾带着我,在?沁芳阁的?阑干旁,一道听落雨的?声音。”

  郗归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小儿游戏罢了。”

  “姑姑觉得那不?过是游戏,可对我而言,却是难得的?轻快回忆。”桓元专注地看着郗归的?眼睛,“从?小到大,人人都催我力?求上进,我总要竭尽所能地去读书,去练武,去博取父亲的?欢心。从?来没有人对我说,来,我们停下来,一道听一听落雨的?声音。”

  淋淋的?雨声打在?车边,打在?油纸伞上,仿佛隔绝了尘世间的?一切算计、一切污秽。

  可仿佛终究只是仿佛,俗世之人,长久地婴于尘网之中,又怎么可能没有算计、不?染尘埃?

  郗归轻轻叹了口气:“子?皙,聪明人之间不?用绕圈子?,我们直接说正事,好吗?”

  桓元无辜地眨了眨眼,眸中似乎满是深情:“可是姑姑,这对我而言,就是很重要的?事啊。”

  郗归无奈地笑了。

  对于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难免会?多几分耐心和容忍。

  可这并不?代表,她?会?纵容桓元用这种离谱甚至下作的?方式来冒犯她?。

  郗归正色看向桓元,语气重了几分:“我说了,子?皙,我们直接谈正事,好吗?”

  桓元还想再说,郗归却直接开口,彻底粉碎了他还未完全施展出来的?巧言令色:“北秦军队已然占领襄阳,荆州军多次反攻,却始终久攻不?下。子?皙,这种时?候,你来徐州,竟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吗?”

  郗归的?语气愈发清冷:“先是益州,后?是襄阳,国土寸寸而失,下一处又该轮到哪里?‘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6,距离中朝灭吴之战才过去了多少年?子?皙,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姑姑,我当然知?道。”桓元微昂起头,神色间满是少年人的?傲气,却并不?令人过分生厌,“父亲过世之后?,谢瑾百般为难,以至于荆江二州根本无法紧紧拧成一根绳索,更遑论远顾梁、益。梁、益二州本就是江左兵力?最弱之处,父亲虽打下了成都,却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守城。也正因此,北秦才能轻易取之。可荆州却不?同,如今我已收拢荆江二州军队,北秦若想如王濬那般沿江而下,灭了江左,简直是痴心妄想!”

  郗归知?道桓元说得有几分道理,荆州有重兵屯守,下游北府军又越战越勇,如此情形之下,北秦势必无法轻易南攻。符石若想行动,非得筹备一场大战不?可。

  不?过,即便如此,一个铁一般坚固的?事实仍然摆在?眼前,不?容任何人忽视:“可是子?皙,荆江如此重兵,为何却还是夺不?回襄阳呢?”

  桓元深深看了郗归一眼,没有作答。

  郗归瞥他一眼,冷声说道:“襄阳是荆州的?北大门,北秦据之,便可伺机南下;江左失之,则失西线北伐之径。如是种种,你可曾想过?”

  “我自然想过!”桓元理直气壮地辩道,“但符石占据北方和梁、益二州,大军从?长安、鲁阳关?等地出发,水陆并进,多路齐攻,襄阳根本守无可守!我虽派兵去夺,可苻秦大军也在?源源不?断地增援。如此情形之下,我又如何能取胜?襄阳是我父亲深深看重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不?想夺回?可若将荆、江二州的?兵马都战死在?襄阳,那他日北秦南下,我又要以何抵挡?”

  桓元言之凿凿,可郗归却很清楚,这种种外因,根本不?是桓元拿不?下襄阳的?全部理由?:“桓大司马于梁、益二州行德政,巴蜀之人深为感念,三?番五次起兵反抗北秦;荆、江二州守军多为襄阳流民?,襄阳沦陷,军中不?可能不?想收复失地。如此形势,可巴蜀、襄阳却仍在?敌手。说来说去,苻秦之强大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可你桓氏不?欲独自对上北秦大军、想要移阻江南,不?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吗?”

  郗归步步紧逼,以至于桓元哑口无言。

  中朝灭吴之战是那样地辉煌,以至于成为了军事史上的?典范。

  符石执意统一南北,迟早要对江左出手,而中朝灭吴的?路线,便是他的?首要选择。

  北秦若当真如此行事,荆州可谓首当其冲。

  桓元的?确不?想独自对上北秦的?数十万大军,所以才想自江陵移镇上明,将防御重点转至大江以南。

  倘若此计真的?施行,那么襄阳以南、大江以北的?广袤地区,就将不?再是江左牢牢掌控的?领土,而会?成为南北双方交战的?缓冲地带。

  对此,郗归无比愤怒,坚决反对。

  可桓元却坚信,这样做既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全桓氏军队,又能加强长江沿线地防御,更加有效地阻止北秦军队南侵。

  这是一道显而易见的?分歧。

  桓元意识到这一点后?,无奈地看向郗归。

  他没有想到,郗归一个女郎,竟会?对北秦与?荆州之间的?形势掌握得如此清楚,以至于如此敏锐地领会?了他的?策略。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郗归竟对襄阳的?失守如此在?意,以至于这样冷言相向。

  他不?得不?为自己出言辩解:“姑姑,北秦苻姓族亲接连领兵叛乱,秦王符石出于忌惮,竟做出决定,要将其同族氐人徙至北方各地,同时?又把鲜卑慕容作为亲信留在?身边。”

  “氐人出长安时?,有歌者援琴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5”

  “姑姑,你告诉我,符石如此行径,安能长久得国?移阻江南不?过是权宜之计,终有一日,我必将收复襄阳,夺回梁、益,北伐长安,将秦虏纷纷赶回北地!”

  对于符石远徙氐人一事,郗归亦有耳闻。

  她?很清楚,符石的?数十万大军包括氐、羌、鲜卑等各个民?族,其中不?少是因为战败的?缘故,才暂且蛰伏军中。

  这些人心思各异,绝非同心同德。

  而这一点,或许正是南北决战之时?,江左以少胜多的?关?窍所在?。

  郗归想到这里,不?由?微微沉吟,琢磨着派人前去长安、仔细打探消息的?可能性。

  桓元察觉郗归神色似有缓和,立刻乖巧地看过去,故技重施似的?说道:“您瞧,襄阳失守不?过权宜之计,实在?不?能怪我。姑姑果然是不?疼子?皙了,所以才会?这样冤枉我。”

  可郗归却并未因此动容。

  “子?皙,我已经说过,若要谈正事,便不?要绕圈子?。你若执意如此,便直接回江州去吧。”

  “姑姑——”

  郗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桓元的?未尽之语:“你好好想想,若我是个男人,你还会?这样对我说话吗?”

  “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雨声渐大,郗归的?声音也抬高了几分,“我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能够平等地和你对话,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而是因为我是北府军事实上的?主人。我绝不?会?因为你那所谓爱慕而感到欣喜,因为那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她?轻扬下巴,看向桓元:“你如此作态,不?过是觉得我会?因为你那所谓倾慕而感到高兴,会?因为自己在?男人眼中的?魅力?而洋洋得意,从?而沉迷在?情爱的?虚幻陷阱里,对你一寸寸让步。”

  “既然如此,那我便明白?地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因为一个男人的?倾慕而丧失原则。”

  “且醒醒吧。没有人规定,女人必须为男人自以为恩赐的?爱慕而感激涕零。”

  “纵使你是真心地喜欢我、爱慕我,我也并不?欠你什么,绝不?会?因此而在?军国大事上对你有所退让。”

  “更何况,你我都清楚,你不?过是将这喜欢当作一种手段罢了。”

  “桓元,别让我瞧不?起你。”

  夜晚的?江风带着冰凉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到桓元身上。

  郗归留下这样冷冰冰的?一段话后?,头也不?回地上了牛车。

  牛车驶动,桓元独自立于雨幕之中,久久没有说话。